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爺
有常識的人都知道，每至梅雨季節(jié)，陰晴不定反而是常態(tài)，尤其蓉城這樣，正好處于亞熱帶季風氣候區(qū)的城市。
就像今天，一早還是艷陽高照，等到了下午，烏云靜默默地遮蔽大半城市，在混混沌沌中顛倒了日夜，城市各處漸次亮起星星燈火。
似乎是突然之間，凌厲的閃電揚起光劍，在天際邊劈開一道裂縫，隨后便“隆隆”雷聲大作。
博勝大廈的二十八樓，用玻璃墻隔出的大大小小辦公區(qū)里，此時不少人放下手頭工作，一個個伸頭望向窗外，翹首等著一場漂潑大雨。
施如錦剛從會議室出來，正撞到一聲響雷，簡直劈頭砸來，把她給驚了一下，看向走廊窗外，雨幾乎瞬時傾盆而下，像有大幕張開，將外面的世界擋得嚴嚴實實。
有事急著向霍巍求證，施如錦拍拍胸口，快步越過長長的走廊，走到最東頭董事長辦公室外，輕輕敲了敲門。
里面沒人回應(yīng)，斟酌了一下，施如錦伸手將門推開，探頭看了進去。
屋里開著燈，卻空無一人。
退回到門口，施如錦正想叫人問一問，轉(zhuǎn)頭才注意到，門外一張辦公桌后，本該守在那兒的秘書也不見了。
“施小姐……”一個怯弱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幾乎被外面雨聲淹沒。
施如錦看向走到跟前的秘書，問道：“霍董呢？”
秘書低著頭道：“走、走了！”
“走……去哪兒了？”施如錦眉頭不自覺地擰了擰。
不用說，霍巍這是又遁了，不過掐在這個雷電交加的時間點，也不知道有什么急著要辦的事。
秘書居然半天不敢開口，施如錦有點急了，催道：“快說呀！”
“剛才霍董的朋友佟先生過來，也沒坐一會，”秘書說著，抬眼看了看施如錦：“霍董送他們下樓，然后就……就一塊走了。”
那位“佟先生”，施如錦也是認識的，本城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成天只知道吃喝玩樂，施如錦一直擔心霍巍被那家伙帶壞，無奈這兩人從小一塊長大，到現(xiàn)在還經(jīng)常湊作堆，撕都撕不開。
不知道是不是施如錦此時表情不太好，秘書死盯著她在看，再然后，小臉垮下來，看上去快哭了。
施如錦微低著頭，沒注意其他，隨口問：“你去哪兒了？”
秘書似乎愣了一下，趕緊回道：“霍總后來在樓下打電話，要他的頭盔，我……送過去了。”
“頭盔？”施如錦覺出不對勁了。
霍巍，博勝集團剛上任不到一年的董事長，在他的辦公室里，最顯眼的擺件，就是一副據(jù)說當初曾陪他在亞洲汽車拉力賽拿到冠軍的頭盔，天天放在辦公桌上，誰都只許遠觀，敢上去碰一碰的，他能跟你急眼。
頭盔都拿走了，是不是代表，剛安生沒多久，霍巍的心……又活了？
秘書一邊偷眼瞧著正自思忖的施如錦，一邊悄悄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淚。
施如錦聽到一聲哽咽，再抬頭，才發(fā)現(xiàn)對面這位哭了。
施如錦無奈地看向秘書，這小姑娘剛?cè)肼毑痪茫懽油π。谑┤珏\印象里，撞見她哭過好幾回了。
雖然職場如戰(zhàn)場，見不得眼淚，不過施如錦還挺羨慕她，攤上霍巍這樣時不時要跳脫一下的老板，她施如錦比誰都想哭，可終究還得忍著。
施如錦心里嘆了一聲，道：“腿長在他身上，誰都攔不住，不關(guān)你的事，去洗把臉，妝都花了，不過下次記住了，只要是工作時間，霍董有任何行程之外的去向，盡快通知我。”
聽到施如錦這么說，秘書表情一松，拿手摸摸自己的臉，瞧著施如錦，似乎還有話說：“那個……”
施如錦原本打算回自己辦公室給霍巍打電話了，發(fā)現(xiàn)秘書欲言又止，便停住腳步，問道：“還有什么事？”
“霍董沒讓司機送，上了一輛藍色高爾夫，”秘書瞅著施如錦道：“他們上車前，我聽到佟先生說了一句——就等著……霍董今天拿冠軍，給他長臉。”
施如錦抿了抿唇，轉(zhuǎn)頭瞧向不遠處的窗外，此刻還在大雨滂沱，雷鳴閃電就沒停過，這時候去賽車……真不要命了！
秘書明顯有點要將功折罪的意思，主動問：“施小姐，要不要我給霍董打電話？”
施如錦掉回頭，鎮(zhèn)定了一下心緒，瞧著其實還算有點小機靈的秘書，有些好笑地道：“這時候打電話，不是成心想讓霍董挨雷劈嗎？忙你的吧，對了，這事別告訴袁總，霍董也怕被念。”
這邊施如錦半玩笑的幾句，秘書倒捂嘴樂起來。
打量著面前的小姑娘，施如錦突然想起霍巍曾經(jīng)跟她抱怨，說施如錦對誰都和顏悅色，唯獨瞧見他，一臉討債鬼的表情。
霍巍還真是過譽，施如錦哪敢向霍巍討債，是她欠霍夫人太多，不能不盡心盡力陪在霍巍旁邊，什么時候這位少爺乖乖踏上正道，把博勝集團一肩擔下，她大概就算把債還清了。
施如錦也站不住了，決定先回自己辦公室，路過茶水間時，拐進里面泡了杯咖啡，不是好這口，只為了讓自己緩一緩勁。
其實以前施如錦沒有喝咖啡的習慣，這毛病，還是一年前霍夫人過世，霍巍入主博勝集團之后，生生被折騰出來的。
自從大二進入博勝集團實習，施如錦跟在前董事長霍夫人身邊將近九年，從實習生、秘書、秘書室主管、公關(guān)副總監(jiān)，一路順風順水做到董事長特別助理，按理說，早練成處變不驚，進退有據(jù)。
然而施如錦現(xiàn)在承認，換了老板快一年，她那點功力，已經(jīng)削減大半。
推門進了自己辦公室，脫掉高跟鞋，施如錦靠在椅子上抻了抻腰，又仰頭望向天花板，顧自發(fā)了好一會呆。
外面的天色終于亮起來，剛剛那一陣風雨交加，應(yīng)該算過去了。
施如錦起身，在窗邊站了站，到底拿起手機，撥了出去。
電話沒人接，施如錦打一會，停一會，要她放棄是不可能的。
十來分鐘后，在施如錦停頓的空當，掌心的手機忽地震動了一下。
施如錦低頭，是霍巍把電話打了回來。
按下接聽鍵，施如錦剛“喂”了一聲，便聽到手機那頭高亢的汽車引擎聲，夾雜著人的嘶吼，隔著無線電波，直刺耳膜。
前面有頭盔打底，這還猜不出是怎么回事，施如錦也不用給霍巍當什么特助了，不知不覺間，她的眉頭又蹙了起來，問對面的人：“霍巍，在哪兒呢？”
沒有人回話，施如錦很清楚地聽到開關(guān)車門的聲音，在“怦”的一下之后，方才的嘈雜，似乎被隔絕開了。
“老打電話干嘛，有什么事明天再說！”手機里的人終于出聲，語氣有些不耐煩。
施如錦今天特別不想由著霍巍，干脆問道：“聽說下面分公司總經(jīng)理的空缺，霍董打算當人情送你二叔了？”
對面笑起來：“就為這事啊，他前幾天老來跟我訴苦，說是最近沒工作，兩個雙胞胎兒子都在國外念書，花錢的地方不要太多，這些年攢下那點積蓄全賠給博勝金融，看他實在不容易，我答應(yīng)幫點小忙。”
施如錦撫了撫額頭，道：“當初你二叔利用擔任博勝副總之便，從他主管的博勝金融撈了不少，夫人手下留情，答應(yīng)只要退錢，就放他一馬，可直到現(xiàn)在，你二叔還回來的都不到三分之一，在這種前提下，你確定要把人弄回來？”
“我都不計較了，老揪著以前的事做什么？”電話那邊回道：“畢竟是親戚，弄得太難看也沒意思。”
“霍巍，他是你親戚沒錯，你同情他，可以自己掏錢接濟，不過，私歸私，公也歸公，”像之前每次一樣，施如錦又開始勸（教）導（訓）起霍巍：“剛才會議上，高管們?nèi)挤磳δ愣寤貋恚脒^為什么？身為公司領(lǐng)導者，做任何決定之前，第一要考慮公司利益，其次就是上上下下的觀感，你難道想讓那些當初為了公司利益，挺身揭發(fā)霍朝榮中飽私囊的員工對公司和你失去信心，然后一個個失望離開？”
電話另一端，霍巍半天沒說話。
“你跟他打了包票？”施如錦實在太了解霍巍的個性。
霍巍：“……”
霍巍不回答，施如錦就耐心等著，直到他有些悻悻地道：“既然都煩他，回來也沒意思，晚上……我跟二叔說。”
“不用，我會給你二叔打電話。”施如錦說這句話時，心里還挺高興，霍巍毛病雖然不少，不過優(yōu)點也不是沒有，就比如，只要你說得合情合理，他也能聽得進去。
當然，除了在玩賽車這事上，這家伙冥頑不靈。
“我霍巍用不著女人替我出面！”霍巍卻似乎不太高興了，丟下一句，像是準備掛電話。
“別急，”施如錦趕緊攔住，打算趁勝追擊，不過先迂回了一下：“剛才我進去你辦公室拿資料，發(fā)現(xiàn)頭盔不見了，會不會被偷了，要不要報警？”
秘書“告密”這事，施如錦自然隱去不提，以后她還指望小姑娘幫忙盯住霍巍，當然不能打擊人家積極性。
“別是有人告狀吧？”霍巍頗為警覺。
“誰敢告老板狀啊，”施如錦咬定了道：“我自己看見的。”
霍巍這下倒笑了，回道：“你這眼還挺尖，今天剛下過一場雨，空氣不錯，我出來跑兩圈玩玩，放心，絕對60碼以下，至于頭盔……好久沒戴，我就為了過過癮。”
明擺著這位少爺在胡說八道，施如錦干脆順著他問道：“60碼不是你作風啊，我都能開80碼，你開自行車呢？”
“自行車？虧你想得出來，”霍巍嘿嘿直樂，顯然沒忍住，還是說了實話：“老佟一朋友搞了個Fast4ward（0—40M直線競速賽），讓我過來試試，大半年沒摸方向盤，今天剛一坐進去，嚯！感覺立馬回來了。”
施如錦：“……”
“我都沒想到，頭一把熱身就能進14秒，真佩服我自己！”
“霍巍……”電話這頭，施如錦表情已經(jīng)嚴肅起來，想了想，道：“你在哪兒，我讓司機過去接你。”
霍巍立刻嚷起來：“什么意思，想攔著我明說啊，早知道不跟你講了，今天我就奔著冠軍來的，好歹我也是職業(yè)車手，沒有比賽剛到一半就退出的道理，丟不起那人！”
“你……”施如錦也急了，對著電話里的人大聲道：“上回受傷，你才好了多久，萬一又出危險怎么辦！”
“你們女人就喜歡翻舊賬，多久前的事了，只不過一點小意外，”霍巍不甘示弱：“告訴你，我比誰都心疼自己這條小命！”
“霍巍，你還沒告訴我在哪兒？”明白這少爺是勸不住的，施如錦也不想跟他吵，刻意緩和了口氣道。
“就不告訴你！”霍巍倒像跟施如錦賭起了氣。
施如錦再次提高聲量：“你說不說？”
“不說！”霍巍還在犟。
“霍巍……”施如錦猛地把聲音一沉。
頓了半分鐘，電話對面的人笑了一聲：“算了，想來就來唄，西郊機場！”
施如錦“啪”地掛斷電話，走到衣柜那里換了雙運動鞋，起身朝辦公室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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