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到了正賽這天，施如錦果然沒被允許出院，只能待在病房看電視直播。

今天的比賽雖然精彩，卻也冗長。

剛開始，施如錦還全神貫注地盯著電視屏幕，在令人眼花繚亂的車流中，努力尋找霍巍那輛藍豹雄風、不過沒一會，施如錦便有些昏昏欲睡，伴著賽車的轟鳴和電視中的解說，打起了盹。

迷迷糊糊當中，施如錦似乎聽到了霍巍的說話聲，近在耳邊。

施如錦心里詫異，都這個時間了，霍巍不在圍場，跑到醫院來干什么？

“我老婆挺不解風情，做事全憑理智，一個女人吧，連撒嬌都像在發號施令，而且還一根筋，只認死理，什么事都得要等她自己想通才行，幸虧我這人脾氣好，知道體諒，換了別人，早甩手跑了……”

霍巍還在那慢條斯理地絮絮叨叨，施如錦都急了，今天可是正賽，霍巍這是吃錯藥了嗎，哪來的閑情逸致，在這兒吐槽她。

猛然之間，施如錦醒了過來，后背甚至冒出了冷汗。

房間里十分安靜，除了施如錦自己，再沒有旁人。電視里正插播輪胎廣告，霍巍和小茂一起代言，霍巍早輕車熟路，小茂一如既往地拘謹。

“媽？”施如錦左右看看，叫了一聲。

“在呢！”魏蕓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

沒多久，魏蕓回了病房，后面還跟著身著醫生制服的齊教授。

“你表姨過來，看你在床上睡著了，說不要叫醒你。”魏蕓對施如錦道。

恍悟剛才是在做夢，施如錦松了口氣，望向齊教授：“表姨，怎么好意思，您工作這么忙。”

“前幾天我在外地講學，就聽說你出事了，既然回來，當然要親眼看看才放心，剛才問過這邊的同事，你顱內血腫已經在退，各項指標也恢復得不錯，”齊教授說著，坐到施如錦床邊，拍了拍她的手：“好好休養，過幾個月就當媽媽了，跟你說個好玩的，你舅媽可說了，以后絕不讓你的孩子叫她‘舅婆’，她還想繼續扮嫩呢！”

“有點麻煩了，總不能跟著我叫‘舅媽’吧！”施如錦打趣道。

“那不是于庭嗎？”魏蕓望著電視道。

施如錦也瞧過去，原來廣告結束，畫面回到比賽現場，正拍到并肩而坐的翟薇和邱于庭，兩個靠得很近，很親密地聊著天。

“是霍巍那場比賽吧？大清早我兒子一家就去了市民公園，他們是趁圣誕假期，特意趕回來看比賽的，聽說觀眾席的票大半年前就賣光了，”齊教授跟著望過去，隨即又笑道：“對了，我家頂頂現在是霍巍的小粉絲了，昨天還讓他爸去做應援的條幅，說是跟凱旋約好，要一塊給小姑父鼓勁，現在小孩懂的花樣可真多！”

施如錦聽到這里，又開始遺憾，這么重要的時刻，自己不能到現場。

“我要回辦公室了，”齊教授事務繁忙，便準備要走，站起身時，卻又笑道：“對了，先預祝霍巍……馬到功成，我家頂頂昨晚看了霍巍的紀錄片，對他更加崇拜到五體投地，這孩子現在認定了，小姑父一定會拿冠軍，他帶過去的條幅上，就寫著‘馬到功成’。”

施如錦有些意外，顯然是鄭實花三年時間做的紀錄片播放出來了，那家伙居然連招呼都沒跟她打。

這邊魏蕓出去送齊教授，施如錦的目光，又回到了電視上。

“從目前的圈數看，安迪利/馬克爾組合占據優勢，不過霍巍/黃小茂的機會依然不減，現在就需要他們穩定心態，咬緊牙關往下拼，我們可以想象，這兩位中國車手心情不會輕松，這一次的比賽，將是黃小茂轉入F2之前，參加的最后一場GT3賽事，成績如何，關乎他的自信心；至于霍巍，他的野心可不只幾個分站冠軍，”

現場解說員侃侃而談，忽地又笑起來：“相信不少人看過昨晚的《車手》，從不被認可的二手付費車手，到拿下明年度藍豹官方合同，霍巍這一路走來，真沒有我們想的那么簡單，話說，這家伙還挺能掰扯，看一個紀錄片，開始被他笑死，到最后我居然眼圈紅了，什么情況啊！”

此刻施如錦早拿起手機，在網上搜霍巍的那部紀錄片。

令施如錦沒想到的是，《車手》網絡播放量已經近百萬，熱搜也排在第一，感覺賀慕言一定會笑死。

視頻前十分鐘，是霍巍在比賽中的失誤集錦。最慘的還有一張照片，在對手站在頒獎臺慶祝的時刻，不遠處一個角落，霍巍插著腰，頭埋得很低，姿勢頹唐。

施如錦有點看不下去，關掉視頻，將手機扔到了旁邊。

“老霍，如果年底這場比賽，依舊沒能實現你總冠軍的夢想，你會作何感想？”鄭實的聲音在病房里響起。

開始施如錦以為自己沒把視頻關掉，無意間一抬頭，這才發現，比賽現場成了小畫面，縮到了電視的右上角，此刻大畫面里，鄭實與霍巍正相對而坐。

霍巍微仰著頭，似乎在考慮鄭實的問題，片刻之后，笑了一聲：“那就回家，抱著我老婆哭一會，然后好好睡上一覺，第二天早起繼續訓練，大不了從頭再來！”

“所以，失敗也不能擋住你前進的腳步？”鄭實問。

霍巍不太高興地反問：“你怎么知道，我會一直失敗？”

鄭實顯然沒抗住霍巍稍顯凌厲的眼神，忙沖他抱拳求饒。

施如錦注意到了屏幕右邊標示的《車手》，看來這是回放昨晚的節目。

“這不是霍巍和鄭實嗎？”魏蕓回來了，瞧著電視笑起來。

“鄭實給霍巍做了個紀錄片，正在訪問他。”施如錦回道。

鄭實有點成心要逗霍巍，提了一個挺不正經的問題：“從剛才老霍你接受我采訪開始，一直到現在，我們導演特地數過，你提到藍豹18次，車隊12次，小茂10次，對你的經紀人賀慕言……1次，而提得最多的是你太太，一共26次，賀先生在接受我們記者采訪時，說你眼中除了賽車，就是太太，這話很精確到位，對嗎？”

“不對，在我心目里，太太比賽車更重要！”霍巍大言不慚地道。

病房里，魏蕓被逗得笑起來，干脆拉了椅子坐下，和施如錦一塊看起電視。

施如錦卻搖頭，好笑地道：“霍董可真會說，我要是不讓他去賽車，立馬跟我翻臉！”

“可以啦，霍巍能做到現在這樣，已經不錯了。”魏蕓笑著道。

“如果讓霍先生選呢？”鄭實還在追問霍巍：“賽車和太太，只能二選一。”

“老鄭，我可是救過你老婆、女兒的命，你確定要問我這種送命的題？”霍巍貌似威脅道：“好好想想，要不要繼續當朋友？”

鄭實看來不是對手，直接放水，換到下一題。

施如錦心里有些遺憾，大概她是變得矯情了，特別希望霍巍在電視里，親口說要選“太太”，就算言不由衷也行啊！

采訪畫面忽然中斷，鏡頭回到現場，有突發狀況，一處彎道前，兩輛賽車發生追尾，后面那輛明顯失控，直接滑到了內場的草坪。

“誰的車呀！”魏蕓驚叫出來。

施如錦也睜大了眼睛，失控的車轉了幾圈，又回到賽道，后面陸續幾輛車中招，其中一輛更撞到了護欄。

而此時，畫面最上角，那輛藍豹雄風正疾速地開往彎道這邊。

“不是霍巍的車吧？”魏蕓又轉頭問施如錦。

施如錦緊盯著電視，從字幕可以看出，開車的應該是霍巍，光從畫面，他很輕松地避開了事故，并且繼續往前開了一圈，然而就在這時，鏡頭轉到維修區，藍豹雄風進站了，停在自家P房外。

施如錦嘆了口氣：“撞到了，不過問題不是很大。”

“這一次進站有點吃虧啊，”解說員又開了口：“本來霍巍/小茂組合已經上到第一位，現在排位被擠到第三，后面趕上去要費點勁，唯一好在，對手后面也要進站，應該可以拉回來，我們不能不承認，咱們的兩位車手，到目前為止表現十分優異，現場觀眾更是熱情，看到沒有，不少觀眾朝著P房那邊舉起了各式各樣的條幅。”

“看得心驚肉跳！”魏蕓嘟囔道。

一場小插曲之后，比賽繼續進行。

就在這時，霍巍的那段紀錄片又放了出來。

“老鄭，今天話都說到這兒，我就跟你聊聊真實的想法，”霍巍靠在身后的椅子上，輕輕敲打著桌子。

鄭實眼睛一亮：“我洗耳恭聽。”

霍巍略想了想，道：“這么說吧，我父母白手起家，創立了博勝集團，他們的一生太成功，而作為獨子的我，除了開車，沒什么出類拔萃的地方，按我母親的想法，江山替我打好，路也鋪得平平坦坦，我只要坐享其成就行了。”

鄭實直接樂了：“人生贏家啊，這是在炫耀？”

霍巍沒搭理鄭實，顧自繼續說著：“要是光我媽這么想，我就忍了，問題是我老婆，我一直就知道，在她眼里，我是個扶不起的阿斗。”

鄭實嘆了口氣：“老霍，第27次了！”

“是嗎，繼續數，”霍巍聳了聳肩：“男人嘛，要是被自己女人嫌棄，那真失敗透頂了，所以我當年才會堅持重啟車手生涯，這可是我唯一有把握能做出成績的職業，我得讓我老婆知道，霍巍也能闖出一番天地！”

鄭實哭笑不得：“我一直以為，你對賽車的熱愛，是溶化在自己的骨頭和血液里，現在你跟我說，怒發沖冠為紅顏？”

“我的意思是，理想和愛情可以催發一個男人的斗志，”霍巍得意地道：“后面還有呢，如果她不是把我看得死死的，死活不肯讓我碰賽車，我大概決心也不會那么大，這就叫物極必反，回頭這一段你給我剪了，省得我老婆聽到。”

施如錦沒聽到鄭實回答，倒瞧見他眼里精光一閃，顯然這老實人也不老實了，把霍巍叮囑拋在腦后，應該是一刀沒剪。

霍巍已經說到了興頭上：“有些事情吧，你不試根本不知道，剛開始，我以為我老婆會跟我死扛到底，沒想到，結果她自己想通了，不但答應我重歸圍場，還替我創造各種條件，在這一點上，我承認自己是人生贏家。”

“說太多了！”施如錦不由搖頭，感覺霍巍有點得意忘形。

“我可以這么理解，霍太太是刀子嘴、豆腐心，對你言聽計從，這才讓老霍你的職業生涯能走到現在，并且還會繼續下去，不過說句實話，你總要退役的，以后，”話說到這里，鄭實倒笑起來：“看我問的，以后霍董肯定還是回去當老板，人生贏家，別人羨慕不來的。”

“我有自己的計劃，不過今天跟你說太多了，我要收一點。”霍巍居然賣起了關子。

施如錦嘆了口氣，決定回頭好好罵一頓鄭實。當時鄭實提出要拍片，施如錦提過，片子出來前，她要先看一下。結果鄭實招呼都不打，直接在電視上播出，她怎么看都覺得，霍巍表現得有點傻。

一天很快過去了大半，施如錦除了觀戰，就是在手機上，反復看霍巍的紀錄片。

雖然訪談做得不好，卻不妨礙整個紀錄片的質感，內容扎實，節奏明快，主題層層遞進，尤其結尾部分，將一個對賽道執迷不悔的人，刻化得有血有肉，富于感染力。

施如錦承認，她喜歡這個紀錄片，以及片中的那個有些傻的男人。

賀慕言給施如錦打來電話時，天色已經黑了，而施如錦正和所有人一樣，在等待比賽最后的結果。

“霍太太在看直播？”賀慕言開口問道。

“是啊，應該要分出勝負了吧？”施如錦回答，心里緊張之余，不免詫異，賀慕言這時候打什么電話。

“最后了，都在等這一刻，”賀慕言笑道：“還有十分鐘，比賽就會見分曉。”

“賀總好像挺輕松啊？”施如錦笑著問了一句。

“如果我說，我有預感，霍巍和小茂會站上冠軍領獎臺，你會不會覺得意外？”賀慕言忽然反問。

施如錦索性調侃道：“賀總不是向來只看結果嗎？”

“要不要賭一把？”賀慕言頗有興致地提議。

“不賭，”施如錦立刻回答：“我比誰都信霍巍能拿冠軍，別套路我，你不會想出什么餿主意，要讓我們夫妻反目吧？”

“你還真聰明，就是有點疑神疑鬼，”賀慕言大笑：“我就是心情好，想跟你說一句，再過三年，差不多霍巍運動生涯也到頭了，到時候人還給你，霍太太請慢用！”

“你這話好笑，憑什么他三年就不行了，郭大哥都四十多了，不照樣還在跑？”施如錦挺不服氣。

“郭家林是什么人，他是打算死在賽道上的，霍巍能跟人家比？”賀慕言滿是不屑。

施如錦頓了頓，道：“賀總，平常你跟我針鋒相對，我也不計較，可我現在懷著孕，你不怕把我氣到哪兒，霍巍跟你翻臉？”

“不說了，好吧，”賀慕言又笑一聲：“今天真心想跟霍太太聊聊，你不領情就算了，晚上給霍巍和小茂慶功，人先歸我用，還有一件事，我好心跟你透個底，有利于你安胎。”

“什么？”施如錦做好了又被賀慕言氣一回的心理準備。

“我最近在幫霍巍聯系學校，那家伙太高看自己，準備用這三年時間，拿一個工商管理的碩士學位，他說了，三年后要轉換跑道，回去好好經營公司，讓老婆回家帶孩子，我都被感動壞了，這得是多聽老婆話的人，才肯如此委曲求全！”賀慕言說完，大笑三聲，掛斷了手機。

施如錦坐在床上，半天沒有說話。

魏蕓帶著護工拿了晚餐進來，瞧見施如錦有些愣怔的樣子，上前問了一句：“你怎么了？”

說著話，魏蕓往電視那邊看了看：“是贏了還是輸了？”

施如錦回過神，笑道：“比賽快結束了，我有點緊張。”

“譙譙給我打電話，現場都在說，霍巍他們肯定是冠軍了。”魏蕓道。

施如錦點了點，坐起身：“媽，我有點餓！”

用完晚餐，魏蕓要回家看看江啟山，讓護工在這里陪著，自己先離開一會。

此刻施如錦靠在床上，正看著比賽回放。

有電話打過來，施如錦立刻猜出是誰，趕緊接了起來。

“吃過飯了嗎？”霍巍問道。

“吃得很飽，不過你現在才打電話啊？”施如錦故意抱怨。

“手機被老賀收去了，后面又是采訪，現在才有時間。”霍巍趕緊解釋。

“今天表現不錯，回頭我得把你奪冠的照片，貼在公司榮譽墻上，太有排面了！”施如錦笑道。

霍巍呵呵一笑，又道：“不好意思啊，那幫家伙非拉著我們去慶功，我晚一點去醫院陪你。”

“老公，”施如錦頭一回如此親昵地稱呼霍巍：“我今天才知道，你對我意見挺多啊，不解風情，撒嬌像在命令，還有什么，有點記不住！”

“鄭實也要去慶功宴，我非得灌醉他不可，不該放的全放出來了，不行，直接絕交！”霍巍立刻恨恨地道。

“你別轉移話題，說你呢，扯鄭實做什么！”施如錦好笑。

“生氣？”

“沒？”

“我覺得你生氣。”

“我不覺得。”

“不行，我過來一趟，別為一個破片子，把我老婆給得罪了。”

施如錦側過頭，看向窗外道：“真想來的話，我要吃梅花糕，你去買一點，你說，我這是撒嬌，還是在發號施令呢？”

頓了幾秒，霍巍大聲道：“給我三十分鐘，馬上就到！”

放下電話，施如錦長長地吁了口氣。

這個冬夜，并不算寒冷，從窗戶看出去，天上繁星點點，那一輪滿月優雅地懸在半空，灑下一片清寧。

此刻施如錦輕撫著自己腹部，適意地閉上雙眼，耐心地等著她最愛的人，等待著……幸福的未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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