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誰不愛大英雄，是以青元忍不住偷瞄了楚蓮一眼。

        這一瞄，再也挪不開眼。

        臉龐棱角分明，五官精致立體，眉間似有山川，眼中宛若星河，霞姿月韻，清華無雙。

        “蓮表哥好。”

        青瑤領著三個妹妹走到楚蓮跟前，大大方方地見了禮。

        距離又拉近了幾步。

        青元趁機多看了幾眼，正瞧得起勁，不意被當事人逮到，心下一慌，立刻收回了眼眸。轉而又覺得這番舉動不夠大方，反顯得自己心虛似的，索性瞪大了桃花眼直溜溜地瞅。

        楚蓮不料這小姑娘竟然如此大膽，抬眸迎上她的目光。

        當下兩人之間誰不也讓誰，空氣之中充斥著一場莫名其妙的較量。

        紫陽長公主目光凝上青元的衣袖，微微一笑：“這花樣很是新巧，似蘭花又不似。”

        一屋子的夫人小姐們，眼珠子齊刷刷追隨而去。

        青元迅速收回心神，搖搖地走上前去，屈膝福了福身，笑吟吟道：“這是玉簪花，有江南第一花之稱。相傳是天上的仙女酒后不慎遺落了玉簪，這玉簪落到凡間便幻化成了玉簪花，故而此花又名仙女花。”說著，拿手展了一展袖子，好令長公主看得更清楚一些，繼續道，“瑤池仙子宴流霞，醉里遺簪幻作花。說得正是此花。”

        她說的分明是官話，卻夾雜一股吳儂軟語的味道。到底才豆蔻，聲音嬌嬌兒的，落在眾人耳朵里，只覺軟軟糯糯，好聽得緊。

        紫陽長公主目光一閃，對著容氏笑道：“都說江南風水養人，今日方知果然不假，這般鐘靈毓秀的姑娘，也不知來日被誰得了去。”

        容氏欠身笑道：“這孩子愛花，一說起花來就不管不顧，也不怕讓人看笑話。難為殿下好性，聽她說了這許多。”

        紫陽長公主盯著容氏瞧了一瞬，語氣柔和道：“這園子里旁的不多，花倒是極多。你有空過來玩。”

        這最后一句是對青元所說。

        “臣女多謝殿下盛情。”

        青元屈膝福了一禮，趁勢退到容氏身后，冷不防對上青恩瞪過來的視線，趕緊低頭當作沒看到。

        打從第一日回京，青恩就是這副德性，拿眼睛瞪還是輕的，大多數時候都是拿鼻孔“瞪”。青元自問沒有得罪過她，猜測不過是小女孩兒心思作祟，索性不予理會，反倒把青恩氣了個半死。

        新進來的是一位濃眉大眼的青年公子，身后跟著好些個年輕男客。

        貴族公子生得都是好相貌。

        紫衣清雅，青衣靈動，紅衣張揚，白衣秀逸，黃衣明艷，玄衣沉穩。數不清的風流韻致，說不盡的詩情畫意。

        最引人注目的莫過于身著青衣的楚蓉。

        整個人散發著干凈的少年氣，如同雨后晴空般清澈澄明。綠袖青衿美少年，不作天仙作水仙。在碧色的映襯下，天地靈氣仿佛只為他一人而生，猶如一朵凌波玉立的水仙花，瑰姿艷逸，儀靜體閑，清淡出塵，見之忘俗。

        青元暗暗嘖嘖兩聲：不愧是京都第一美男。

        雖然暫時沒人介紹，但這位水仙少年定是七公子楚蓉無疑。這一群年輕公子之中，唯有楚蓮、水仙少年、為首的青年公子身著青衣，而且樣式相似衣料相同。水仙少年與楚蓮生得有六七分相像，年紀小了三四歲的樣子，正好符合楚家兄弟的情形。

        倒是那位濃眉大眼的青年公子，他同紫陽長公主生得最像，相貌堂堂，英姿勃勃，一笑起來宛若燦爛春花，瞬間明媚一室春光。

        這會子，姑娘家統統顧不上矜持了，紛紛朝藍顏禍水們望去。

        臉上的動容，眼里的驚艷，一目了然。

        其實她們平日里并不是沒有見過，只是美男子齊聚一堂別開生面，仿佛凝聚了世間所有的光芒，熠熠生輝，璀璨奪目。

        怪道，一枝獨秀不是春，百花齊放春滿園，滿園春色惹人醉，未知心事屬他誰。

        青元瞧瞧楚蓉，瞅瞅楚芙，時不時再瞄瞄楚蓮，更兼有宋家郎君、白家郎君在側，一雙桃花眼左顧右盼，忙得不亦樂乎。

        楚蓮眸光一沉，暗地里投過去一個警告的眼神，果見小姑娘紅了臉低了頭，嘴角不禁向上彎了彎。

        誰知下一刻青元又瞪了回來，一場無聲的較量再次拉開帷幕。

        小輩兒的男客恭賀完，又說笑了一陣，方由楚蓮領著往隔壁定國公府去了。

        公主府與定國公府只隔一條私巷，兩府花園都留有一道門禁。出了公主府花園西側門，穿過私巷，就能看見國公府花園的東側門。

        今日紫陽長公主在紫陽園宴女客，國公爺及楚家小輩在國公府招待男客。

        這邊的大花廳里共擺了十來席，每一席旁邊設一雕花紫檀木矮幾，上置時興果盤、新鮮花卉、各色果酒并琉璃杯盞。

        姑娘家的席面設在抱廈，擺了十來張黃花梨木四仙桌，一桌配四張玫瑰椅。旁邊設有高幾，不擺酒盞，只設茶水，用的是水晶杯，里頭泡著武夷蓮花茶。每杯都有一朵蓮花，或黃或粉，喝飽了水的蓮花完全綻放開來，漂在茶湯上宛如活生生的睡蓮，活色生香。

        一眾賓客在侍女的引領下入座，喝喝茶聊聊天，只等開席。與宴的薛家姑娘恰好四個，正好單獨坐一桌。

        青恩悠哉地喝著茶，這桌上的三人她都合不來，索性不說話也不理人。青瑤年紀最長，少不得端了幾分架子。倒是青霖不拘小節，青元乖巧玲瓏，兩人頗為投契。

        兩姐妹嘰嘰喳喳地說了半天，青瑤尚可，青恩竟是忍不了。只有她不理人的道理，哪里能容姐妹們冷落她。正要開口刺兩句，外頭鞭炮聲響，一群妙齡侍女端著美味佳肴魚貫而入。

        撤席后，青元陪著青霖游園消食。

        不得不說紫陽長公主所言非虛，園子里的花卉著實不少。

        桃花亂落如紅雨，梨花滿地層層雪。藍色妖姬飛舞燦，紅薔薇架綠芭蕉。石榴已著乾紅蕾，紫藤花落午風微。

        青元笑問：“四姐想要什么生辰禮？”

        青霖下個月生辰，及笄禮的日子定在八月里。

        姑娘家未出閣前生辰不可大辦，唯恐折了福氣。及笄禮不一樣，辦得越隆重越好。按本朝例，女兒家十五歲及笄就可以談婚論嫁。

        不等青霖答話，青元又追了一句：“給四姐送個四姐夫好不好？”

        青霖羞得滿臉通紅，舉手就來擰她的嘴：“這般口無遮攔，看我饒你不饒。”

        青元一面側身躲閃，一面笑道：“好姐姐，是我說錯了話。這姻緣是佛祖該管的事，等我家去了，必定每日求神拜佛，保佑姐姐你得個貴婿。”

        青霖怔怔地聽了，嘴角掛上一抹苦笑：“你知道了？”

        青元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唯恐動作太大，驚掉青霖的淚珠。

        上個月中旬，青霖隨著二太太段氏到蘭若寺上香禮佛，偶遇英國公夫人和世子衛子林。聽說段氏跟英國公夫人相談甚歡，兩家已有了結親之意。這所謂的“偶遇”其實就是相看，到了這一步，婚事基本上算是說定了。

        青元初聽這消息的時候十分高興，現下見了青霖這般模樣，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門親事有問題。

        青霖蔫蔫地不作聲，眼睛紅紅的，眼淚只在眼眶里打轉，硬生生地沒往下掉。

        青元連忙攜了她的手，一道進了藕花池邊的水榭。

        荷風小筑一面傍陸，三面臨水，四面開敞，視野開闊。

        青元摟著青霖憑欄而坐，小聲囁嚅道：“這是怎么了？衛家世子不好么？”

        青霖狠狠掐了兩下手心，總算是忍住了眼淚，良久才道：“英國公夫人說話十分和氣，看著是個寬厚仁善之人。”語調頓了頓，又接著道，“要不然也不會任由衛家世子納了七八房妾室。”語氣之中不無諷刺。

        青元覷著眼觀察她臉上的表情，果然看見了一抹譏笑。

        世家公子為了好說親，婚前不會大張旗鼓地納妾，最多收用幾個丫頭。遇上真心喜歡的，等正妻過門之后再抬為姨娘，既遂了自個兒的心，又全了妻子的賢名。

        未娶妻先納妾的人家不是沒有，但是大多有那么一些情有可原的緣由，就算沒有，為著面子上過得去也得編一個出來。這衛世子房里七八個小妾，通房丫頭肯定也不少，青元就算想幫他說話也找不出話來說。

        “伯祖母素來疼愛晚輩，四姐要是不愿意——”青元說到一半，不再繼續往下說，轉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婚姻之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太太二老爺才是青霖婚事上的決策者。玉太君縱然是祖母，也不好強硬插手，何況玉太君未必不贊成這樁婚事。

        青霖瞧著她老氣橫秋的模樣，失笑道：“小小年紀就學著大人模樣，當心長大了變成個小老頭！”

        青元氣嘟嘟道：“人家擔心你，你還笑人家，再也不要理你。”說著，扭過頭去，佯裝生氣。

        青霖呵呵笑了一下，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不必擔心，我總歸不會委屈自己。”

        青元轉頭端詳她的臉色，風平浪靜，晏然自若，完全瞧不出方才的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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