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殿下有話要我帶給世子夫人，煩請姐姐帶路。”青元面不改色地道。

        領路的丫鬟懷疑地掃了她兩眼，緩緩應了聲是。

        青元摸了摸袖子里的蜜蠟手串，溫潤細膩，如同軟玉。

        不是她要說謊，實在是沒法子接近蕭玲瓏。原本想通過宋時嫻來搭橋，偏偏方才鬧了那么一出，想必宋時嫻眼下沒心思搭理她。

        蕭玲瓏住的院子距離花園不遠，不出一刻鐘，青元就到了忍冬院。

        院墻上爬滿了金銀藤，黃花似金，白花如銀，花香濃郁，蝴蝶自來。

        正房大院前小小的三間廳，里面布置得極為雅致，正當中擺著一座六扇的水墨山水絹絲屏風，底下陳設的是兩盆山木松盆景，墻上掛著一眾名家書畫并詩文題詞。

        “理庵先生一生只畫蘭竹石，氣節令人欽佩。”蕭玲瓏輕聲道。

        青元正專心專意品畫，忽被人出言打斷，下意識地循聲望去。

        論容貌蕭玲瓏毫無疑問是美的，但是她高潔的氣質更加令人傾倒，就像天山上的雪蓮花，有一股名士風流之韻。

        青元見過風姿綽約的白夢箏，見過嫵媚天成的薛青瑤，還有明艷驕矜的宋時雅，她們之中竟無一人能夠覆蓋眼前女子的風華。世間文字千千萬，竟找不出一字來形容她。看見她的第一眼，青元仿佛聽見了飄飄仙樂，好似呦呦鹿鳴，猶如鶴唳九皋，宛若杳杳鐘聲。

        欣賞完美人，青元上前見禮：“青元見過世子夫人。”

        蕭玲瓏款款地回了禮，身姿曼妙，體態輕盈。

        青元瞅了瞅自己圓滾滾的小肥腰，臉悄悄紅了下。

        蕭玲瓏開門見山道：“六姑娘有什么話要說？”

        絕口不提紫陽長公主，想必是識破了青元的謊言。

        青元利索地擼下蜜蠟手串放到桌上，笑盈盈道：“蓮表哥有顆明珠寄放在世子夫人這里，我今兒正好順路取了回去。這串蜜蠟是蓮表哥贈予世子夫人的謝禮，望夫人笑納。”

        蜜蠟手串出現的一剎那，蕭玲瓏面色瞬間一白，聽完這番話，一張俏臉已經變得白涔涔的，看上去晶瑩剔透，吹彈可破。

        廳內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良久以后，蕭玲瓏艱難開口道：“你教他親自來跟我說。”

        青元心下郁悶不已。

        姐姐，你已經嫁人了，他要怎么親自來。

        “四時不謝之蘭，百節長青之竹，萬古不敗之石，千秋不變之人。前面三句無可指摘，這末一句‘千秋不變之人’，鄭克柔算是做到了，旁人卻未必能夠做得到。不然怎么會有‘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之言？”青元甜甜地笑道，“宋少奶奶覺得我說的對不對？”

        刻意在宋字上加重了語氣。

        蕭玲瓏心神一震，吐出兩個字“稍等”，身形搖晃腳步虛浮地飄出了正廳。

        坐等了將近一個時辰，蕭玲瓏才拿著一個黃花梨木小捧盒進了來。

        小捧盒大約半個巴掌大小，里面盛著一顆粉紫色半透明的明月珠，渾圓可愛，色澤晶瑩。

        蕭玲瓏雙手微顫地捧著明月珠，一滴晶瑩的淚珠從她眼角滑下，掛在腮邊將落未落。

        趁著美人淚尚未落地，青元迅速伸手奪過明月珠，不顧美人驚詫的目光，蹭地一下起身告辭：“時候不早了，先行告退。”

        來時的路她還記得，也不用丫鬟送，自個兒步伐輕盈地往花廳而去。

        終于了卻了一樁心事，怎么能不高興。

        茶會已經進行到了尾聲，捐贈的財物零零散散加起來竟然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其中捐得最多的是壽光縣主楚荷，豪氣地掏了一張萬兩銀票。跟她比起來，青元的小匣子瞬間不夠看，青霖的一百兩更不用提，倒是青恩喊了個五千兩。

        這類捐贈型的茶會沒有當場認捐的要求，可以先記在賬上，來日再派人送過來。白紙黑字、人證物證俱在，不必擔心有人賴賬。

        青霖幸災樂禍道：“這次就算祖母不賞她耳光，大伯母也要賞。”

        大太太玉氏定的金額是五百兩，現在一下子翻了十倍。要從自己嫁妝里頭拿出這么大一筆款項來補上，玉氏知道了恐怕要氣暈過去。

        回去的時候，青元挑了一艘烏篷船，篷內一共坐了四個人。

        青瑤率先開口道：“外祖母那里有我，你不必擔心。”

        青元笑一笑不說話。她一點都不擔心。

        楚荷眨巴眨巴眼睛，恍然大悟道：“母親那里有我，你盡管放心。”

        青元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白夢箏靜靜地看著她們打啞謎，略微思索片刻，了然一笑：“敢情你是拿別人的東西作人情，元表妹好大的膽子。”

        青元嘿嘿一笑：“東西送給了我就是我的，我想怎么使就怎么使。”

        白夢箏打趣道：“趕明兒送了你來我家里，我想怎么使就怎么使，好不好？”

        青元小臉一紅，抬眼笑道：“你拿船來接我我就去，拿澡盆子可不管用。”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白夢箏聽了，較真道：“我明日就拿船去接你，可不許不來。”

        青元知道是玩笑話，點頭陪笑道：“我明日什么事都不做，專等著你來接，不來可不依。”

        回到綠卿館。

        桂花腳步匆匆地迎了上來，小聲道：“大爺來了。”

        青元挑了挑眉毛。

        這是聞著明月珠的味兒了？

        楚蓮坐在書案前，漫不經心地翻著書。

        陽光透過斑駁的樹影傾瀉在他身上，月白色的衣裳氤氳上一層柔光，空靈悠遠，寧靜平和，為此間房舍憑添了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

        余光瞥見一抹紅色衣袂，楚蓮下意識地抬眼望去，只見青元呆呆地立在月亮門下，一見他回頭，立馬扯出來一個甜甜的假笑。

        青元自荷包里取出那顆明月珠，小心翼翼地擺在書案上，然后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番蕭玲瓏的做派。

        “……蕭大姑娘說，她當年是有苦衷的，她有很多話想跟你說，約你明日午時在老地方見面。”

        楚蓮唔了一聲。

        青元瞧不出端倪，好奇道：“蓮表哥去不去？”

        楚蓮眸光流轉，半真半假地玩笑道：“表妹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青元連連搖頭，還擺了擺手道：“我跟白表姐約好了，明日去找她玩。”

        她深諳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

        要問怎么知道的，話本子上都是這么寫的。

        楚蓮把椅子挪近了些，又把身子湊了過來，刻意壓低了聲音道：“你說我要不要去？”

        青元沉默片刻，小腦袋湊了過去，沉聲道：“與其暗度陳倉，不如明修棧道。”

        楚蓮直勾勾地盯著青元，好半天才扯了扯嘴角：“表妹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青元被他盯得心里發毛，梗著脖子道：“喜歡就搶過來啊，本來就是你的東西，憑什么被別人占了去。”

        楚蓮先是愣了下，然后哈哈大笑兩聲，拍手稱贊：“表妹當真是女中豪杰，佩服佩服！”

        青元長吁一口氣，正色道：“蕭大姑娘心里有你，這對宋世子不公平。蓮表哥心中有她，這對未來表嫂也不公平。大周律法允許女子和離再嫁，蓮表哥可以光明正大地跟蕭大姑娘再續前緣。”

        楚蓮眸色幽深地看著她：“蕭大姑娘不是東西，是活生生的人。我不怪她，也不想同她有什么瓜葛。”

        青元微微點點頭，笑道：“蕭大姑娘要是知道了，肯定很高興。”

        然后就能跟宋時飛好好地過日子。

        楚蓮清清淡淡道：“為什么要讓她知道，不知道才好。”

        青元心里一咯噔，他不怪她，并不代表原諒她。看來這人真不好惹，日后盡量離他遠一些。

        “表妹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楚蓮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青元下意識地啊了一聲，見他面上升起不悅之色，福至心靈道：“蓮表哥要的石頭昨日剛畫好了，我去拿過來。”

        楚蓮揀起一塊凸字形的石頭瞧了瞧。

        “凸”字往左推倒，大肚子畫成碧圓荷葉，上綴一朵粉白荷花，清新雅致。窄頭化作青蛙，鼓著一雙小眼睛，妙趣橫生。

        另一塊黑色石頭帶著透明雜質，青元借著這點將這塊石頭化作一池清水。池里飄了三三兩兩的浮萍，水里游著一條金色錦鯉，幾條小紅魚緊隨其后，疏密有致，靈動有神。

        楚蓮看得津津有味，青元卻是百思不得其解。

        在她看來這些就是哄小孩兒的玩意，楚蓮這個“大人”竟然會喜歡，簡直不合情理。

        楚蓮信手將明月珠丟到青元裙子里，頭也不抬地淡聲道：“表妹拿去玩。”

        青元促狹地笑一笑：“這是送給我的，還是寄放在我這的？”

        楚蓮輕笑一聲：“有回禮沒有？”

        青元找出來一個藕粉地粉彩花鳥紋小圓盒，笑道：“這盒粽子糖是我從江南帶過來的，蓮表哥拿去嘗嘗。”

        楚蓮臉皮微微一抽，干巴巴地道：“我不愛吃甜食。”

        青元打開盒蓋，翹著小指頭揀出一顆糖放進嘴里，含糊不清道：“就是糖而已，沒加奇怪的東西。你聞聞，香香的。”

        盒子里的糖果形如一顆顆小小的四角粽，透明發亮，鮮艷美麗。

        楚蓮含了一顆。

        甜蜜在唇舌間絲絲縷縷地流淌，玫瑰花的清香在齒間縈繞不散，還未來得及細細品味，松子特有的松香味又溫婉襲來，芬芳可口，心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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