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還沒死透
彈藥庫離菜地很遠，地圖上的直線距離至少三十公里。地廣人稀，茫茫戈壁。
四十六團今天出動了一個裝甲步兵連，加強了炮團一個連，演練的山地攻防。
偵察連今天主要任務(wù)是偵察重要目標，上報炮兵指揮，引導(dǎo)炮群攻擊，評估毀傷效果。
按照兵棋推演的進程來說，這其實又是一次無聊的演戲過程。在目標位置畫了個地環(huán)靶，躺在那一動不動，沒有警戒，沒有外圍，沒有攔阻火力，沒有敵搜索兵力。兩個偵察兵只要堂而皇之地爬上一座沙丘，便就一目了然。
GPS測算目標，接著好整以暇地在地圖上爬格子，確認無誤后，再用步兵電臺向后匯報，最后趴在沙丘上，等著看炮兵把那地環(huán)靶砸得面目全非，那就大功告成。
連長馬德明聽著電臺里略顯沉悶的坐標復(fù)誦聲傳來，兩眼不禁望向了天花板。
152榴彈炮開始炮擊，炮彈從腦袋上飛過，撲向了遠處的目標。
電臺里一陣嘈雜過后，便清楚地聽見了前方偵察兵傳回來的捷報。
“殲滅！”
“鐺啷啷……”一只鋼盔丟在了電臺邊，馬德明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什么玩意兒！
“你又耍情緒了？”帳篷被從外面掀了開來，光線中，走進來一個滿臉黢黑的上尉。馬德明愣了愣神，連忙敬了個禮。
“老連長！”
“坐坐坐！”老連長壓了壓手掌，馬德明搬來個椅子，兩人一同坐了下來。
“老連長不呆在作訓(xùn)科，今天怎么有興趣到彈藥庫來視察了？”
老連長嘆了口氣，望著面前的偵察連連長搖了搖頭，“偵察連基本重組了一道，骨干也退了一大批。你這個連長不好當，司令部很關(guān)心��！”
馬德明“嗤”了一聲，冷笑了一聲，道：“我們A師年年打敗仗，而我們A師偵察連年年被B師偵察連當靶子錘得是鼻青臉腫，一天天的，技不如人還在練些個有的沒的，這引導(dǎo)火炮的任務(wù)，炮兵指揮連不能自己上？要不是建制需要，我們偵察連被司令部拆了，我都覺得正常。我這個連長，有什么好當不好當?shù)摹７凑幽愕臓�攤子，手底下攏共只剩下了六十幾個弟兄，加一起還沒人家防化連新兵多。骨干去年退了大半，新來的指導(dǎo)員還是個門外漢，班排長里有一半是九八年以后的蛋子，兵齡不超過三年。有那么一兩個好骨干，還被發(fā)配去了菜地班�！�
“你說三班啊？說起來最近他們怎么樣了？”老連長笑了笑，問：“郭從軍也沒個消息，快考試了吧？電話也不打一個！”
“還好，還沒死透�！瘪R德明斜著眼睛嘆了口氣，“就是菜地的日子過得舒服了些，怕是忘了給你掛電話了。那幫新兵蛋子被發(fā)配去了，一臉的懷才不遇的丑惡面貌，我去過一次，辣眼睛�！�
老連長停下了笑，臉上一本正經(jīng)道：“說起發(fā)配這個事，我不也被發(fā)配了么？實事求是地說，吃敗仗你和我都在背鍋，司令部也在背鍋。大家背的都是同一口鍋。B師的戰(zhàn)術(shù)戰(zhàn)略，壓了我們A師一籌，這種大環(huán)境，你偵察連就應(yīng)該想辦法怎么跳出這個敵優(yōu)我弱的圈，把偵察連拆得七零八落，就是讓你從零開始，拋掉從前固有的作戰(zhàn)思維……菜地班那幾個，還不錯！”
“行行行行行……”馬德明見老連長又開始了，連忙伸手打斷，“這換了個位置想法還真是不一樣，作訓(xùn)科就是作訓(xùn)科��！怎么拋，怎么換？你作訓(xùn)科不給個章程嗎？”
老連長當了十幾年兵，從大陸軍時代一路走到新世紀，從用過的五六式換做了八一杠、兩只腳板子趕路變成了機械化行軍，地上跑的是坦克、裝甲車，天上還多了一群武裝直升機。
鳥槍換炮，而基層的風(fēng)浪大抵也沒有比這更加波濤洶涌了。
但馬德明這一句話，愣是把這老兵給整不會了。
是啊，沒有個章程的嗎？
那些被翻爛了的訓(xùn)練大綱，偵察兵們苦練的前倒后倒，在動輒立體火力覆蓋、厘米級別的衛(wèi)星偵察年代，又能翻出什么樣的浪來？
碰上不按套路出牌的B師，A師各單位全員被動，處處挨打。不要說他偵察連連長，就是司令部的大佬們，也都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這種仗，要怎么打？
沒有人給他們指出一條康莊大道，全靠滿腔熱血和他們的血肉之軀不斷試錯，不斷莽。
新老兩任連長都沉默了下來，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
直到門外喊了一聲報告。
“進！”馬德明聽著這聲音耳生，皺了皺眉。
帳篷掀了開來，趙澤歪戴著軍帽，一身臭汗地擠了進來。
“連長，菜地班奉命送菜報到！”
老連長回過頭，看了趙澤一眼，嘴角不由上揚，“趙澤��？”
“是，老連長也在��？”
“來看看�！崩线B長指了指電臺前空著的一張椅子，“坐�！�
趙澤看了一眼馬德明，后者微閉雙眼，一副不想理會的模樣。
趙澤識趣，搖了搖頭，敬了個禮，“不了，老連長，連長！菜送到了，我就回去了。我們班長還在復(fù)習(xí)，有些數(shù)學(xué)題不會做，我回去看看能不能幫上點忙……”
馬德明“哼”一下，笑出聲來了，還幫上點忙……就你這屌兵，不幫倒忙就不錯了。他張嘴想說些什么，睜眼卻感覺老連長射來的目光很嚴肅，想了想，還是算了。
“早些回去吧。”
馬德明揮了揮手，趙澤連忙點了點頭，退出了帳篷。
帳篷里頓時傳來老連長罵人的聲音，“你堂堂一個連長，跟個新兵堵哪門子的氣？他刨你家祖墳了？怎么成見這么大呢？你一個上尉對個列兵，你至于嗎？他還不是你一手從新兵連帶出來的！”
馬德明坐在椅子上，撈著自己的衣角，低頭把弄著。
沒什么至于不至于，就單純不喜歡這個屌兵。
這樣的一個屌兵，能留在偵察連已經(jīng)是對他最大的恩惠。要是能弄出去，馬德明早把他弄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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