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如錦愣了半天，才注意到桌上的咖啡漬，從旁邊抽了幾張紙巾，一點點地擦著，一直沒停下來。

有內線電話打了過來，是前臺告訴施如錦，樓下來了一位姓賀的先生，指名要見她。

施如錦回過了神，心里詫異賀慕言來得這么快，便讓前臺將人請上來，隨即起身，走出辦公室，準備去迎接一下。

邱于庭正帶著齊秘書站在電梯間，似乎打算出去，見施如錦過來，朝她點了點頭。施如錦簡略地講述了一下霍巍的想法，邱于庭思忖片刻，讓齊秘書半小時后提醒他出發，便和施如錦一塊等起了客人。

賀慕言曾經來過博勝集團，也就幾個月前，當時他是以AUG高級副總裁的身份應邀參觀，而今天再次光臨，賀慕言提著公文包，只身一人走出電梯，已沒了上次的前呼后擁。

看到邱于庭與施如錦站在打開的電梯門外，賀慕言略有些吃驚，隨即上前，和兩人握了握手。

董事長辦公室的會議區，在賀慕言結束PPT演示之后，邱于庭眉頭明顯擰了起來。

賀慕言貌似神色輕松，眼睛卻盯住邱于庭，顯然知道，他的反應十分重要，甚至是決定性的。

望著前方的投影幕，認真地聽了半天之后，施如錦心里多少有點底了，賀慕言處處碰壁，未必完全是因為蘇家人的刻意打壓，還是他的項目思路存在一些問題。

“賀總，是這樣，我一會要去市局辦點事，在這兒待不了多久，具體問題，你可以跟如錦談，我現在就說點個人看法，如果咱們意見查左，后面可以商榷。”邱于庭的開場白，已經表明了一些態度。

“我洗耳恭聽。”賀慕言眉心挑了挑，笑著回道，還拿過會議桌上放著的便箋和筆，做認真記錄狀。

施如錦打量著賀慕言，覺得他倒也能曲能伸，這一點挺難得。

“賀總對未來事業發展，有很宏大的構想，并且你對于中國賽車市場前景也非常樂觀，隨著經濟發展還有居民汽車擁有量的逐年增長，賽車運動興起是必然趨勢，我很同意你的觀點，”邱于庭先給賀慕言捧了幾句場，而接下來，話鋒便一轉：“但我不能不說，賀總這個計劃，就目前而言，運作起來會很困難，并不全是賀總個人原因，而是主觀環境的限制。”

邱于庭一向干脆，施如錦低頭笑了笑，她的想法，跟邱于庭不謀而合。

“第一，賀總項目的操作模式是旅游+賽車，全國目前在建的賽道有四、五十條，理論上來講，要找到一個符合你要求的比賽場地，并非難事，但賀總忽略了一個重要問題，國內汽車賽事運營準入門檻很高，你必須先拿到許可，請問賀總，已經有時間表了嗎？”邱于庭問得直截了當。

賀慕言真就邊聽邊記，這時放下手中的筆，拿起剛才小余送過來的咖啡，抿了一口之后，隨即笑著搖搖頭。

“然后就是核心用戶群的建構，中國現在看不到像舒馬赫，漢密爾頓這樣的頂級車手，也沒有媲美歐洲的比賽IP，你如何把人吸引過來？就像去年底力景賽車舉辦的慈善賽事，為了擴大影響力，砸錢把波爾請來，我不知道賀總有沒有看當時的比賽，波爾表現差強人意，人家就是來玩票的，他要保存實力參加歐洲比賽，精彩程度肯定有折扣，可國內車手又不具備這個票房號召力，以后賽事真做起來，觀眾在哪兒？”邱于庭最后一句，問得不要太直白。

“也就是說，關鍵是要讓我們的核心車手被市場承認，帶動核心用戶，再由核心用戶延展到……小白用戶，賽事的經濟效益才能體現出來。”施如錦在旁邊插了一句，她的出發點，還是在霍巍那邊。

邱于庭點了點頭，繼續對賀慕言道：“賀總，我不否認你的計劃前景可期，相信正是基于這一點，霍董才有意與你合作，然而，你這個項目前期投資太長，任何一個合作方，都要慎之再慎。”

“邱總說的，我竟無言以對。”賀慕言笑著嘆了口氣。

齊秘書過來敲門，提醒邱于庭時間差不多，該要出發了。

“賀總是內行，我的看法并不完全對，”邱于庭起身，又朝賀慕言伸出伸出手，道：“下次找個機會，我們再做進一步探討，相信賀總還有一些想法，并沒有體現在剛才的PPT里。”

同賀慕言道了別，邱于庭便匆匆離開，施如錦看著賀慕言杯中的咖啡已經見底，叫來小余，又替他倒了一杯。

賀慕言闔上電腦，自嘲地吧了口氣：“看來今天又沒成功。”

施如錦不免重申：“霍巍決定同邱總合作，下面談的，應該是合作的模式。”

賀慕言卻搖了搖頭：“我需要的是合作方，不是金主。”

說著話，賀慕言將電腦放進隨身的公文包里，大概不想談了。

“那就看賀先生從什么角度考慮問題了，”施如錦瞧著賀慕言道：“賀先生忘了邁爾斯奇車館了嗎，我們是有場館運作經驗的，現在需要的是懂得賽事規程的人，在這一點上，相信大家有合作空間。”

“AUG以卡丁車比賽為主的經營策略，就是我創下的，幾年時間，已經成了國際重要賽事，并且帶動了上下游的發展，在這一點上，沒人能否定我的能力，”賀慕言這話說得，很像是在給自己打氣：“如果還在原地踏步，我根本用不著離開AUG。”

“任何事情都需要踏出第一步，”施如錦很坦白地道：“我承認你是賽車運動方面的專家，不過恕我直言，你對國內市場狀況了解得并不多，既然決定把工作重心移到這里，不如就一切重新開始？”

賀慕言：“……”

施如錦索性又說了一句：“賀總，真不考慮……”

朝施如錦舉了舉手里的咖啡，賀慕言擰著公文包站起，看樣子完全不想聽施如錦把話說完：“今天不虛此行，博勝集團的咖啡深得我心。”

博勝大廈一樓大堂，施如錦陪著賀慕言走了下來。

即使賀慕言拒絕的姿態明顯，施如錦還是忍不住道：“賀先生，要不要再聊一會？”

賀慕言轉回頭，看向了施如錦，直接道：“施小姐想要說的那件事，恕我不能從命。”

“那這樣吧，我想請教賀先生，如何才能培養出核心車手？”施如錦換了個說法。

明顯猶豫了一下，賀慕言指向旁邊的沙發。

等大家都落了座，賀慕言直截了當地道：“這么說吧，我不想再帶車手了，當年遇到過一些不愉快的事，我現在對做車隊經理完全沒了興趣，說實話，這活特麻煩，要嬉皮笑臉哄著老板，要迅速準確地找到車手問題，還有管住車隊那幫人，等到費盡力氣，總算把車手推上領獎臺，人家突然過來，把你一腳踢開！”

這話把施如錦堵得死死的，以至于她沒法接下去。

頓了好一會，施如錦剛要開口，賀慕言卻道：“看在霍巍這人還不錯的份上，我可以提供一些車隊管理的招式，但是其他真不行，我說過的，得趕緊把錢掙了。”

“我問了一個問題，”施如錦不緊不慢地道：“在賀先生的計劃，你這個項目，未來可以給你帶來多少年收益，我是說……前三年。”

賀慕言瞧著施如錦，那表情似笑非笑，正當施如錦要最后攤牌時，賀慕言電話卻響了。

“不好意思！”賀慕言從沙發上站起，走到旁邊。

施如錦就在那兒等著，看著賀慕言跟手機那頭的人說了幾句之后，臉色突然一變，隨后連聲招呼都來不及打，轉身跑了出去。

施如錦稍愣一下，趕緊起身跟上，賀慕言速度極快，到后來干脆跑下臺階，沒一會，施如錦瞧著從停車場開出一輛車，疾馳而去。

等施如錦又回到大廈，有保安上前，手里提著個公文包，道：“施小姐，剛才那位先生把這個落下了。”

“給我吧！”施如錦接過公文包，又往大門外看了一眼。

博勝集團的餐廳，施如錦端著餐盤，找了個位置坐下。

剛吃了幾口，有人坐到施如錦對面。

“回來了？”施如錦看著對方，隨口問道。

“剛跟邱總一塊回來。”齊秘書把聲音壓得很低。

施如錦沒注意到齊秘書狀態有異，拿起放在餐桌上的手機又看了一眼，她給賀慕言打了好幾個電話，對方一直沒接，施如錦疑惑是出了什么事，又怕打擾到人家，索性發去短信，告知賀慕言，他的公文包在自己這兒，如果需要，馬上讓人送過去。

兩個多小時過去了，并沒有回音。

“嘉實企業跑上頭舉報咱們了。”齊秘書忽然來了句。

施如錦吃驚，抬頭看了看他：“什么理由？”

“說是……博勝集團涉及不正當競爭，”話說到這里，齊秘書眨了眨眼：“這事還是我給鬧出來的。”

“你這么厲害？”施如錦被逗笑起來：“說說看！”

“嘉實企業挺會編故事，他們說博勝集團故意找人買他們房子，那個‘人’指的肯定是我嘍，然后邱總成了唆使我的人，現在成了他讓我挑撥業主和開發商關系，博勝集團又出動律師幫業主打官司，反正話都給那幫人講了，罪名是博勝集團故意要破壞營商環境，意圖用不正當競爭打壓同行，今天邱總過去，才知道是上頭找他了解情況。”齊秘書說到這里，往左右看了看，問道：“我給公司惹麻煩了？”

“你說呢？”施如錦故意反問。

齊秘書立馬不吱聲，埋頭在那吃飯，施如錦無奈地搖了搖頭，從老尹開頭，到今天這事，感覺嘉實企業就像牛皮糖一般，就這么緊緊粘了上來。

施如錦快要吃完的時候，邱于庭出現了，端著餐盤，坐到了她旁邊。

齊秘書一個勁地沖施如錦遞眼色，顯然是想她在邱于庭面前，幫自己說兩句好話，施如錦不免好笑，反倒勸齊秘書：“那事跟你無關，就算你不買香檳小鎮的房子，嘉實企業也照樣能找別的借口，往博勝集團身上潑臟水。”

齊秘書這下放了心，嘿嘿一笑，又趕緊收住，小心地看向邱于庭。

“你只能怨自己不謹慎，以后做事情多考慮一點，免得給自己招來損失。”邱于庭隨口說了句。

“他們的用意是什么？”施如錦索性打聽起來。

“應該是城北衛星城二期。”邱于庭淡淡地回道。

“二期招標已經在規劃當中，嘉實企業還不肯死心呢，這是先要把咱們博勝踢開的節奏。”齊秘書立刻道。

如果是因為牽涉到了利益，蘇家才下這狠手，倒讓人能夠理解，話說回來，嘉實企業擺出碰瓷的架勢，格局也是越來越小了。

“施小姐，來了信息。”齊秘書提醒了一句。

正在琢磨中的施如錦忙拿過手機，賀慕言終于回了信息，卻不是說公文包的事，反而找施如錦幫忙，下午替他到學校接一下賀濤，然后將孩子送到家，并且還附上了地址。

簡單地回了一個“好”，施如錦不免詫異，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賀慕言和他太太都不能去接孩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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