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母親也是阿姨帶大的孩子，阿姨應該很了解她的過去才對。如果他想知道什么，她一定是他能詢問的人當中最清楚的一個。

        帶著這樣的念頭，孟盛夏幾乎一夜都沒有睡好。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但是醒來的時候查看手機，僅僅是早上的五點多鐘。

        他拉開窗簾的時候天色微熹，匆匆洗漱過就去找了阿姨。他先是去了對方的臥室，敲了敲門發(fā)現(xiàn)對方不在就直奔了大門口，果然看見對方正準備出門。

        “阿姨，你要去哪啊？”

        被他叫住的女人一怔，然后轉過身來問到：“小少爺，你怎么就醒了？再去睡會吧。”

        “我和你一起去吧。”孟盛夏知道女人應當是打算出門為他們一家置辦食物，就像是從前一樣。這個習慣她還是沒有忘記，就算如今她來造訪他們的身份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那樣，“我也來幫忙。”他笑著和她說，卻難以掩飾自己內心的疲勞。他的倦意自然無法在女人面前隱瞞，對方關切地問候了他幾句，見拗不過他，也就讓他跟著一起去了。

        “還好我?guī)Я笋{駛證，要不然可麻煩了。”

        “當時小少爺你還不會開車呢……”阿姨也笑著和他回憶起了過去。女人離開的時候他才十六七歲，雖然家里有人會帶著他悄悄到車場上手碰一碰車，但是正式開車這件事，也是他大學以后的事了，女人不知道也不意外。

        孟盛夏暗自感慨著他們分離的時間，又有些為他們即使分別了好幾年，仍舊可以像從前一樣親近而高興：“我現(xiàn)在還會做飯了呢。”他一個人搬出去住以后，也就漸漸學會了做飯，“今天讓我?guī)湍惆伞！?

        阿姨沒說話，孟盛夏難免從后視鏡里去觀察她的表情。他一瞥后視鏡，看到了對方復雜的神情，似乎有些為他驕傲，但也有一些惆悵：“您真的長大了。”

        “我今年就22歲了。”孟盛夏知道她的潛臺詞，從前他惹了不少麻煩，而女人自然也跟在他背后為他圓了不少場，否則不少次惹禍哪有那么簡單的結局，他肯定得挨老爺子幾下子，“是得長大了。”

        “我聽他們說少爺訂婚之后成熟了很多……”

        孟盛夏嘆了口氣，不知道該怎么解釋真實的理由。似乎他們家里的人都覺得他雖然現(xiàn)在在和家里人鬧別扭，但是在更外層的親戚那邊，訂婚這件事好像變成了他變得成熟的誘因。然而他并不是因為要和嚴恩結婚這件事改變的，也并非是為了擔起婚姻的責任而改變的。如果真要找一個本質的緣由，他的心里一直都只認定一個事實：他想要和牧周文走下去。這個念頭幾乎成為了他所有改變的動力，假如他能夠說出口和阿姨分享這種真正愛上一個人的喜悅，一定能夠得到對方的理解和祝福，可是現(xiàn)下的他卻不能那么做，于是也只能嘆氣了：“也不是那樣吧，畢竟我都快畢業(yè)了。”

        “小少爺，你看過……我昨晚給你的禮物了嗎？”阿姨忽然輕聲地問到，孟盛夏點了點頭：“嗯。”可他說不出什么感謝的話來，連開玩笑的敷衍也實在編不出來，“我看過了。”

        “小姐她其實……”

        “她不這么做也無所謂的。”孟盛夏想了想，坦誠地說到，“我不在意這些東西。”他從前也期待過自己的母親和別人的一樣關心他，能在他需要的時候擁抱他，告訴他她就在他身邊。就算不能到那樣的程度，能像是自己伯母一般時不時關注一下他的衣食住行也不錯。可是在一次次的失望過后，他已經把那些不切實際的愿望從心里剜掉了；就算會有些刺痛，早已痊愈的傷口也不會再流血。

        阿姨忽然紅了眼眶，孟盛夏聽著她變得有些沉重的呼吸，心里也有些難過。但他對于自己的母親確實沒有什么濃重的感情，這時候即使接受了這份贈禮，于他而言也不會讓他突然變得“愛”自己的母親：“阿姨，”他終于提起勇氣問到，“您知道媽媽她，曾經的戀人嗎？”

        孟盛夏斟酌著措辭問到，遺憾自己正在開車，沒法注意到對方細微的感情變化。但話音剛落，對方就陷入了沉默，直到他又開出去了幾分鐘，阿姨才開口說到：“小少爺，你為什么對這件事好奇呢？”

        “……我聽他們提起過。”

        “……”阿姨的腔調有些哽咽，還沒有開口，她似乎就因為自己的哽咽而無法吐出完整的詞句，直到吸了幾口氣才回復道：“都是過去的事了。”

        孟盛夏知道她應該有所顧忌自己的父親，于是只能把自己目前知道的消息搬了出來：“他姓鄭對么？”

        女人一臉駭然，似乎像是聽到了一個永遠不想再聽到的姓氏，孟盛夏趁熱打鐵說到：“我知道……他和媽媽是兩情相悅，是這樣嗎？”

        女人臉色煞白，緩了一會兒才搖頭小聲應到：“鄭先生他……但是他已經死了，小少爺，你也不必再去在意他了。”

        孟盛夏心里了然女人誤會了自己的目的，她恐怕是以為自己對于父母的情史耿耿于懷。但這樣倒也不錯，如果讓她產生了警覺，恐怕自己的線索就斷了：“我只是有點好奇媽媽會愛上什么樣的人。”他的腦子飛快地轉動，打算有空的時候馬上去確認鄭家到底有誰已經過世了——根據(jù)年紀來推，一定可以找到這個鄭先生。

        “他很好……只是不太適合小姐。”女人的話含糊不清，孟盛夏知道她是顧慮到自己的身份，也害怕自己不慎和白衍走漏了消息，于是試探也只能到此為止了：“是嗎。”

        接下來他們的行動中，他體貼地不再提起這個“鄭先生”，可女人似乎陷入了長長的沉思，時不時就會發(fā)呆——過去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能夠讓她動搖如此呢？

        ……

        “你都不打給我電話祝福，只能我來咯。”

        孟盛夏一結束今天的家庭聚餐就回了家：孟依斐和孟廣思離開了，甚至連他的父親也因為工作先行返回了公司，只剩他一個人面對老爺子和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回來的大伯，多少讓他有點難以自處。他剛回到他們在市中心的“家”不久，嚴恩的電話就造訪了這個空空蕩蕩的屋子。

        他迅速接聽了電話，聽見電話里嚴恩的聲音聽上去比起之前有了不少活力，不禁有點欣慰，嘴上卻還要和對方貧到：“少來了，昨晚我給你發(fā)信息你怎么都不回我啊？不會是在和你的男朋友卿卿我我吧？”他這么調侃著，卻覺得自己先給自己喂了一大口檸檬味的狗糧，難免有點牙酸。

        “哼哼，你羨慕我啊？這事羨慕不來啦。”嚴恩順著他的臺階下，隨后反擊道，“你和他最近怎么樣啊？”

        “還行。”

        “還行？我聽你的話，你都要笑出聲了。很順利？”

        孟盛夏笑而不語。他也漸漸明白了什么叫兩個人心照不宣的甜蜜，不再像從前一樣喜歡炫耀自己的感情生活了：“別說我了，我還行。你最近怎么樣啊？身體還好嗎？”

        他們寒暄了一陣，孟盛夏終于把話題拐到了自己的重點之上：“嚴恩，能不能請你幫我調查一下，鄭楚家有沒有我爸媽那個年紀就去世的長輩？”他去詢問以前那些圈子里的人，倒也不是不能得到答案，但是如此一來，他的動向就會暴露在白衍的面前。白衍雖然是他的父親，但是他有時候也會在對于母親的問題上對父親感到恐懼，自然也不想在探秘的開端就被對方抓個正著。

        “你問這個做什么？”

        “我有點頭緒了，但是現(xiàn)在還說不清楚。”孟盛夏總覺得這個鄭先生和鄭楚的關系不一般，可是有一種可能性跳到他心里的時候，他情不自禁選擇了回避。

        “好啊。”嚴恩應下得倒也干脆，“雖然我不知道你想要了解什么……”嚴恩若有所思地說到，然后沉默了。孟盛夏知道他也許光是這么說著，就大概猜到了自己的想法，但他們畢竟是多年的發(fā)小，有些默契是不言自明的。

        “你懷疑他嗎？”嚴恩忽然問到。

        孟盛夏知道他指的是鄭楚，于是坦率地承認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我的想法是對的……但是我還是不知道他為什么這么做。”他們父輩的感情糾葛，難道也要延續(xù)到他們兩人身上嗎？這完全沒有必要。除非……他的父親在當年的“競爭”當中做了什么。但如果是那樣的話，鄭楚為什么在和他戀愛的過程中從來沒有傷害過他呢？

        嚴恩沒有評價他的舉動，只是和他又聊了幾句就掛斷了電話。

        孟盛夏在沙發(fā)上躺下來。他合上眼本打算瞇一會兒，大腦卻不顧他的疲勞，開始處理他得到的信息。

        他母親給他的那些合同，被他小心地裝在了自己的行李箱里。他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要瞞著白衍，可是又怎么也和白衍說不出口，尤其在想起過去的傳聞的時候。假如白衍知道他正在調查這件事，也許不會像從前一樣任著他胡鬧，他們的關系會走到一個無法彌合的地步……

        孟盛夏忽然有些迷茫自己的不堅定。他從前那么討厭白衍，可是為什么到了現(xiàn)在，反而開始顧忌對方？是因為他終于意識到對方老了，不再是能夠拿出精力應對他的年紀了嗎？

        他為自己的態(tài)度轉變有些心煩意亂，只能一頭鉆進了夢里，借著夢的魔力暫時逃離這個醒來還有諸多煩心事的現(xiàn)實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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