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上元夜
楚秦兩家的親事很快定了下來,春節前放了小定,婚期定在來年三月。楚薔年過二十,秦晚晴年近十七,兩人都到了該成婚的年紀,兩邊長輩著急得理直氣壯。
開了年,駙馬人選終于確定下來,定的是東平伯之子,蘇良臣。東平伯府世襲三世,爵位眼看著就要到了頭,一道圣旨加恩,又能多襲三代。一家子人喜不自勝,輪番上陣囑咐蘇良臣好好侍奉昭華公主。
蘇良臣煩不勝煩,隨便掰了個由頭逃出家門,騎了匹黑馬,跑到紫陽園來尋楚蓉。
秋水館坐落于藕花池邊的一片綠汀之上。綠汀三面環水,南面靠著內子墻,汀北設有一南柯渡口,停泊了兩艘棠木舟。
蘇良臣在幽北渡口登了舟,也不用下人撐船,自個兒劃著槳蕩到了南柯渡。
秋水館不建院墻,只用竹子和蘆葦搭了一圈籬笆。籬笆上爬滿青藤,蔓蔓茂茂,幽美恬靜。院子里有兩塊菜園,上面種著蘇良臣叫不出名兒來的佳蔬菜花。一條青石小徑穿梭其間,沿著走上半盞茶功夫,瞧見數間圓頂茅草屋。屋外種了一叢美人蕉,眼下不在花期,只能觀賞黃綠色的蕉葉。
茅屋內裝飾得美侖美奐,同外在的質樸無華大相徑庭。
蘇良臣繞著楚蓉的書房走了一圈又一圈,坐立不安地來回折騰。
“怎么會選了我做駙馬?那天我就說了一個笑話,她怎么就看上我了!”
笑話還挺冷,一點也不好笑。
楚蓉被蘇良臣轉得頭暈,這會子正在俯身作畫,頭也不抬地道:“你該去問昭華,不該來問我。”
一聽見昭華的名字,蘇良臣頓覺心口一陣煩躁,連忙端起一盞冷茶,仰頭灌了一大口下去,立時舒暢了許多。他目光掃了楚蓉一眼,揶揄道:“我以為她會選你。”
楚蓉點墨繪下最后一筆,仔細端詳一番后,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把毛筆擱到筆山上,身子挺得筆直,漠然道:“還提這些做什么。”
蘇良臣與楚蓉相交多年,知他心中所想,馬上安慰道:“宋家四姑娘性子嫻靜,知書達禮,配你……也勉強配得。事已至此,多想無益,咱們還是喝酒去吧,等我尚了公主,還不知道是怎么個光景……”
蘇良臣還在絮絮叨叨,楚蓉垂下眼簾,沒有應聲。
圣旨賜婚,誰敢說不配。
尤其是像他這樣沾染了皇家血緣之人,享受了皇家帶來的好處,就要堅定不移地擁護皇權。今上欲招他為駙馬,他說了不愿意,回頭就得了一道賜婚圣旨。
這是恩典,也是警告。
曾幾何時,他問過母親,為什么他的舅舅跟別人家的不一樣。紫陽長公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他——
為何她最愛的是蓮花,旁人卻總以為是紫陽花?
現在,他找到了答案。
“紅袖,”楚蓉喚了人進來,吩咐道,“把這個送過去永嘉侯府,就說是送給六姑娘的生辰禮。”
蘇良臣在邊上譏笑兩聲:“人家生辰早過了,現在才記起來要送,早干嘛去了。”
楚蓉瀟灑打開折扇,風姿典雅:“走,喝酒去!”
三杯通大道,一醉解千愁。人間三千事,都付笑談中。
青霖拿帕子捂嘴笑道:“哎呀,幾日不見,城碧都成大姑娘了。”
青元紅了紅臉,小聲嘀咕了一句:“你趕緊嫁出來罷,別賴在家里當老姑娘。”
因有青恩這么一個人物在,青霖早已被磨練得百毒不侵。對于青元的這句話,內心絲毫不為所動。
女子初次來潮,算是一件小喜事。家中姐妹都送了禮物過來。青霖一聽消息,立刻趕赴嘉榮居。她被關在房間里繡嫁妝悶得發慌,正好趁機出來透口氣。
姐妹倆正說著上元花燈會一事,葡萄從外頭進來:“楚家七爺派人送了盆花過來,說是給姑娘的生辰禮。”說著,把一盆秋水仙放到了高幾上。
畫琺瑯委角長方盆里并植五株美麗秋水仙,紫紅色的花朵完全綻放開來,仙氣飄飄,靈氣盈盈。花莖玉立亭亭,有花無葉,純凈天然,更顯冰清玉潔。
青霖不甚在意地說了一句:“又是一盆花。”
青元聽了這話,不禁對著窗邊的紫陽花發起了呆。
這盆無盡夏開得極好。
白色的花瓣漸漸變成淡淡的粉色,宛若純真少女蛻變成嬌美佳人,清麗脫俗,出塵離染。
花中珍品果真名不虛傳。
聽說這個品種的無盡夏來自海外。
海外的新娘子出嫁,手里會拿一束白色的捧花,因而,這種花色的無盡夏,又被命名為“新娘”。
新娘。
青元的小臉漸漸染上一抹紅云,宛若酒后微醺之態。
青霖摸了摸她的額頭,關切地交待了幾句月事期間的注意事項,便不再打擾她休息。
青元躺在床上齜牙咧嘴,只覺肚子里有個大象在咣咣地跳舞,疼得整個人都柔弱了起來。
如果這是長大的代價,未免過于沉重。
等月事一走,青元馬上打扮得嬌俏可人,生龍活虎地跑出去看花燈。
上元佳節,滿城燈火,萬人空巷,簡直比七夕節熱鬧百倍。為了防止事故發生,御街黃昏后禁行車馬。
街上滿掛各色佳燈,燈火輝煌,美不勝收。溫潤的光華倒映在承華河上,將一彎碧水染成了胭脂色。河畔泊了一艘氣派的畫舫,很像屹立于水中的亭臺樓宇。畫舫分為上下兩層,此刻俱是燈火通明。
楚蓮站在二樓舷窗邊,鳳眸一直注視著小巷口。盯了好半晌,也沒瞧見他的小姑娘。
他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只覺得靜不下心來,煩躁地站起身。又從袖子里掏出來一只琺瑯珍珠懷表,低頭看了一眼時辰,再抬頭時,只見青元手拿一根冰糖葫蘆,帶著枇杷悠哉悠哉地逛了過來。
他立時就往外跨了兩大步,頓了頓,竟又回身重新坐了下來,略微整了整衣襟,在桌子上支起手肘,單手撐臉望向窗外。
青元進來的時候臉上還帶著笑,看見楚蓮高雅地坐在窗邊賞景,笑得更燦爛了。
她遞了冰糖葫蘆過去,嘻嘻的笑:“表哥,請你吃。”
楚蓮也不接,淡淡道:“怎么這么晚才來?”
當著他的面,青元不好拿出懷表來看,在心里算了算時辰,暗襯自個兒應當是準時來的,沒有遲到才對。
可是她也不能反駁,不然楚蓮豈不是失了面子。
這樣一想,青元就低了頭,態度端正道:“我下次注意。”
楚蓮這才伸手接過冰糖葫蘆,咬了一口,只覺酸甜軟糯,酸入骨髓,甜到心里。
青元憑窗遠眺。
水面霧氣氤氳,燈影搖曳生姿。
船行水上,恍若置身銀河星海,遠處隱約傳來笙歌管弦之聲,風風韻韻,縹縹緲緲。
啪的一聲,如夢初醒。
楚蓮用力關緊內窗,一把拉上軟簾,將窗外的喧囂牢牢隔絕。
“外頭寒氣重,到了地方再出去。”說完,牽了青元的袖子,往船艙深處走去。
船艙最里邊是一間碧紗櫥,布置得軟團團的。地上鋪滿錦茵繡褥,一腳踩上去就像跌進了棉花里一樣,溫暖又柔和。
柿子安靜地趴在小枕頭上,湖目歡脫地繞著人轉圈圈。
青元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自己,盤腿坐在地上。
楚蓮微微皺了皺眉,終究沒有說什么,坐上一旁的軟榻,氣定神閑地觀察青元逗弄小兔子。
衣裳選的是白青色,和他身上的竹月色站在一起,很般配很登對。臉蛋兒抹了胭脂,粉艷艷的,一笑起來,整間屋子都明亮了。
小姑娘玩得很開心,渾似忘了屋子里還有一個大活人。
楚蓮在青元對面蹲了下來,拿兩根手指捏了捏她的下巴,有幾分疑惑地說:“你的福氣去哪了?”
青元不滿地拍了拍他的手,沒拍掉,當即張開小嘴,假作咬人狀。
食指指尖輕輕挨了一下柔軟的唇瓣,楚蓮心下一動,手上的動作跟著滯了一下。
青元不防他竟躲不開,一口咬上了他的食指,頃刻間慌得跟什么似的,手足失措。
楚蓮冷靜地收回手,拿出來一條帕子擦了擦口水,玩味地笑一笑:“你是屬狗的嗎?”
青元沒法子像他這么淡定,臉紅得似火燒,說話也變得不過腦子,軟軟糯糯地回答:“我不屬狗,我屬兔。”
嬌嬌柔柔的聲音,教人心猿意馬,心動神搖。
楚蓮這才發現,小姑娘不但變瘦了,更添了許多風情。云嬌雨怯的模樣,十分甜美誘人。
他喉結滾動一下,一伸手將青元撈進了懷里,頭順勢埋進她的頭發絲。
青元的耳根都燒燙了,腦子里一片空白,雙手無意識地抓緊他的衣袖,身子軟軟地趴在楚蓮懷里。
身嬌體軟不勝春,別有幽幽暗香生。
楚蓮不禁抱緊了些,少女獨有的幽香撲鼻而來,像清清的蘭花香,心醉神迷,又像淡淡的奶香,流連忘返。還有一陣似有若無的墨香,恍如月夜一簾幽夢。
下船的時候,楚蓮猶在回味這個悠久綿長的擁抱,就像飄浮在云端之上,寧靜又舒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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