鵝毛大雪，洋洋灑灑，又一年。

        宮人們踏過的痕跡不一會就被填埋了。

        痕跡，可以被隱藏，那，可以被消除嗎？

        她走了，我將再也見不到她。

        不會有人知道，在她成為容昭昭之前，還做過我三年的宸貴妃，是以趙青卿的身份。

        “我一定會走，咱倆這交情，誰還能記得誰！”

        那時候，她對我說過的話里，這句最為戳痛。

        她還說：“我告訴你，等到最后，你們都會忘記我，沒辦法，這就是我的結局。”

        猶記得當初我問她想要什么位分，皇后也允她，她樂呵呵的笑著，說除了皇后，什么都行，還俯在我耳邊小聲嘟囔著“我知道我自己的結局，噓，天機不可泄露。”

        秦單行的接風宴上，我一眼就認出她來，即使那副面孔不再是她自己，姿態，語調，都在真真切切的告訴我，她回來了。時至最后她也終于成了我的皇后，我最后一次抱著她，問她話她也不回答，那天，也是漫天大雪，洋洋灑灑，趙青卿不是浪漫的人，她只喜歡艷陽天。

        我初遇她時，只覺得她不懂規矩，為人傲氣，行怪禮，定是個笨丫頭，但我似著了魔般的不忍怪她，盡管后來趙青卿只說那是所謂的設定。

        設定這個詞，掛在她嘴邊，成為其口頭禪，她預言了很多事，我著實吃驚，她就告訴我只是設定罷了，她知道誰會對鄯國有利，也知道誰會成為禍端，但這并不足矣證明她無所不能，大多數和她相處的日子里，我只覺得她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罷了，我有的時候在想，或許是玄學，列祖列宗有靈，趙青卿不過是被派來拯救鄯國于危難的能人。

        我不敢褻瀆她，只有在某些讓我忘形的時候才稍稍釋放自己的感情，她不信我的喜歡，每當我支支吾吾的提及，就換她一句設定罷了，設定罷了。

        鄯國內憂外患，是我無能，她安慰我說筆在作者手里，是他把我寫的很慘，與我無關，我只能苦笑。

        敵軍來犯，我知道，這一仗兇多吉少，想再去看一眼她，誰知她早早的便等著我了。

        “這月末，將我祭祀，是我需要做的最后一件事。”

        她盤腿而坐，還和之前一樣沒有規矩，我的喉嚨被堵住了一般，只覺得煎熬難言。

        我覺得她不一般，像個神人，用她的話來說就是穿書的性質賦予她能知曉未來的能力，我很慌，她要走了？

        她不留戀這里，不屑于待在我身邊。

        “你真以為沒有你，我就什么事都做不成嗎？”我不是玩笑，命掌握在自己手里，我才不是別人寫出的人物！

        她收起了嘻嘻哈哈的一貫作風，同我說：“如果你不將我祭祀，劇情改變的后果，你承擔不起，你想要萬千子民都跟著你冒險嗎？”

        我見識過的，一個小小的教訓，在我還以為她是個怪人的時候。

        暖風刺骨，我真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失敗者。

        五月三十一日，我軍一路敗北，火燒中路，亡局已定之時，突降祥雨，為我軍開了一條生路，萬千將士奮勇反擊，得以翻盤。

        戰甲未卸，我直追昭和宮，宋華一路跟著我，不解。

        里屋空空蕩蕩，連擺設都變了。

        “宋華，宸貴妃在那？”我站在那，腿腳發軟。

        “宸貴妃？那個宸貴妃？”

        我愣愣的盯了他一眼，沖出門問屋子外的奴才宮女們，得到了一樣的答案，都不記得了嗎？怎就朕記得？

        宸貴妃，我的宸貴妃啊！

        我一遍遍的問，一個個的問，只要有一個人知道她，也好！

        太后也攔不住我，只一個勁的求我別這樣，我沒瘋，我要找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

        我慌忙趕去祭壇，沒有被開啟的痕跡，一切平靜如死寂。

        設定嗎？我只是書生筆下的角色嗎？那我如今所做的一切是在為誰而活啊？

        我病了，我不是一個好天子，亦不是一個好夫君，我試圖反抗，可不管我做什么，趙青卿預言的那些事情該來的還是來了，設定嗎？角色嗎？我無數次想過這個問題。

        二十六歲時，我已經燈枯油盡了，命里最后一刻，我依舊相信她還存在于世上，只是礙于天道，不便現身，趙青卿，你不是說我可以子孫滿堂，安享晚年的嗎？恐怕，我熬不過今晚了。

        但

        我沒死成，迷迷糊糊中我看到一個俯身桌案前敲打著什么的人露出來驚恐的表情，一覺醒來，變天了，我又回到了二十三歲，是我初見趙青卿的那一年，有人為朕洗漱更衣，他們又忘記了我生病的那些日子，一切似乎沒什么變化，我慢慢接受你的話，想象著自己是一個被人安排的傀儡，渾渾噩噩的過著，行尸走肉，真沒什么意思。

        但

        第二年，太和殿上，接風宴里，你走上前時的步調，你的一舉一動，都在告訴著我，你回來了。

        你又在過任務嗎？還是穿書而來的嗎？你是誰啊？一定是趙青卿吧！你來找我了嗎？

        起初你說秦單行為將，可保鄯國百事無憂，可我發現他有逆反之心，盡管人心所向，他表面看起來忠心耿耿，但他去年背后的那些勾當，我都知道，他們太著急了，沈家與秦家的小心思，都已經要按耐不住了。

        小胡桃是暗侍，特地安插在容昭昭身邊的，因為我懷疑容家也會是謀反的一份子，她說你某幾日脾性大轉，我想應是小胡桃暴露了，但不曾知道，是你來了。

        你為何又穿書來了？你還記得我嗎？

        我去找過你無數次，只不過都是些見不得光的黑夜里，聽小胡桃講的遠遠不夠，我想看看你，問問你，但我怕，我一問，又會破壞設定，讓一切都變了吧，我想，那就等你來找我。

        御花園里，我遠遠的看著你，還是忍不住上前了，你問我要不要一起蕩秋千，我誠心想，但還是拒絕了，看著你的眼神，我更確定了你是趙青卿，但你似乎不是很想和我相認，我問你宮里的路是不是很繞，這句話你以前無數遍向我抱怨過，你點頭回我是，我總感覺你對我生疏。

        你和秦單行走的很近，曾經和你在一起時的熟悉的影子如今只能在你面對秦單行的時候能窺探一番，你喜歡他？還是你的任務是喜歡他？

        狩獵比賽，他們想殺我，真當我是個擺設嗎？本想順水推舟，但不在計劃之內的那匹瘋馬跑向了你，你被箭射中的那一刻我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你的血順著我的手腕止不住的流，我卻什么都做不了，你昏迷了很久，我闔不上眼，我怕再一睜眼，你就又不見了，沈將軍貪污受賄的罪名只是個引子，你沒事，最好，否則，我要讓他們全都陪葬，秦單行請旨娶沈芷瑤為妻，你為何反應那么大？你半跪在那里，真是個傻子，你的感情直直的暴露出來，沒有一絲隱藏，你之前不是和我說，感情對于身處如今處境的你來說，是最不值錢的東西嗎？

        我很害怕，因為你求我，你從來沒求過我，你哀求我讓你嫁給他。

        你讓我把你嫁給他。

        我亂了，我想不明白，你忘了我了？你不是趙青卿吧！

        太后罵朕是瘋子，悠悠眾口也難堵，但朕下旨不準把這件事傳出去，否則格殺勿論。

        我想了很久，白發都想出來了幾根，我大抵猜你可能真的是神人，來到我身邊是為了幫我重振鄯國，如今恐怕又要幫著秦單行做什么了。

        往后每次見你心里都會不自覺的咯噔一下，說不出來是為什么，但答案你不說，我就不會知道，你對小胡桃很好，可你不知道，起初的容昭昭是處處防備著小胡桃的，趙青卿啊，看吧，每個人都防著朕的，但你不會。

        你應該記得我，如果我猜錯了，你就不要當真，我的臆想不是空穴來風，中秋家宴，你去放過紙船，你還記得嗎？那個池子是起初聽你說起你們那里的習俗我才讓派人著手去修建的，赫然許愿池三個字遭到了你的嘲笑，你說像旅游景點，那是褒義還是貶義？我一直以為是名勝古跡的意思，但又覺得不至于，可追問你的時候你也只是笑嘻嘻的打岔。

        你開了個茶館，嗯，像你能做出來的事。我請你聽戲，你吞吞吐吐，怎得？和秦單行能聽的戲和我就聽不得了？

        趙青卿

        我認真和你說

        其實，你和秦單行的感情本來就阻礙重重，你嫁給我的幾率本身就很大，我沒插手，別偷摸怪我了。

        其實，我也不懂，我也看不透你到底喜不喜歡秦單行，之前你說，在這里，感情對你來說，最無足輕重了，是嗎？是吧？我真的不知道，與沈芷瑤成親之后，他得了一場病，一場差點就挺不過去的病，是心病，有時候我想，你們真的是兩情相悅，但那時候，你拒絕了去看望他，趙青卿啊，你這個人有的時候就是比我更無情。

        那日在茶館，你不勝酒力，還拉著我嘗酒，是不是我提到秦單行讓你心里不舒服了？你醉了，昏天黑地，但半句沒提旁人，只是扯著我的衣服說羨慕我，說羨慕我這個狗皇帝，我一下子怔住了，你之前這樣喊過我，思緒涌現，我竟看著你恍惚了。

        再恍惚的的時候，就是你成為我新娘子的那一天，那天的酒喝了一壇又一壇，但還是沒能壯起我的膽，新婚之夜，我看著你的臉上映著燭火影子，一閃一閃，趙青卿，我們第一次成親你也是這樣子的，我在想，會不會我們都是輪回，你每一次的出現都是為了拯救鄯國于危難，我知道，這個想法很可怕。

        第一次的新婚之夜，我們徹夜長談，哪有人新婚之夜聊天的？我也不會逾矩，因為那時候我對你的愛慕是藏在心里的，這次，也一樣的，我是說今后的相處。

        而且，趙青卿，你真不經逗，只是抱了你一下，你就一夜也沒敢動。

        趙青卿，我有的時候在想，是不是老天重新給了我一次機會，可以讓我將最遺憾的人再次保護起來的機會，我握著你的寫字那次，是我在試探你，我確定，你不記得我了，你之前可不叫我皇上，你叫我李琰，喊我大哥，也喊我狗皇帝，還喊過我姐妹。趙青卿，我不想做皇帝的，應該是我羨慕你才對，我這個人沒什么抱負，最想過的是閑云野鶴般的日子，趙青卿，如果我是一個閑散的人，那我們兩個人肯定一拍即合，會是靈魂知己，可惜了，我這輩子，不知道被什么困住了，我以天下為最大，以子民為最重，你教教我吧，趙青卿，你教教我如何逃脫這個囚牢。

        還記得那個閣樓嗎？那是我最自由的地方，也是這個宮里最干凈加惡心的地方。

        我這個人啊，不干不凈。

        你之前說，你最看不得權貴，這東西不好拿起也不好放下，趙青卿，我知道的，我是皇帝一天，我就一天不能和你真正的在一起，我們相處的每一刻說是偷來的也不為過。

        你是自由的，跟你待在一起，我也覺得自己是自由的，別怪我，是請你，別怪我。

        我的所有疑問從未解開過，你去算命，問你什么時候能回去？趙青卿，其實，我一直都是亂的，對于你，來自那里，目的是何，還有我自己，都是迷茫的。

        但我心里也有預感，你，終是會不見的。

        很矛盾吧。

        我一直在想，等到我與秦單行對峙那一天，你會怎樣做？讓我算算，一共過了幾個好日子？什么是好日子呢？大抵就是我這一輩子所有的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酒里有藥，為了這場謀反能被順利解決，我不允許任何不確定因素扯進來，很抱歉。

        你很少穿艷麗的衣服，那日，柄箭落在了你裙擺上的時候，你在想什么？

        你又求我，第二次，為了他，求我別殺他。

        趙青卿，我沒辦法，我一定要做這件事。

        我有一個秘密想告訴你。

        我與那個將我寫成話本子角色的人，交流了一番，對，應當就是那個我曾經看到過的在案桌上敲打著什么并露出可怕表情的人，就在宮變的那一天晚上，他在我的奏折上寫了一番緣由，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解釋說是因為你在我的時空里，他才可以通過一些手段與我這般。

        他說我改變了時空，那些他曾經框架住我命運的文字在我二十六歲那個燈枯油盡的晚上自動消失了，他提到讓你回去，我知道，你是無辜的，我也理解了，你和我真的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那個書生和我商量，要將你寫死，或許這個法子能救你回去，畢竟與你第一次的結局是一樣的。

        但，需要我的同意。

        我當然同意了，趙青卿，在你那里總有一種東西比我重要，或許是自由，或許是回歸，你不喜歡制度，不喜歡規矩，如果硬把你留下來，這也太自私了。

        他說在我的世界里他如今做不了主了，聽到了嗎？趙青卿，他主宰不了我了，他還說事實證明我的確是個好皇帝，殺伐果斷，處事決絕，始終有著自己的判斷。

        我做了一件很蠢的事情，我要求他根據前半部分你的穿書經歷，所念所想寫成話本子的前言，他告訴我你是想攻略秦單行的，我記得你說過，攻略是什么意思，可是沒關系，幫你構建一個前因后果的支架比什么都重要，很怕你和我一樣懷疑自己，懷疑世界，但我還是覺得不妥，又同他說不然就將你的記憶改寫成做了一場夢吧，我應該能知曉，穿書這個概念，不是每個人都能普普通通經歷的事情，那就讓你別想了，夢，是最好的理由。

        這是一場冒險，我不知道變量是什么，書生也不知道，但我想送你回家。

        索性沒出岔子，他告訴過我，你成功回到了自己的世界，比夢更好的結果是，你徹底忘記了這里所經歷的一切，有緣分的是，你還看到了那個前言，還好，一切都自有安排，都是最好的安排。

        不過，也僅那一次，自此之后，我們之間，算是徹底不可逾越了。

        趙青卿，我不遺憾，因為最后，是你成為了我的皇后，不是旁人。

        其實，很可惜的

        因為

        我是李琰，先是皇上，再是李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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