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好些時候，林朔才終于拿到了包好的藥材包。

        兩人從回春堂出來時，已至正午。

        他牽著馬，問一旁的屠溪溪，“想吃什么？”

        屠溪溪一眼望過去，整條街市有不少好吃的，她隨手一指不遠處的餛飩鋪子，“我們去吃餛飩吧。”

        一個個餛飩下了鍋，在鍋里翻騰一會兒，混沌皮就變成透明狀的了，在騰騰熱氣中盛出一碗餛飩，澆上湯，撒上提前煎好的在小溪里捕捉的小河蝦，味美湯鮮，香味能飄幾里遠。

        屠溪溪舀了一個餛飩，一口塞進嘴里，一咬，鮮湯配合著肉香在整個口腔里蕩漾。

        相比于這幾天啃的冷硬燒餅，今早的大包子和現(xiàn)在的小餛飩才真正滿足了她的味蕾。

        一碗下肚，屠溪溪只覺得渾身都有了力氣。

        她放下碗，卻見對面的林朔正在吃第二碗，相較于她的狼吞虎咽，林朔的用餐禮儀簡直好到了極點。

        雖是細嚼慢咽，速度卻一點都不慢，就連喝湯時都不發(fā)出聲音，和當初在山寨吃飯時一模一樣。

        見屠溪溪看他，林朔拿著調羹的手一頓，將口中的食物咽下去，才問道：“再來一碗？”

        屠溪溪忙擺手，“不用了，我吃飽了。”

        她飯量本就小，如此一碗混沌下肚，已覺得有些撐了，若不是太過好吃，她是斷斷不會喝得連湯都不剩的。

        林朔沒再注意她，將第二碗餛飩吃完，去付了賬。

        屠溪溪一摸袖袋，這才發(fā)覺之前林朔給她的一串銅板，買了包子后，還剩下不少。

        她立時拿了出來，待林朔結賬回來，就把那串剩下的銅板遞還給了他。

        林朔也不推辭，直接收下了。

        他們離開餛飩鋪子，卻是往出鎮(zhèn)的方向而去。

        屠溪溪先前還沒發(fā)覺，出了這條街后見走的是來時的路，這才反應過來，登時停下不走了。

        林朔倒也了解她的意思，直接問道：“你想如何？”

        “我之前跟你說過，我是因為看到了一個很像我爹的身影，才跑到那條巷子去找他的，雖然我跟丟了沒有找到，但是我覺得那就是我爹，所以我想……”

        “不行！”還沒有等屠溪溪把話說完，林朔就打斷了她，“我們現(xiàn)在必須回山寨去。”

        林朔的嚴詞拒絕，是在屠溪溪的意料之中，可真的親耳聽到，還是有一種難受的感覺。

        明明，不該有這種感覺的。

        現(xiàn)在清風寨可能即將面臨流民的威脅，林朔已經(jīng)陪她耽誤了幾天，確實該回去了，他若真同意陪她留在這里找爹娘，那才是天方夜譚。

        可是，她真的不想放棄見到爹娘的可能，她想再試試，“林朔，你給我一天時間好不好？我只要一天，如果在這里找不到他們，我就和你回去。”

        這次林朔沒有打斷她，而是耐心聽她說完，可態(tài)度依舊沒有改變。

        “沒有一天時間，現(xiàn)在，就必須回去。”

        他硬邦邦的語氣像石子一樣，敲打在屠溪溪的心里。

        他是匪，她是民，他想做什么，她其實根本沒有反抗的權力。

        無論是在清風寨，還是在云來鎮(zhèn)，都一樣，她甚至為了活命而不敢逃。

        原是她自己錯了，大概是林朔這幾天和她的相處，讓她覺得自己和他有了同等對話的權利，可現(xiàn)在看來，并沒有。

        適逢林朔又開口，“我說過我會幫你找到你爹娘的，你必須信我，現(xiàn)在，跟我回去。”

        又是這種命令的語氣，屠溪溪很想反抗，沒有誰會一直想聽別人的號令，除非他是心甘情愿的。

        可她，并不心甘情愿。

        她和林朔的關系本來就是不對等的，非友非親，而是山匪和俘虜?shù)年P系，她妄想得到他的尊重，真是可笑極了。

        看著屠溪溪自嘲的樣子，林朔的唇角動了幾下，最終卻沒有開口。

        屠溪溪還是跟著林朔走了，只是一路上也未開口與林朔說一句話。

        將近半夜，他們才回到清風寨，路上更是驚險，一大批流民不知何時已到達了距鳳北山不遠的地方，再有半日腳程，便可抵達。

        他們是翻越鳳南山而來的，沿途經(jīng)過的村鎮(zhèn)甚少，而鳳北山的清風寨，是他們的下一個目標。

        其實也無怪乎他們想要搶掠山寨，流民里有不少從商的，但凡有些銀子的，誰還沒有被山匪侵略過的經(jīng)歷啊，哪怕清風寨堅守著只搶掠不義之商的財富，可這筆賬是算在所有山匪頭上的，清風寨并不能獨善其身。

        更何況有了血洗威虎寨的例子在前，一些山匪都能靠著搶別人吃香喝辣的，他們這些流民不過是為了活下去，又有何不可呢。

        可對于清風寨來說，的確是一場災難。

        林朔一回到清風寨，立馬就把方羽和周毅從被窩里拉了出來，和他們詳聊了此事，兩人本還有些犯困，可聽到流民離清風寨還有半日腳程之遠，兩人都立即精神了起來，眼瞪的比銅鈴都大。

        兩人也不瞌睡了，立即就去找自己的得力手下，囑咐他們明天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按照之前的囑咐辦事。

        林朔獨自回到院子，卻見灶房亮著一盞微弱的油燈。

        他三兩步走到廚房，見是獨眼婆婆在忙活，不由道：“婆婆怎么不去睡？”

        獨眼婆婆揉了揉還能看見的一只眼，打了個哈欠，盯著眼前正在沸騰的藥罐，頭都未抬，“寨主回來了啊，你趕緊去休息吧，我煎完這藥也去睡了。”

        林朔皺了皺眉，“婆婆，你不必如此。”

        “那寨主呢？”獨眼婆婆抬起了頭，反問，“我若是不來煎這藥，寨主是不是打算談完事回來后再自己煎？”

        林朔不吭聲了，他正有此意。

        獨眼婆婆嘆了口氣，“屠姑娘為了救寨主受了傷，我們確實應該對她好一點，可寨主也不能不顧自己的身體啊，你這幾天肯定沒有休息好，再這么繼續(xù)熬下去，就是個鐵人也受不住。”

        “我沒事。”

        “你總是這樣說，老婆子我已經(jīng)不信你了。”

        林朔無力再和她辯駁，想起屠溪溪，便問道：“她呢？”

        “誰？”獨眼婆婆故意問道。

        “婆婆知道的，屠溪溪。”林朔捏了捏額角。

        “她啊，睡了啊。”

        提起屠溪溪，獨眼婆婆倒是納罕，這姑娘也不知道怎么了，原先對寨主還很熱絡，現(xiàn)在卻是唯恐聽到關于寨主的一個字，竟用假睡來糊弄她。

        也不想想她吃的鹽比她吃的面條還多，哪能糊弄過去呢。

        獨眼婆婆想也知道，這倆人可能是鬧矛盾了，可也不知道是什么樣的矛盾能讓那姑娘那么生氣，寨主這邊卻像是百般討好。

        林朔本不欲說，可若不說獨眼婆婆就不讓他煎藥，便只能簡單地說了一說，獨眼婆婆才將位置讓給了他。

        獨眼婆婆站起身，錘了錘有些僵硬的身體，問道：“寨主為什么不告訴屠姑娘，你是為了她腦袋上的傷才著急回來呢？”

        明明是為那姑娘好，最后反而落她埋怨，莫不是出力不討好！

        等了許久也不見林朔回答，就在獨眼婆婆要放下不再問的時候，他回答了——

        “你覺得她是會先在乎她腦袋上的傷？還是會先選擇去找她爹娘？”

        獨眼婆婆不用想也知道，依那姑娘的性子，肯定是先去找她爹娘。

        原來竟是如此，寨主是為了那姑娘好，那姑娘是為了找到她爹娘，兩個人都沒有錯，可偏偏就是意見相左。

        這便是世道的捉弄人之處了。

        獨眼婆婆嘆息道：“寨主這樣，有些委屈了。”

        這一次林朔沒有再回答她，直等到藥煎好了，才道：“婆婆，我把藥端到門口，你給她端進去吧。”

        天黑燈暗，獨眼婆婆又瞎了一只眼睛，看得不是很清楚，若是磕了摔了，再重煎一碗藥事小，燙傷了獨眼婆婆，倒是他的不是。

        獨眼婆婆也曉得自己有多大能力，便不逞強，等林朔走了，提上拿到灶房的油燈，門關緊，這才向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林朔早已到了，等在門口，見獨眼婆婆過來，便把碗遞給了她，同時還塞到婆婆懷里一袋蜜餞。

        “要是她嫌藥苦，你就塞一顆給她。”林朔如此交代道。

        獨眼婆婆無奈地搖了搖頭，進了屋子，不由失笑，她心想，這還真是反過來了。

        原先那姑娘一直討好寨主，不知為他做了多少事，現(xiàn)在反倒是寨主討好那姑娘，一樁樁一件件想得多細致，吃這蜜餞，怕不是要甜到心里去了。

        獨眼婆婆一進屋，屠溪溪就醒了，她本來就沒睡著，只是閉著眼睛裝睡而已。

        她知道獨眼婆婆是為她煎藥去了，本來不欲麻煩獨眼婆婆，可獨眼婆婆卻是不依，好話賴話說盡，她倒也是無可奈何了。

        “來，快把藥趁熱喝了。”獨眼婆婆把藥端到屠溪溪面前。

        屠溪溪坐起身，也不怕苦，試了試涼熱，端著碗就一口喝盡了。

        真苦啊，好想苦膽破掉了一樣。

        屠溪溪皺著一張小臉，正待此時，嘴里卻突然被塞進一個甜甜的東西，瞬間化解了苦味。

        是蜜餞。

        屠溪溪喜道：“婆婆哪里來的蜜餞？”

        獨眼婆婆爬上了炕，不經(jīng)意道：“我哪有蜜餞啊，還不是剛剛有人給的。”

        剛剛？誰這么晚還不睡？

        答案呼之欲出。

        屠溪溪的眼眸瞬間垂了下去，她將蜜餞嚼完，吐了核，重新躺在被窩里，直接蒙上了頭。

        獨眼婆婆“呼”地一聲，將油燈吹滅，屋里又重新陷入了黑暗。

        房外的林朔見屋里微弱的燈光滅了，這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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