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打桂花
“三姐。六妹。”
青霖開口打了聲招呼,目光環視四周,笑著點了點頭,“還不錯,挺風雅。”
庭院正中央襲地鋪設織金錦緞,上面擺著三張紅花梨木圓月幾,一張放了雙陸棋,一張擺了圍棋,一張上置各色茶盞并鮮果細點。旁邊有小丫鬟點了白釉小風爐在煮桂花茶。
青瑤含笑道:“都是六妹布置的!
青元小臉微紅,低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昨日她不經意間提起南方有打桂花的習俗,青恩立時來了興致,可惜天色已晚,這才拖到了今日。
青元回京也有小半年了,還不曾做過東道,這打桂花的習俗又是她提起的,故而今日由她做東招待姐妹們過來玩耍。
地方很好找,仙客院就有一片桂花林,金桂、銀桂、丹桂、月桂、四季桂均有種植。至于用什么方式來招待,青元沒好意思去問青瑤,就照著楚蓮招待她的方式有樣學樣。
目前來看,效果好像還不錯。
青恩不管這些,興沖沖地道:“喝茶什么時候喝不得,咱們先玩個痛快再說!
金桂樹下提前鋪好了一大塊干凈的素色綢布,上面灑了零零星星的小花。
“金桂香氣最為濃郁,拿來做糖桂花再合適不過。”青元隨口解釋了一句。
腦中已經開始暢想起來,還可以做桂花糖、桂花蜜、桂花藕、桂花酒釀、桂花湯圓、桂花奶豆腐……
枇杷抱著幾根長竹竿兒過了來。每根竹竿頂頭拿彩布裹好,用以減輕對桂花的傷害。
“敲打的時候要注意力道,莫要打傷了桂花——”
話還沒有說完,一簇桂花落了青元滿頭滿身。
青恩雙手持竿,臉上帶滿促狹的笑意,一聲輕叱:“啰嗦!”
青元立刻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桂花無聲無息地飄落,好似漫天花雨,如詩如畫,如夢如幻。少女肆無忌憚地笑著,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一樹繁花落了個七七八八,兩個小丫鬟拿了篩子在一旁篩桂花,五個姑娘閑閑地湊在一塊兒喝茶。
青元心知青瑤喜愛紅色,拿一個朱漆菊瓣式蓋碗,斟了茶遞與她。青恩性喜玉器,用的是瑪瑙茶盞,乳白色的底色,飄著紫紅色的斑紋。青悅乃翰林之女,偏愛書香氣息,青元替她選了白地礬紅彩題詩茶碗。青霖相對比較隨意,拿了只冬青地五彩酸漿果紋蓋碗。
青霖笑道:“怎么人人都得了個稱心的,就我不得?”
青元笑嘻嘻道:“把我這個給你好不好?”
她手里捧著一只鈞窯玫瑰紫釉茶盞,里壁顏色是雨過天青,外壁為玫瑰紫。
青霖輕推一下青元,嗔道:“我不喝你的殘茶!
青元斜睨她一眼,戲謔道:“你只配喝我剩下的!
青恩唯恐天下不亂似的,當即拍手稱是:“六妹說得好,極好。”說著,把瑪瑙茶盞推到青霖跟前,大氣道,“我這盞也賞你了!
青霖氣笑道:“你們拿我取笑,定是想好了下場——”話還沒說完,趁隙去擰青恩的嘴,又伸手在青元臉上捏了兩把。
青瑤少年老成地搖了搖頭,拉著青悅玩起了雙陸。
五姐妹正笑著玩著鬧著樂著,千島滿臉堆笑地走上前來,道:“太太喊三姑娘去見客,三姑娘快隨我來!
青瑤有些慌張地站起身來,邊上的枸杞連忙扶了人往外走。
青恩摩拳擦掌道:“到底是什么客人,竟然連我也不能見。咱們跟上去瞧一瞧。”
她的眼睛里閃爍著好奇的光芒。
青霖一聲不吭,算是默認青恩的話。青悅年紀尚小,也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青元心中本就有幾分意動,現下自然是一拍即合。
一行人直奔清客院,卻是撲了個空,又往壽客院而去。等她們趕到仙友堂,青瑤已經見完了客,正在朝外走。
青元不顧她的驚詫,拉了人繞到后頭去尋沉香。沉香十分上道兒地領著她們五個進了東次間,與正堂之間只隔一扇月洞門,門前擋了一座紫檀木邊座嵌琺瑯花卉圖插屏。
青恩把耳朵貼在屏風上,偷聽正堂里邊的人聲。
宋大夫人長嘆一口氣,道:“她這病來得又兇又急,皇后娘娘派了好些個太醫上門來瞧,估摸著也就這些日子了!闭f著,拿手帕點了點眼角,又道,“我這媳婦哪哪兒都好,就是子嗣上頭差了些,進門五年只得了一個慧姐兒。不是我這個做婆婆的著急,玉善年紀老大不小了,膝下還沒個兒子,將來這爵位留給誰去。早知今日,還不如得個姑娘,哪里來得這些煩惱!
容氏淡淡地笑了笑:“宋世子年紀尚輕,又有才干,京里誰不羨慕宋夫人有個好兒郎。子女緣分由天注定,緣分到了也就順暢了!
宋大夫人眉歡眼笑:“夫人才教人羨慕呢,得了一對龍鳳胎,好大的福氣啊!”又扭頭朝著白太君道,“上回我可是瞧見了,三姑娘出落得越發水靈了,規矩也學得好,不愧是老太太教養的,她可說了親事?”
話說到這里,連青恩也聽出來了忠勇公夫人的來意。
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青霖連忙扯了扯她的袖子,拿眼瞅一下屏風,示意現下不適合交談。
青恩扁了扁嘴,隨即又將耳朵湊了上去。
白太君笑道:“還未說親。姑娘家的婚事是一輩子的大事,少不得要謹慎些。府上四姑娘有十三了吧,也到了該相看的年紀,可有看中哪家小公子?”
宋大夫人擺了擺手:“嫻姐兒不比三姑娘,有人看中她就不錯了,哪里能容我挑來挑去……”
堂中三人就著兒女親事交換了一番心得體會,五姐妹聽了一會兒覺得索然無趣,于是躡手躡腳地離了東次間。
剛剛出了仙友堂,青恩因按捺不住,脫口而出道:“上回在蘭若寺,我們可是見過宋家少奶奶的,她哪里像得了病的人,怎么突然就要死了?”
青霖垂頭悶聲回應:“宋夫人不是說了嗎?突發急病。太醫都過去看了,還能有假不成!
如果不是蕭玲瓏當真時日無多,宋家不可能上門來探口風。宋大夫人縱使舌燦蓮花,依然掩蓋不了前頭兒媳尚未辭世,已經開始物色起新兒媳這一事實。
青霖不禁脊背發涼。
身為女子,她發自內心地同情蕭玲瓏的遭遇,但是更加擔心自己的命運。倘若衛子林不來提親,她該何去何從?就算衛子林提了親,這高門大戶里的少奶奶真能過得快活?
青悅年紀雖小,但也明白這些事情跟她沒有關聯。忠勇公世子就算是續弦,也不可能要一個庶女。
青瑤面上鎮定如常,心里邊卻是翻江倒海。
因為蕭玲瓏的緣故,宋楚兩家的關系有幾分微妙,確切來說是宋時飛和楚蓮的關系不復從前。他們兩人來日會是家族的掌權人。不論是宋楚兩家的長輩,還是宮里的蕭皇后跟太子,都不希望他們二人交惡。楚蓮明確拒絕了宋家聯姻的要求,楚太君正在思量其他的聯姻人選。眼下宋大夫人上門來探口風,白太君并未明言拒絕,楚太君說不定也會動心。
那她這些年的堅持呢,難道要落得個一場空?
青元見她們各懷心事,索性就地解散了茶會。
宋大夫人神采奕奕地回了宋府,將將踏出馬車,便迫不及待地吩咐道:“請玉善過來說話!
麗裝婦人臉色微變,恭敬道:“大爺去了忍冬院。”
宋大夫人不由得皺了皺眉,不滿地啐了一口:“都是快死的人了,也不怕沾了晦氣。”
麗裝婦人干巴巴地賠笑兩聲,這話她可不敢接。
忍冬院里的金銀花依然生機盎然,它們的主人卻截然相反。
蕭玲瓏雙目無神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死氣沉沉。
鬢邊的青絲被汗水浸透,濕漉漉地黏在臉上,本就雪白的肌膚愈發變得慘白,竟有一種妖冶詭異的病態美。
宋時飛伸手將她凌亂的發絲挽到了耳后,指腹溫柔地摩挲她的臉頰,輕聲道:“就這么恨我嗎?”
恨不得他去死。
蕭玲瓏冷笑一聲,咬牙切齒道:“夏纓才當了幾個月的太子,你就要把我一腳踢開,想都別想!
宋時飛自嘲地一笑,淡淡道:“你不必說這些話,你明知道我不會這么做。倒是你,楚清漣不要你,你就連命都不要。既然這么執著,當初為什么要嫁給我?”
蕭玲瓏怨恨地看了他一眼:“此生不納二色。你答應過我的!你親口承諾的!”
宋時飛閉上雙眼,面上浮現出一絲痛苦之色,聲音微顫道:“不會有妾室,我不過是……需要一個兒子,之后……我們還是可以像從前一樣過日子!
他們曾經有過一段柔情蜜意的時光,許下了除卻巫山不是云的誓言,還約定好一起去請求楚蓮原諒……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一切都變得不一樣。
任何一點小事都能成為爭吵不休的理由,楚蓮、宋大夫人、宋二夫人、宋時雅、宋時嫻,甚至是一枝桂花,也能成為導火索。
等到楚蓮歸來,他最怕的事情終于還是發生了。
蕭玲瓏親口說出和離兩個字的時候,他說不清是解脫還是逃避,內心深處竟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
和離也好,就讓一切回到原點。
他答應了宋大太太納妾的要求。
蕭玲瓏選擇了玉石俱焚,選擇了同歸于盡……
蕭玲瓏眼神深邃地看了宋時飛一眼,苦澀地一笑:“我要是嫁給蓮哥,蓮哥絕不會辜負我!
宋時飛忽然覺得眼前的這個女子很可憐,教他狠不下心來戳穿她的幻想。他俯下身子,輕啄一下她的額頭,語氣溫柔道:“下輩子,下輩子你一定會嫁給楚蓮!
蕭玲玲面色驟變,聲音急促:“不,我不要嫁給楚蓮。玉善,你娶我好不好?”
她的眼睛已經失去了焦距,雙手在空中胡亂地抓著,好像想要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宋時飛握住她的手。
蕭玲瓏牢牢地抓住了,又輕輕地放在枕邊,臉一歪,枕上宋時飛的手心,輕聲囈語道:“玉善,我不后悔嫁給你……蓮哥,玲瓏對不起你……玉善,你對不起我,要不是你,我和蓮哥肯定好好的……蓮哥,玉善對我不好,我嫁錯了人……玉善,蓮哥不是良人……”
宋時飛寂然無聲地聽著她的輕語呢喃,直到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手心傳來的觸感越來越冰涼。
這個宛如桂花的世外仙姝永遠地離開了人世,也許她本來就不屬于人間,此時此刻才是真正回到了故鄉。
不是人間種,移是月中來。廣寒香一點,吹得滿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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