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安子睿雖然看似愿與她無話不談,但實(shí)則不該講的話一個字都沒有透露給她,而這一日,她雖鼓足勇氣開了窗子往外瞧了半天,卻只見安子睿在安川的房間來來去去,其他人的半個影子都未曾見到。
暮晚的時候,安子睿來與她一起用晚膳,順便提起了浮桂的死因:“她確是自縊身亡的,沒什么疑點(diǎn),至于緣由,也沒什么可疑的。”
原來,花茶坊有一個貴客,姓彭,也算是南和縣大戶人家的一個公子哥,一向?qū)下N極為鐘情,前日他過壽辰,便派人請江南翹去府上樂舞助興。江南翹雖不愿去,但礙于他的身份,還是派了丫鬟浮桂前去致歉,這原本也是常有的事,并無稀奇。
不過,浮桂雖然只是江南翹的一個丫鬟,可其實(shí)她也精通歌舞,彭公子見她過來,一時興起,便命她留下來在他的房間里跳了幾段舞,爾后讓人帶她去偏院用些茶點(diǎn)。
后來,她飲了酒,許是喝醉了,竟與彭府的一個下人做下了茍且之事。
“她從彭府出來的時候,已是晨時,除了狼狽些,并沒什么異常,彭府的守門人說,其實(shí)她走的時候,心情似乎還不錯。而且也有花茶坊的人說,她進(jìn)門的時候心情極好,似是遇上了什么大喜事,但她回去后并未直接去見她的主子江南翹,而是去找了素日與她關(guān)系也不錯的春姑與蓮映。”安子睿有些疑惑地道,“不過,花茶坊的春姑卻說,她的高興其實(shí)只是裝出來的,她找她們是為了哭訴她在彭府因醉酒而一時糊涂犯下的錯事。依著春姑的意思,浮桂很后悔在彭府失身于一個下人,畢竟她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人,所以一時想不開,才懸梁自盡的。依她們所言,浮桂雖然醉了酒,但事發(fā)時卻是與那個彭府的下人你情我愿的。而且,她們的供詞與彭府的也能對得上。”
聽到安子睿提到姓彭的公子,她不由心下一緊。
對于這個人,她其實(shí)很在意,但此時卻無暇去考慮那件事,便又強(qiáng)行讓自己收回了心思。
他所說的蓮映,應(yīng)該就是那個告訴將浮桂自盡的消息告訴春姑的人,她回想著春姑與蓮映說過的話,沉吟著問道:“可是,因?yàn)橐徊教ゅe便寧可不要性命的女子,又為何要假裝自己高興呢?她又要裝給誰看呢?”
“這個,”安子睿想了想后,道,“大概是她不愿給花茶坊招惹麻煩吧。”
她細(xì)細(xì)思量了一下,聽他沒有提及江南翹,問道:“江南翹怎么說?”
想起自己去見江南翹時她的反應(yīng),許長恒仍覺得有些蹊蹺。
既然她早就知道浮桂死了,為何會那么鎮(zhèn)定呢,難道她不該懷疑殺了浮桂的人就是蓮映,也不該好奇浮桂的死因嗎?
“她只知道浮桂自盡了,其他便不知曉了。”安子睿回想道,“她說浮桂去了彭府后就沒有回來,她曾經(jīng)派人去彭府打聽,才知道她宿在了那里,也沒有多問。昨日,是春姑告訴她浮桂要回自己家小住幾日,她雖覺得奇怪,但也找不到浮桂,便打算等她回來后再問清楚。可沒想到昨晚她院子里的一個小廝無意間撞見蓮映將浮桂的尸體拖進(jìn)了柴房,她才知道浮桂死了。她之所以不打算報(bào)官,是因?yàn)樗胗H耳聽一聽蓮映是如何解釋的,只是還沒有找到時機(jī)見她,你便先找過去了。”
“她的人看見蓮映拖浮桂的尸體了?”她稍有驚訝,“可是,浮桂的尸體不是被一個毯子裹著的嗎?”
安子睿替她解惑道:“那小廝認(rèn)出了浮桂的鞋,說是蓮映拖尸體的時候露出來的。”
“這么說,”她猶豫地問道,“以江南翹的意思,自浮桂去了彭府后,她便再也沒有見過她了?”
“她是這么說的。”安子睿有些納悶地問,“你怎么總追著她問?”
她默了一默后,決定如實(shí)道:“因?yàn)樗欢ㄒ娺^浮桂,她在撒謊。”
安子睿一驚,神色也肅了肅:“你確定?”
毫無遲疑地,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
在花茶坊的時候,她和那個人都聽見了,春姑說,她離開的時候浮桂還在歡天喜地地吃肉。后來,她在浮桂的手上也的確發(fā)現(xiàn)了油漬。更重要的是,在她去找江南翹時,曾聽那里的兩個丫鬟說,江南翹換了剛穿上不久的衣裳,原因便是袖口上沾了油漬。
聽了她的話,安子睿也沉吟道:“難道是浮桂在吃肉時,江南翹去了,而且她們還有一定的接觸,所以浮桂抓了她的袖子,并在她的袖口留下了手上的油漬?”
“應(yīng)該是的。”她贊同道,“所以,我才覺得江南翹在說謊。”
“回頭我去向柳縣令提一提,不過那個江南翹與咱們縣令大人的關(guān)系可不一般,若是她當(dāng)真有什么問題,事情反而更麻煩些。”安子睿饒有興致地看著她道,“沒想到你這人長得雖小,但膽子卻大,一個人悄摸摸做了這么多事也就算了,竟然還敢去扒尸體。”
她理直氣壯地道:“我是立志做捕快的人,膽子自然不會小,莫說碰尸體,哪怕是讓我驗(yàn)尸,我也是敢的。”
“只可惜咱們的周仵作已經(jīng)收了個女徒弟,輪不到你了。”安子睿問她道,“你還沒見過咱們縣衙的那個女仵作吧?整個寺明州的仵作中可只有她一個是女子。”
“我聽說,她阿爹病重,所以回鄉(xiāng)探病去了。”微一頷首,許長恒興致盎然地向他打聽道,“她叫宋汐是吧?怎么會做仵作的?”
畢竟仵作這一行雖然既辛苦又重要,但自古便一直為人不齒。他們大多由殮尸送葬、鬻棺屠宰之家擔(dān)任,不僅身份卑微,而且連后代都被禁絕參加科舉應(yīng)試。衙門的周仵作原本便只是個屠夫,后來因?yàn)樨澵?cái)而犯了事,柳縣令聽聞他對驗(yàn)尸頗有些研究,便特許他將功補(bǔ)過,收他在縣衙做了仵作。
照理說,若遇與女子有關(guān)的案件,便由衙門另聘坐婆來驗(yàn)其傷勢,能留在衙門做仵作的女子,她在之前的確未曾聽說過。
“你沒聽說過嗎?”安子睿有些訝異地問道,“她原本也是花茶坊的姑娘,只是從良了而已。”
宋汐原本是花茶坊的一個清倌人,但她與其他姑娘不同,她不擅長琴棋書畫,卻對推拿針灸頗為在行,若遇到客人身子骨不舒坦,她的一雙手便有了用武之地,是以在花茶坊也頗受歡迎,雖然不賣身也不賣藝,可名氣比江南翹小不了多少。
“這些我自然知道,我還聽說,經(jīng)常在縣衙后門那條巷子口擺攤賣字畫的書生也是為她而來的。”她好奇問道,“我只是不知道她為何想要做仵作的。”
她的那些個同僚,大多對宋汐也頗有興趣,只是她通常出現(xiàn)在那些人茶余飯后拿來打趣的葷段子里,根本沒有幾句正經(jīng)話。
“這個,其實(shí)她的機(jī)遇倒是與周仵作的差不多,也是犯了事。”安子睿解釋道,“大概一年半年前,她在花茶坊給一個客人做針灸,結(jié)果剛動手,人就一命嗚呼了。死者的家人自然不依不饒,在花茶坊鬧了起來,是周仵作查出了那人猝死的真相,還了她一個清白。”
她明白過來:“所以,她對周仵作很感激,這才離開花茶坊來衙門做他的徒弟了?”
“當(dāng)然不是。”安子睿搖搖頭,“柳縣令那時恰好總犯頭痛,怎么都瞧不好,在公堂上審宋汐案子的時候,他又犯病,恰好被她瞧見了。后來柳縣令在牢獄中單獨(dú)提審她的時候,她親自給他按了按腦袋,竟讓柳縣令一下子神清氣爽,所以,柳縣令看上了她,就把她從花茶坊買了過來。”
她頗為意外:“宋汐是被柳縣令買回來的?”
“是啊。”安子睿又補(bǔ)充道,“不過,那時她還是殺人嫌犯,花茶坊恨不得與她斷絕關(guān)系,是以價(jià)錢嘛也便宜得很。”
她追問道:“既然柳縣令看上了她的本事,為何不留她做個丫鬟,這樣用起來豈不是更方便?”
“縱然柳縣令有這個心,他可能也沒有這個膽子,因?yàn)樗櫦皟蓚女人,一個是他的祖母,也就是咱們衙門的老夫人,她斷然是容不得青樓出身的女子留在柳縣令的院子里的,至于這第二個嘛,”他“嘖嘖”了兩聲,嘆道,“便是花茶坊的江姑娘了。”
她明白過來,又問:“可縱然做不成丫鬟,宋汐也未必要做仵作吧。”
“剛來縣衙的時候,其實(shí)柳縣令是想讓她留在江郎中的門下做個徒弟的,但她自己提出來要跟著周仵作,”安子睿唏噓著道,“當(dāng)初,這個消息可是震驚了整個衙門,周仵作趾高氣揚(yáng)了好幾日,端地像是他自己生了個女兒似的。對了,你知道宋姑娘為何不愿跟著江郎中嗎?”
她不知道,搖了搖頭。
安子睿笑道:“她說她不喜歡姓江的人。”
這個理由當(dāng)真是莫名其妙,即便她在花茶坊時不喜歡江南翹,可又與其他姓江的人何干?
許長恒不由感嘆道:“聽起來,宋姑娘還挺有趣的。”
“不僅有趣,還是個冰山美人兒,聽說她在花茶坊的時候,是連手都不會讓人碰一下的,只有她去碰客人的份兒,到了咱們縣衙后,更是寒氣逼人生人勿近的,”突然頓了一下,安子睿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你怎么對她這么有興趣,該不會也對她有那個意思吧?”
她斷然搖頭:“我只是十分敬佩她,若是她能收我為徒,想想也不錯。”
這是她的真心話,若做不了捕快,那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去做仵作,畢竟仵作也能勘驗(yàn)案發(fā)現(xiàn)場并有案卷記載。
安子睿不可思議地脫口而問:“你認(rèn)真的?”
“自然。”她點(diǎn)頭,“畢竟若是真的做不成捕快,做仵作也照樣能查明真相為民請?jiān)浮T趺矗闶怯X得周仵作不會同意嗎?”
“周仵作不是不會同意,而是會樂得請大家吃兩頭豬來慶祝,畢竟他收宋姑娘為徒的時候,已經(jīng)殺了一頭豬,若是在尚在人世的時候又多了個徒孫兒,怎么著都要整兩頭來。”安子睿搖頭道,“不過,我家公子不會同意的。”
她有些忐忑地問:“怎么,安捕頭也管仵作的開銷嗎?”
“那倒不是。”安子睿提醒了她一件她似乎已經(jīng)忘記的事,“不過,你是我安家的小公子,我家公子怎會舍得你去做仵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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