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飯間閑談
葉甚青是被一陣飯香味喚醒的。
她的肚子比腦子先醒,“咕嚕咕嚕”響個不停。
講實話,這香味比她在河里聞到的還要香。
腦海里這時卻還在不斷閃爍著各種破碎的畫面。山谷里的小孩兒,橋上跳河的粉色身影,水下游向自己的男子……
畫面一轉(zhuǎn),眼前又出現(xiàn)了那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墮仙臺,無邊黑暗,怨氣不散……
她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鵝黃色的床帳,垂掛流蘇,一角還懸著一只淡紫色的香囊。
她揉著酸痛的肩膀和胳膊,骨頭像是要散架,艱難地?fù)沃约簭拇采献饋恚瑴喩矸αΓv不堪。
這怎么在水里才泡了三天身體就這般不適應(yīng)?
化人形時還從未想過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
葉甚青暗罵自己,千年怨氣中長出來的,本該百毒不侵、刀槍不入,怎么在水里泡幾天而已,就會如此柔弱?甚至差點溺于水中?!
好不容易化了人形,怎想竟生出這么多意外?!
葉甚青一邊惱怒自己的身體,一邊環(huán)視四周。
這是一間不大的屋子,家具多是木制,屋子中間擺著張小圓桌,床邊比她要高一些的的箱柜上,放著一盆綠植。她也看不出什么,只覺得嫩綠的葉子沾著點兒晶瑩剔透的露水,煞是好看。
這房間說不上裝飾精美,但古樸素雅,干凈整潔。
她還從未見過凡人居住的房間。
她對于大多事物的認(rèn)知其實都來自于其他神仙,尤其是那些,從墮仙臺離開的神仙。
墮仙臺的怨氣滋生了她,除了怨氣,還有那無數(shù)墮仙們留下的靈識與記憶。
所以,從前是一棵樹的時候,雖未真正以自己的眼睛去見識一些事物,但是說到底,也已經(jīng)透過他們的眼睛,看到過許多了。
只是,親眼所見確實是不一樣。
那時她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神仙們的宮殿,宮殿周圍總籠罩著一種金燦燦的光芒。她就先入為主地以為不管是人還是仙,居住的地方都該是那般流光溢彩。
但沒想到,人間的屋子卻是這樣簡單。
又一陣飯香味飄來。
她朝窗邊走去,低頭向下看,這屋子的一樓,人進(jìn)人出,熱鬧非凡,還有店小二端著盤子或挑著擔(dān)子跑進(jìn)跑出,穿梭在街巷的人群之中。
不像是單純的住戶,這里應(yīng)是家……
飯館?
突然,“啪”的一聲,房屋的門被大力推開。
她毫無防備被這聲響嚇到,立刻轉(zhuǎn)身,只見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子端著一個巨大的暗紅色托盤,搖搖晃晃走了進(jìn)來。
女子朝她微笑了一下,接著,五顏六色、香氣四溢的食物,一個個被她小心翼翼從托盤上端下來,擺在了面前的小圓桌上。
全是她從沒見過的食物,看得她直咽口水。
她盯著一盤盤食物出神,驚得說不出話,再一回神,就看到方才那女子已不見蹤影。
而原本的位置上,正站著一位……眼熟的公子。
雖然只在水下匆匆一眼,葉甚青還是迅速認(rèn)了出來……
竟是方才救自己上岸的男子!
他此時站在葉甚青面前,比水下所見模樣要清晰許多。約莫有十七八,一身藍(lán)衣,腰間束帶,外衫寬袖,袖口閃過淺銀花紋,以一玉發(fā)冠半束頭發(fā),不似漢人打扮。
身形倒頗為挺拔,如一棵遒勁而挺拔的松,面部棱角分明,劍眉星目,一眼看去無比的瀟灑俊逸。
清風(fēng)從半敞著的窗溜進(jìn)來,吹得他衣袂輕拂,發(fā)絲顫動。
葉甚青不禁看得有些入迷。
“我想著姑娘也該醒了。”他眉目含笑,開口說道。
這一句話硬生生拽回了她的思緒。
葉甚青回了神,頗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這初化人形,卻意外不斷,這會兒還讓一個凡人“救”了。
咳咳,還是一個好看的凡人。
她低頭拂過臉頰邊的頭發(fā),又偷偷瞅了兩眼。
一時有些臉紅,又不知該怎么表達(dá)感謝。葉甚青想了想,學(xué)著凡間女子微微欠身。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
“姑娘不必客氣。”面前的男人笑容依舊,頓了頓,又補(bǔ)充道,“我叫陸亭洲,姑娘直接喚我名字就好。”
葉甚青微微一怔,隨即笑著回應(yīng):“好。”
她并未說出自己的姓名。
在她的眼里,人的壽命短暫,寥寥數(shù)年,緣分極淺,即使是父母妻兒,這一世朝朝暮暮,生死相依,也還不能夠在短短一生中做到相知相解。而接著,便是再度輪回,下一世或許也就互不相見。
他們不過萍水相逢,互道姓名實屬多余。
好在這個陸亭洲,看起來也是個隨心所欲之人。
她既不說,他也不問。
他邀請她一起用餐。
葉甚青猜得沒錯,這里確實是一家飯館,名為蔬心坊。一樓大廳,二樓包廂,三樓住宿,但是三樓并不對外營業(yè),飯館的人有時會在此留宿,另外空余出了幾間房,以備不時之需。
就比如現(xiàn)在這種情況。
陸亭洲是老板,怪不得,他的衣著打扮看起來隨性恣意,自由自在。
桌上的食物真可謂琳瑯滿目,她不懂這些東西的名稱,都是陸亭洲笑著一一介紹,什么間筍蒸鵝、棖醋洗手蟹、兩熟鯽魚、酒燒江瑤、水荷蝦兒、五味炙小雞、炸肚山藥、三脆羹、葷素簽、筍肉包兒、梅花餅、真珠元子……
還沒介紹完,她的肚子便很合時宜地響亮叫喚了一聲。
“……”
陸亭洲忍著沒笑出聲,但他唇角一直是微微上揚(yáng)的。
“吃吧。”他說道。
葉甚青如獲大赦,朝那盤看起來最香的酒燒江瑤伸出手……
“啪!”
手腕在空中被握住,她的動作硬生生被截住了。
葉甚青疑惑地看向他,歪了歪頭。
這是……什么意思?
“燙。”
陸亭洲半天擠出了這一個字。
但葉甚青的目光很快便落到了他面前那兩根竹筷上,她低頭看了看自己面前,也有兩根竹筷。
哦,對……
人吃飯是需要餐具的……
這餓極了,竟然忽略了這些細(xì)節(jié)。
她頗為尷尬地笑笑,陸亭洲卻忽然開口說:“姑娘性情直爽,不拘小節(jié),只是這些菜都是剛做好的,尤其那幾道熱菜,直接上手的話恐怕會燙傷。”
好家伙,這是不動聲色地遞了個臺階給她。
她點點頭,干笑著拿起自己面前的筷子。
其實她也會用,雖說從未用過,但還是見過用法的。
讓她來用,也就用得不熟練……而已。
兩人就著香噴噴的飯菜,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她得知如今正是源興四年,邵氏當(dāng)權(quán),新帝登基不久,北邊紛爭不斷,割地進(jìn)貢等不平等條約僅能維持短暫安生,實際內(nèi)憂外患,天下未定,朝內(nèi)各方勢力均虎視眈眈。
人民的生活實屬兩個極端,北邊的城深受戰(zhàn)亂之苦,餓殍遍地,而南邊靠近都城的城鎮(zhèn)經(jīng)濟(jì)繁榮,倒是能享受著難得的穩(wěn)定與安樂。
他們此時所在的蔬心坊是福江鎮(zhèn)數(shù)一數(shù)二的優(yōu)良飯館,福江鎮(zhèn)是慧州以南的一個小鎮(zhèn),距離熙朝都城烏陽不遠(yuǎn)。
“烏陽?都城?那一定很美吧!”
陸亭洲笑笑:“這要看姑娘對‘美’的定義是什么……如果讓我來看,清風(fēng)明月,藍(lán)天碧水就已是極美,這些福江鎮(zhèn)都有,而烏陽也不過是比這小鎮(zhèn)的人更多一點,更熱鬧一點,倒沒有其他了。”
葉甚青似有所悟地點頭,卻也忍不住地打量起眼前的人。
這個陸亭洲,若不是先自報家門說是這飯館老板……
看他器宇不凡,一身貴氣,她還真以為是某個富貴人家的小公子呢。
眼睛一掃,她看準(zhǔn)了杜亭洲手邊的那道真珠元子。
杜亭洲也是心細(xì),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二話不說便端起那盤真珠元子,將其換到了她跟前。
然后,他又叫來了剛才的女子,新拿了一副碗筷,每道菜都夾了一些,整整齊齊擺好了盤,又放在了她的面前。
“多吃些。”
葉甚青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笑彎了眼睛。
“好。”
這頓飯眼看著快結(jié)束,葉甚青吃得也很滿足,全程基本都是她在問東問西,沒頭沒腦地問了個遍。
她雖不算十分清楚人間這些事情,也不是十分感興趣,但既來到人間,還不清楚前路如何的情況下,了解一二,總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她心中也是感謝陸亭洲告訴了她這些。
但……直到現(xiàn)在,陸亭洲都不曾問過她什么事情。
她想了想,終于做出什么決定似的,輕輕放下了筷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他問道:“姑娘這是吃好了?”
她點頭:“嗯嗯,吃好了。”
沒等他再說什么,葉甚青緊接著問道:“你有什么問題想問我的嗎?”
聽到這話,陸亭洲愣了愣,隨即也笑著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確實有一些疑問。”
他倒是直接。
“你講便是。”
陸亭洲點頭,抬起眼,注視著她的眼睛:“姑娘應(yīng)該……不是當(dāng)?shù)厝税桑俊?
何止不是當(dāng)?shù)厝耍B人都不是。
葉甚青笑笑:“對,我就是一路過的。”
“如今這世道不太平,姑娘一人在外,可是遇到了什么難處?”
這話是什么意思?
葉甚青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想了幾秒,才忽然意識到他或許是說自己“跳河”這檔子事兒。
她趕忙解釋道:“不是不是,這件事是你誤會了,我沒有想跳河,我就是剛剛好在那河里漂著,看見有個人從橋上跳下來,嚇我一跳,又不知道怎么的手上腳上忽然就沒了力氣……”
嘖,她怎么覺得有些解釋不清……
早知道不問了……
“可是我沒有看到什么跳橋的人,我只看到姑娘溺水。”
這小子,怎么這么犟!
葉甚青搖搖頭,無奈嘆道:“那是你看不到,這不代表……她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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