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一結(jié)束，云嬈就意識到自己莽撞了。

        視野全黑的時候，其實她的聽覺特別靈敏。

        努力回憶一遍，那些欠揍的笑聲里，完全沒有靳澤學(xué)長的聲音。

        把她帶回跑道上的，好像也是他。

        而她的理智被怒火吞沒，“五花肉”三個字，當(dāng)時屬于是無差別地送給他們四個。

        她摸的還是靳澤學(xué)長的腹肌，驗的是靳澤學(xué)長的貨。

        這就有點(diǎn)針對了。

        云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睫毛顫了一下，臉蛋也莫名其妙地?zé)崃似饋怼?

        其實不是五花肉。

        挺硬的，還能感受到起伏。

        她此時一個人呆坐在宿舍里，桌角放了一杯早上裝的涼水。

        水杯是粉白色的，長了兩個兔耳朵。

        云嬈將杯子拿過來，送到嘴邊，灌了一大口涼水。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她捏著水杯上的兔耳朵，想事情想得出了神。

        誤傷了無辜的人，應(yīng)該盡快道歉來著。

        那她要怎么道歉？

        呃

        學(xué)長，對不起，其實你的腹肌硬的要死，一點(diǎn)也不像五花肉

        天吶，不如殺了她吧！

        云嬈整個撲在了桌面上，空蕩蕩的骨瓷杯也傾倒下來，骨碌碌地轉(zhuǎn)了半圈，最后停在她手邊。

        她要忘了這事兒。

        就算忘不了，也要假裝忘記。

        靳澤學(xué)長人那么好，一定不會放在心上的。

        -

        運(yùn)動會第二日，所有比賽在下午四點(diǎn)之前塵埃落定。

        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將召開本屆運(yùn)動會的閉幕式和頒獎儀式。

        全校學(xué)生在大操場上席地而坐，烏泱泱的一大片，場面蔚為壯觀。

        校長第一個上臺做閉幕演講。

        他身材很圓，腦袋更圓，一臉親切的福相，名字里又帶個福，所以同學(xué)們私底下都喊他“福哥兒”。

        全中國的校領(lǐng)導(dǎo)都一個樣，演講時候的聲音，是學(xué)生們效果最好的催眠曲。

        池俊的腦袋前后搖晃了十幾個來回，終于磕到了坐他前面的靳澤背上。

        已經(jīng)睡熟的靳澤一下子被他磕醒了。

        靳澤一睜開眼，就看到他前面的云深腿上放了張卷子，正在埋頭苦刷。

        靳澤直呼救命，腿伸直踹了云深一腳：“公眾場合，注意點(diǎn)，全年級都被你卷哭了。”

        仗著班主任在前面盯梢，他料到云深不敢撲過來揍他。

        果然，云深只拍了拍校服上的灰印，沒有下文了。

        午后的太陽在天上高高掛著，陽光很亮，熱意卻淡淡的。

        臺風(fēng)都走了四天，今天下午的風(fēng)依舊生猛，直刮的人臉蛋疼。

        到了頒獎儀式環(huán)節(jié)，班主任朝靳澤招了招手，讓他提前來到班級列隊的最前端等候。

        靳澤有一項總分個人獎需要領(lǐng)，他又是他們班的體育委員，還要代表班級領(lǐng)兩個團(tuán)體獎。

        就在他站起來的時候，剛才踹云深那腳的報應(yīng)來了。

        他才邁開一步。

        云深就把他鞋按住了。

        “你他媽，光腳上去吧！”

        靳澤人站著，又是校草，數(shù)不清的視線集中在他身上。

        他眼皮一哆嗦，不好張口罵人，只能耐心地談判道：

        “深哥，我現(xiàn)在代表的可是我們整個7班的形象。”

        他維持著一只腳深陷泥潭拔不出來的姿勢維持了十余秒，直到班主任在前頭喊他“快點(diǎn)，別給我裝瘸”，云深才不情不愿地放他一馬。

        主席臺在觀眾席正中央偏上的位置，海拔高度有將近六米。

        云嬈此時就站在主席臺旁邊的小房間里，透過一扇窗往外看。

        她是學(xué)校禮儀隊的成員，等會兒要端著獎牌和獎狀去頒獎臺上給獲獎運(yùn)動員頒獎。

        她今天穿一身學(xué)院風(fēng)格子裙套裝，上半身是白襯衫，下半身是紅色百褶格裙，裙擺在膝蓋往上一點(diǎn)的位置。套裝都是均碼，因為她腿長，所以裙子顯得比其他隊員更短一些。

        待在臺上特別無聊，還沒地方坐，于是云嬈一直透過窗戶在看下面黑乎乎的人山人海。

        她視力很好，能通過臉型和輪廓找出許多認(rèn)識的人。

        不知道為什么，她看高三7班的時間比看她自己班的時間長得多。

        然后，就看見靳澤站在風(fēng)中拔了十幾秒的腿，動作怎么瞧怎么搞笑。

        旁邊的女生忽然說了句：“靳澤到前排等頒獎了！”

        又有另一道聲音，語氣帶著笑：“我上臺前特意去積分榜看了眼，他在高三年級個人總分榜排第七，按咱們這個站位，等會很大概率就是我給他頒獎。”

        “哎呀，我要跟你換！”

        “別，順序是隊長排的，你要換去找她。再說了，你的位置可是c位呢。”

        “c位有什么意思”

        云嬈站在隊伍最末端，安安靜靜地聽她們聊，自始至終沒什么存在感。

        頒獎儀式正式開始了，第一項是高一年級個人總分獎。

        云嬈端著托盤走出小房間，臉色忽的一變。

        風(fēng)太大了。

        她們所處的位置高，左右又沒有東西遮擋。

        大風(fēng)正好從南面吹過來，而云嬈是靠南端的最后一個人，前排的姐妹們被她擋著，沒有她感受到的那么嚴(yán)峻。

        裙子不停地被風(fēng)吹起來。

        云嬈雙手端著托盤，時不時就要松一只手下去按裙擺。

        獲獎學(xué)生和校領(lǐng)導(dǎo)都就位了。

        臺下幾千雙眼睛仰望著，眾目睽睽之下，云嬈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她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額角也冒出了細(xì)小的汗珠。

        托盤又大又重，云嬈一只手拿不了多久，好幾次臨到走光邊緣才伸手下去按裙擺。

        她在心里不斷地祈求上天，趕緊收了這妖風(fēng)。

        主席臺左下方，隔著好幾級大臺階，排隊等候領(lǐng)獎的靳澤似乎看出云嬈有點(diǎn)不太對勁。

        很快輪到高三個人總分頒獎。

        靳澤走上領(lǐng)獎臺，禮儀隊回房間換了一批獎牌獎狀，也出來了。

        剛才那個姑娘猜測的沒錯，靳澤就站在她面前。

        離云嬈也挺近，斜對面。

        普普通通的白色夏季校服穿在他身上，竟穿出了股飛揚(yáng)意氣。

        少年抽條時期總顯得清瘦，但他骨架極漂亮，肩寬而直，腰細(xì)，腿部修長，因為喜歡運(yùn)動身上還有輪廓分明的肌肉線條，風(fēng)一吹，寬松的校服貼到身上，那畫面，幾乎讓好幾個禮儀隊的姑娘臉上著了火。

        靳澤偏了偏頭，朝云嬈挑一下眉。

        云嬈只匆忙瞥了他一眼，眼神很快就渙散開了。

        她雙唇蒼白，兩條細(xì)長的腿緊緊夾在一起。

        校領(lǐng)導(dǎo)來給靳澤掛獎牌的時候，靳澤視線一滑，正好瞧見云嬈的裙擺飛了起來，白生生的大腿刺了下他的眼睛。

        她很快按住了，要多驚險有多驚險。

        這之后，校領(lǐng)導(dǎo)和獲獎運(yùn)動員轉(zhuǎn)向大操場展示獎狀、拍合照，禮儀隊的女生們站在身后。

        直到列隊下臺，靳澤也沒有再回頭去看云嬈。

        他一路小跑回到操場，班主任看他為班爭光了，想拍一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

        誰知，手還沒撈到人，這廝突然加速，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向后排男生隊伍。

        他的校服在身后鼓起，臉迎著光，如一陣放肆狂風(fēng)，吹皺了路旁一大片少女心湖。

        “靳澤！后面還有團(tuán)體獎要領(lǐng)，你回去干嘛？”

        班主任在身后大喊。

        靳澤頭也不回：“馬上就來！”

        個人總分獎頒完，下一項就是班級團(tuán)體總分獎。

        主席臺上，云嬈崩潰地重復(fù)著端一會兒托盤，再趁大家不注意按一下裙子的動作，心臟吊在半空中晃啊晃的，都快麻木了。

        只有回房間換獎狀的時候，她才能歇一口氣。

        身旁的女生又討論開了，說高三7班團(tuán)體獎拿了第三名，這次靳澤應(yīng)該會站在誰誰誰的對面。

        那個誰誰誰，誰也沒料到，竟然是云嬈。

        他特意換到了最邊角落的位置。

        站定在她面前的時候，云嬈感覺，灼目的天光都被他高大的身姿遮去了大半。

        甚至連作怪的大風(fēng)都變小了。

        因為他往外側(cè)了一步，身體擋住了風(fēng)口。

        由于他亂站地方，頒獎的時候也混亂了一會兒。

        靳澤趁亂將幾個沉甸甸的東西塞進(jìn)了云嬈掌心。

        他背光站，琥珀色的眼睛卻蘊(yùn)滿了碎光，聲音很低，耳語一般對她說：

        “把這兩個東西夾在裙子里面。”

        云嬈極快地點(diǎn)了一下頭。

        莫名其妙的，眼眶也酸了一下。

        手里攥著的是兩對強(qiáng)力磁鐵，表面很熱，全是他掌心的溫度。

        云嬈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可憐得冒出眼淚。

        這一輪頒獎結(jié)束，云嬈回到房間里，默不作聲地把磁鐵夾進(jìn)了裙子內(nèi)側(cè)。

        裙擺沉甸甸地墜下來。

        雖然不太好看，但是再大的風(fēng)也刮不起來了。

        她終于能挺直腰桿，端正地完成禮儀工作。

        后面又過了好幾輪各種各樣的獎項。

        到環(huán)校跑接力賽頒獎儀式的時候，云嬈的心情又緊張起來。

        這回，她不是擔(dān)心走光。

        反而還有點(diǎn)期待。

        因為靳澤又要上臺了，他們班環(huán)校跑接力比賽拿了全年級第一名。

        頒獎儀式的背景音樂熱烈而歡騰。

        隨著那韻律感十足的鼓點(diǎn)，云嬈揚(yáng)起笑，非常誠摯地等待著他上臺。

        他領(lǐng)的是第一名，將會站在c位接受校長的頒獎。

        站在云嬈前面的女生忽然轉(zhuǎn)頭問她：

        “你和靳澤是不是認(rèn)識啊，他前一次上臺的時候好像特意來找你的。”

        云嬈想了想，扯了個謊：“我哥是他同學(xué)，托他拿點(diǎn)東西給我。”

        “哦。”

        女生半信半疑的。

        要出去頒獎了。

        云嬈伸長脖子，看到靳澤走在隊伍中央，帥氣的臉上噙著笑，顯得有點(diǎn)混不吝。

        然后，就聽到他叫了個男生的名字——

        “陳意舟，你跟我換個位置唄。”

        男生瞧了眼他的c位寶座，點(diǎn)頭：“那敢情好啊！”

        他們?nèi)硕甲叩筋C獎臺上了，就在校長的眼皮子底下?lián)Q了位置。

        校長福哥兒認(rèn)識靳澤，因為靳澤高二的時候是話劇社社長，代表學(xué)校去市里省里參加過好幾次演出，名聲特別響亮。

        “小澤。”

        福哥兒喊了他一聲，“站我跟前來，別亂跑。”

        校長發(fā)話了，全體校領(lǐng)導(dǎo)和學(xué)生們都噤了聲。

        負(fù)責(zé)頒獎儀式秩序的德育處主任嚇了一跳，眼神溜到靳澤身上，火辣辣的，幾乎能扒了他的皮。

        靳澤回了下頭，明明搗亂被抓包，臉上卻一點(diǎn)悔悟的表情也沒有。

        他張了張嘴，語氣別提多張狂：

        “校長，我們班拿了第一名，我要站在第一個。”

        有理有據(jù)，擲地有聲。

        福哥兒素來脾氣好，又很喜歡這個學(xué)生，他無奈哼笑了下，干脆隨他去了。

        就這樣，靳澤放棄了校長對面的c位，來到了從南邊數(shù)“第一名”的位置。

        他微微低下頭，瞧著云嬈，沖她眨兩下眼睛：

        “學(xué)妹，好久不見。”

        呼呼吹了一下午的狂風(fēng)，仿佛突然靜止了。

        風(fēng)聲、儀式奏樂、嘈雜人聲，一切無關(guān)的聲音通通消失在耳邊。

        那雙琥珀色的瞳孔，深邃得幾乎能把云嬈吸進(jìn)去。

        明明才見過兩次。

        說什么好久不見。

        云嬈一板一眼地端著托盤，沒有說話。

        她怕一說話就暴露了自己失控的心跳。

        如果說上一次靳澤來找她，給她送磁鐵，她心里是滿得能溢出的感動。

        那么現(xiàn)在

        他來找她，只為了說一句開心話逗她。

        她真的很開心。

        但是，好像還產(chǎn)生了更多更奇怪的心情。

        頒完了獎，靳澤隨隊轉(zhuǎn)身面向大操場，向全校師生展示他們班獲得的獎狀。

        呼嘯的狂風(fēng)展開又一輪猛烈攻勢。

        這回，云嬈毫發(fā)無損，而她身旁好幾個女生都被嚇得低聲驚呼。

        靳澤聽到聲音，偏頭瞟了后方一眼。

        頃刻之后，云嬈聽到他用極輕的，幾乎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吊兒郎當(dāng)?shù)卣f了句話。

        “嘖，這風(fēng)還差點(diǎn)勁兒。”

        他嗓音里藏著一絲玩味，“最好再猛一點(diǎn)。”

        云嬈的心跳還沒有完全平復(fù)，眉頭就皺了起來。

        她難以相信，靳澤學(xué)長竟然是這么下流的人。

        云嬈實在沒忍住，鼻孔出氣“哼”了一聲，帶著一絲薄怒。

        靳澤準(zhǔn)備下臺了。

        他轉(zhuǎn)身側(cè)對著云嬈，用悠長的，又有些郁郁不得志的聲音說：

        “最好風(fēng)再大點(diǎn)，把我的衣服給吹起來——”

        他頓了頓，勾唇：

        “這樣，某個妹妹就能看清楚，到底是不是五花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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