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化驗室外的候診區，施如錦坐在一張椅子上，正等著叫號。

手頭上工作實在太多，施如錦好不容易才脫身，開車來到醫院的時候，已經下午四點多了。

施如錦取的號過于靠后，著急也沒辦法，只能一眼不眨地瞧著取單窗口那邊，等得手心都冒出了汗。

直到窗口里面，有護士叫了一聲：“145號。”

“是我！”施如錦回應道，快步走到窗前，將一份化驗單回執遞了進去。

沒一會，一張薄薄的紙片被送出來，施如錦先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接過。

攥著紙片走到旁邊，鼓了半天勇氣，施如錦才敢去看。

幾秒之后，施如錦的眼圈紅了起來。

過來之前，小余給施如錦傳授過看驗孕單的的訣竅，此刻瞧見“人絨毛膜促性腺激素”超過了五，雖然不明白其中原理，施如錦也忍不住想哭……

她的期望沒有落空。

“還真是你呀？”有人站到了施如錦面前。

施如錦抬起眼，趕緊抹去臉上的淚水，招呼道：“賀太太，你怎么也來了？”

“我來拿復查的片子，剛聽到叫你名字，以為是巧合，沒想到……”賀太太打量著施如錦，目光落到她手里那張紙上，關心地問：“你哪里不舒服啊？”

既然被撞上，對方又是一向和藹可親的賀太太，施如錦便說了實話：“我應該是懷孕了。”

“真的呀，太好了！”賀太太一臉驚喜：“霍巍知道了嗎？”

“還沒告訴他，我剛拿到檢查報告，要去找一下醫生。”施如錦一向謹慎，決定還是要請醫生確認一下。

“等我幾分鐘，”賀太太抓住了施如錦的手：“我拿過片子，陪你一起去！”

天快黑的時候，施如錦載上賀太太，一塊離開了醫院。

“剛才醫生給你的產檢手冊，都放好了吧？”副駕駛座上，賀太太提醒道。

“出來就放包里了。”施如錦笑著回道，有了醫生認證，她現在終于放心了。

賀太太打量施如錦片刻：“在你對外宣布之前，我不會跟任何人說。”

“多謝！”施如錦笑了笑。

賀太太是典型的賢妻良母，溫婉大度，善解人意。與她相比，賀慕言便顯得小家子氣十足了。

賀太太又道：“看得出來，霍巍特別喜歡孩子，那天在郭家門口，他抱佟寶寶的時候，眼里都閃著光，現在終于要當爸爸，他肯定會高興壞了！”

“其實我也知道，這么多年……他心里挺著急，”施如錦說出了心里話：“當初是我考慮得太多，回頭去看，我這個妻子不太稱職。”

“誰說的，你為霍巍做的一切，我們都看在眼里，”賀太太笑道：“你們倆夫妻彼此理解，彼此體諒，都愿意為對方做出犧牲，這大概就是所謂天作之合，別人羨慕不來的。”

“我們哪有這么好，沒事也會吵架，我還真沒賀太太你這么好的脾氣，有時候能把霍巍氣得跳腳，”施如錦略帶自嘲地道，隨即又問：“今天你一個人來醫院拿檢查報告，賀總他挺放心啊？”

“復查的時候，就是他陪我過來的，我先生工作忙，而且這兩天心情不好，我不想煩他，反正我也沒有多大問題。”賀太太回應。

“又是為霍巍的事？”在施如錦看來，自打霍巍提出退役，賀慕言心情就沒好過。

“你知道了呀？”賀太太看向施如錦，似乎有些吃驚。

雖然不清楚賀慕言又出什么幺娥子，不過有些面子，當著賀太太，施如錦還是要給賀慕言的：“賀總的想法，從他的角度，沒有任何不對，這三年來，為了霍巍，他付出了很多心血，沒有賀總，霍巍未必有今天這么好的成績。”

看了施如錦片刻，賀太太道：“我先生情商不太高，不善于表達，難免給人落下不好的印象。昨晚在我家，他同霍巍吵了一場，就跑出去喝酒，還是于庭送他回來的。我能理解他的心情，我先生對霍巍，是發自內心的欣賞和喜歡，當初答應做他的經紀人，未必只是從經濟利益考量，而是兩人有共同的目標。”

施如錦點了點頭，賀慕言愛錢不假，卻不是唯利是圖的人，所以三年前，施如錦才會認定，賀慕言是霍巍最可以信賴的合作伙伴。

“我先生昨天收到藍豹車隊邀約，他們有意請霍巍擔任下一年度官方車手，當時我先生興奮得不得了，在他心目里，這不僅是對霍巍能力的肯定，也是他和整個團隊的榮耀，”賀太太說到這兒，輕嘆一聲：“然而霍巍拒絕了，完全不做考慮，所以那一刻，我先生有點崩潰。”

“官方車手？”施如錦愣了一下。

對車手來說，得到廠商認可，并可以代表廠隊參賽，就意味著他已經穩居了頂級之列，霍巍這三年，雖然表現優異，卻一直沒有得到廠商青睞。施如錦看過一些報道，媒體分析過原因，認為很可能源于霍巍的年齡，以及他曾有過中途退役的經歷，令廠商無法對他建立信任。

施如錦完全沒想到，三年后的今天，當霍巍有了再次退出的打算，這個機會卻突然而至了。

“他沒有跟我說。”施如錦不由搖了搖頭，突然明白，昨天晚上霍巍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背后竟是為了這個原因。

霍巍的拒絕……言不由衷。

賀太太忙道歉：“是我多嘴了，霍巍在我家，還警告慕言，不許他跟你說這件事兒，剛才……”

“沒有關系，”施如錦笑了笑：“反而我該跟賀總說不好意思，霍巍真是個不識好歹。”

賀太太被逗得笑起來，伸手拍了拍施如錦的肩膀：“你剛才說得沒錯，我先生總是從他自己的角度考慮問題，你們家情況和別人不太一樣，家里有那么大的企業要管，很快孩子就要降生，你畢竟是孕婦，那么重的擔子，不能壓到你一個人身上，如錦，無論你們做出什么決定，我覺得都應該給予祝福，不必在意我老公說些什么。”

施如錦在心里嘆了一口氣，從醫院出來時的興奮終于結束，她知道，接下來要面臨的問題，不是幾句話就能解決的。

將賀太太送到賀家的公寓樓下，施如錦便準備回家了。

此刻正好是下班高峰，回去的路又是主干道，施如錦的車開了不到十多分鐘，便被堵在了長長的車流當中。

趁這個時間，施如錦打算安靜地想一想。

關于未來，施如錦有過很多規劃，從之前的三年之約，到現在試圖找到她和霍巍都能接受折中方案。然而，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她要做媽媽了，而與此同時，霍巍居然得到了廠商的青眼。

施如錦的腦子，事實上已經有些亂了。

想到頭疼時，霍巍的電話打了過來。

“怎么還不回家？”霍巍問道。

“堵在半路上。”施如錦無奈地用手指敲著面前的方向盤。

“在哪兒？”霍巍又問。

施如錦往四下觀察了一下，發現不遠處便是博勝維科廣場巨大的霓虹燈，回道：“維科廣場這邊。”

“下午我去了公司一趟，不過聽小余說，你先走了。”霍巍干脆跟施如錦聊了起來。

“她沒跟你講什么吧？”施如錦不放心地問，怕小余說漏了嘴。

“同一個大肚子，有什么好講的？”霍巍不以為然地道。

“這么瞧不上孕婦啊？”施如錦往后靠了靠，手撫在自己的肚子上。

霍巍笑了一聲，繼續問：“你下午去哪了？”

“出來辦點私事。”施如錦望著外面：“今天那么早回家了？”

“懶得看老賀那張面癱臉，我先回來了。”霍巍語氣里帶著不屑。

“你們兩個又鬧不愉快了？”施如錦這話問得有些故意：“為什么啊？”

“什么都不為，”霍巍嗤笑一聲：“他更年期到了，比女人還矯情，反正過不了多久就散伙，我先忍著。”

前面的車動了動，施如錦也往前挪了幾步。等停好車，她忽然間生出一個念頭：“既然有空，出來坐坐？”

霍巍直接笑了：“霍太太的意思，這是要跟我在外面約會？行啊，我要燭光晚餐。”

“就在維科廣場吧，到時候咱們一家家地問，看哪個店可以提供蠟燭。”施如錦決定，要為孩子的到來，舉行一個小小的儀式，然后跟霍巍推心置腹地談一談。

“這就過來！”霍巍爽快地答應了。

施如錦笑著掛斷電話，長長地吁了一聲，對于未來，她不想自己在那瞎想，要煩的話，拉上霍巍一起煩。

沒過一會，又有電話打了過來，正處在深思當中的施如錦回過神，順手打開了車載電話。

“是如錦嗎？”對面傳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施如錦感覺這聲音在哪兒聽過，卻又不太熟，便反問道：“請問哪位？”

“我是你劉叔叔。”對方自報家門：“小南村的，我跟你爸是最好的朋友。”

小南村？

施如錦一下反應過來，這人就是本事挺大，居然騙倒林顯文的老劉。

“有什么事兒嗎？”施如錦一下子坐直了。

不知道為什么，對方忽地又不說話了。

“劉先生？”施如錦等了半天，只好又催促了一下。

“叫我‘劉叔叔’就好了，如錦，我知道你對你爸挺有意見，不過一筆寫不出兩個‘林’字，你骨子里到底流著老林家的血，對不對？”老劉居然循循善誘起來。

施如錦忍著笑，問道：“劉先生，你想要說什么？”

“你爸也不容易啊，含恨受冤，背了三年殺人犯的罪名，被人追得無處可去，”老劉突然壓低了聲音：“老徐有沒有告訴你，我見過你爸了？”

施如錦立刻心生警覺，順手打開手機錄音鍵，斟酌了一下，道：“我有好長一段時間，沒看到徐叔叔了。”

“那就好！”老劉脫口而出，明顯是在自言自語。

“什么好呀？”施如錦故作不解地問。

那邊的老劉清了清嗓子，又開了口：“這世上什么事兒都抵不過血緣親情，我那次見你爸的時候，他不讓我跟你說，老林這次回來，其實就想見見女兒，他想你啊，從心底里想！”

“真的？”施如錦覺得背扣一陣惡寒。

“孩子，你得信我，”老劉語重心長地勸道：“不要聽外頭人挑唆，你爸跟你媽的恩怨，那是大人們自己的事，說不清對錯的。還有吧，你是咱們小南村的孩子，打小討人喜歡，誰會害你呀，你肯定受人誤導了，現在如錦是成年人，要有自己的判斷。”

“原來是我誤會啊！”施如錦輕笑了一聲，催道：“然后呢？”

“這么說吧，你爸……還是準備走了，現在外頭風聲緊得很，”老劉嘆了口氣：“黑白兩道都要追殺他，他也是沒辦法。”

“黑白兩道，怎么聽著像在演電影？”施如錦故意問。

“不瞞你，警察現在咬死了他，還有一個姓蘇的，也在追著要他的命，他現在走投無路，”老劉嘆了口氣：“要逃也得有錢，老林現在身無分文，我是從國外回來探親的，身上沒帶那么多，當初他求我幫把手，我能借的，都借給他了，現在自己也掏空了，實在沒辦法，我才想到找你，你總歸是做女兒的，應當盡一點義務，是吧！”

“要多少？”施如錦干脆利落地問道。

“哎呀，你這孩子還是懂事啊。”老劉立刻夸贊一句，隨后道：“我聽說了，你婆家開公司，先給湊個十萬八萬，怎么樣？讓你爸后頭一路上，有點錢傍身。”

“錢沒有問題，不過我怎么給他呢？”施如錦問。

“你放心，”老劉立馬回道：“你把錢打我賬上，我負責給你爸。”

施如錦故作猶豫：“劉叔叔，不是我不信你，我是做生意的，習慣小心一點，總不能憑你一兩句話，就把錢給你吧，回頭被我老公知道，他不得打死我！”

“了解，了解！”老劉立刻換了說法：“這樣吧，我帶你去見你爸，你當面把錢給他？”

“好像……”施如錦貌似遲疑了一下：“你大概也知道，我跟他的關系挺僵的，你覺得，他愿意見我？”

“這可怎么辦？他急著要錢！”老劉嘟囔。

“我也不想去打擾他，你告訴我地點，我開車過去，只要遠遠地看見人，我立刻把錢打給你，這樣行嗎？”施如錦出了一個主意。

“就這么說！”老劉迫不及待答應，可隨即又擔心道：“你千萬別報警啊，你爸要出了事，小南村的那些活的、死的，得罵死咱倆！”

“劉先生不信我，這事就算了！”施如錦立刻以退為進。

“我當然信，就這么說定了，回頭我把地址還有賬號發到你手機上，你給我打15萬，”老劉說到這里，笑道：“我對自己兄弟，可算是仁至義盡了！”

“真沒見過您這么夠義氣的兄弟。”施如錦明明是嘲諷，卻笑著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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