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四，楚芝悄無聲息地出了嫁。三朝回門那天，她一個人回了娘家。

        楚芝忿忿地道：“他不跟我商量一聲，就自請去江夏縣治水。娘親替我想想辦法，我不要跟著他去任上吃苦。”

        曾氏能有什么辦法，只能去求楚太君。楚太君毫不留情地罵了曾氏一頓，責令楚芝跟隨顧子魚上任。曾氏面上應了，私下里仍是留下了女兒。楚家人唯恐楚太君受了刺激，一道幫著瞞了下來。

        顧子魚去了江夏縣六年，回京便以不事婆母為由休了楚芝。曾氏就算懊悔不已，終究于事無補。當然，這些都是后話，姑且不提。

        受江夏縣水災一事牽連還有青歡的夫君，張思樺。他身為江夏縣知縣未能及時發現并上報災情，被吏部下達了革職查辦的處分。青歡成天里往娘家跑，小曾氏無可奈何之下，去端王府尋了青悅。青悅哪里敢干涉朝廷之事，不留余地地拒絕了小曾氏。因此，四房母女日夜咒罵不止。

        青悅轉了轉手上的祖母綠寶石戒指，無所謂地笑了笑：“她們只敢在背后如此，在我面前可是恭敬得很。”

        青元瞅了瞅面前貴氣逼人的青悅，總覺得她的七妹有哪里不一樣了。青悅今日邀請她們三人過來，定然不是敘舊那么簡單。

        青悅端起桌子的茶盞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方緩緩地道：“皇后不肯罷休。”

        青元聞言心神為之一震。

        死了一個夏纓，去了一個宋德妃，難道還不夠嗎？

        青瑤閉了閉眼，起身上前跪了下去：“望側妃娘娘垂憐。”

        青悅看見伏在地上的青瑤，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詭異的快感。

        她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原來，這就是權勢的力量！

        青元幾乎在青瑤跪下去的瞬間，明白了夏綺的用意。青悅不會無故提起內宮之事，她會這么做只能是夏綺的授意。

        夏纓一死，太子之位又空了出來。比起母家尊貴的夏綺，蕭皇后更愿意扶持生母已逝的夏絕。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夏綺這是想拉攏忠勇公府為己所用，而宋家也亟需一個靠山來保住爵位。

        青恩眼睛睜得大大的，不可思議地看著青瑤。

        她躊躇半晌，終于低聲道：“三姐懷了身孕，青恩懇請側妃娘娘體恤一二。”

        青悅半瞇著眼睛睨了她一眼。

        這些高高在上的嫡女們，竟然也有低聲下氣的這一天。

        青悅抬手虛扶青瑤一下，含笑道：“三姐有話直說便是，何必如此。”

        青瑤順勢起了身，鄭重其事道：“宋氏一族愿為九皇子效犬馬之勞，請側妃娘娘代我夫婦二人向殿下致意。”

        青悅微微頷首，卻是話峰一轉：“宋世子對你好嗎？”說完，輕聲笑了一下，自問自答道，“自然是好的，怎么會不好。”

        若是不好，青瑤怎么愿意跟宋時飛同舟共濟。

        夫妻一心，再無旁人。

        臨走之前，青悅向青元和青恩兩人表示了感謝，謝她們無意之中助她成了皇子側妃。

        朱雀十六年，二月初二。

        楚太君到底沒能熬過這一年的春天，在子時三刻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駐守西北的二老爺被今上下旨奪情，不能回來奔喪。楚薔和秦晚晴倒是回了京，跟著一起回來的還有二老爺的兩位庶子。他們趕在二月初一到家，見了楚太君最后一面。

        秦晚晴神氣十足地道：“西北民風開放，女子在外拋頭露面是常事，有些人家還立了女戶。楚薔要是敢納妾，我就帶著兩個哥兒出去單過。”

        秦晚晴是二房長媳，對于二夫人白氏來說是管家的最好幫手。再加上白夢箏這個親侄女，白氏很快將府里的人事清理了一遍。秦晚晴和白夢箏的也因此日益密切。

        秦晚晴的眼睛里帶著毫不掩飾的自豪。

        她對丈夫有信心，相信他絕不會辜負自己。

        看著那個同蕭玲瓏生得有七八分像的白二奶奶，秦晚晴十分慶幸當初沒有選擇白夢籬。一個走不出過去的人，要拿什么給她幸福。

        白夢箏淡淡地笑了笑。

        西北是苦，可是再苦也比不過她心里的苦。

        昨夜，她跟楚芙進行了一次深談。

        “別人都可以，為什么你不行？”

        白夢箏心頭一刺，雙手緊攥成拳。

        她是白夢箏，不是別人。

        楚芙神色有幾分不耐：“我說過很多次，你是我的妻子，在我心里的地位無人能及。想想貞姐兒，不要再這樣固執。”

        白夢箏臉上露出諷刺的笑容：“貞姐兒？忠貞不渝，忠貞不二。我得不到的東西，只盼著貞姐兒能得到。”

        楚芙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袖子一甩，轉身離去。

        青元輕輕推了一下白夢箏，擔憂地問：“可是身體不舒服？臉色這樣難看……”

        白夢箏回過神來，面色凝重道：“我有事要請你們幫忙。”

        轉眼到了五月中。

        楚芙雙目通紅地沖進了凌霄館，質問道：“她去哪兒了？”

        青元深吸了一口氣，冷靜道：“三弟妹不慎摔落山崖，三弟節哀。”

        楚芙痛苦地哀嚎了一聲，腳步逐漸逼近過來，怒吼道：“山崖下根本沒有夢箏的骸骨，除了你，除了你沒人看見她掉下去了。你快說，你把箏妹妹藏哪兒去了？”

        青元鎮靜道：“三弟說什么胡話，三弟妹已經死了。”

        楚芙怒不可遏，伸手就要去抓她，忽然被人一把扯住了胳膊。

        楚蓮冷聲道：“沅芷你先回去，此事由我過問。”

        楚芙還想說點什么，在大哥的冷冰冰的眼神下，頹然地退了出去。

        沉默良久，楚蓮開口問道：“她是不是在江南？”

        江南的那位張夫人經營了一家船行，運個人到海外輕而易舉。

        青元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她在哪。”

        楚蓮是她的丈夫，她不想欺騙她。

        楚蓮眼睛專注地盯著青元，緩步走上前來，語調克制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青元猛地抬起頭來，毫不退讓地直視過去：“做一個人該做的事，做一個女人該做的事。夢箏死了，作為楚芙妻子的那個夢箏早就死了。她是飛翔的鴛，不是被人拽在手里的風箏。她有她自己的想法，我尊重了她，僅此而已。”

        楚蓮靜靜地看著她，最終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他舉步走到外邊，打發走了楚芙。

        與此同時，楚薔也在詢問他的妻子。

        秦晚晴坦然道：“是我幫她逃走的。”

        楚薔張了張嘴，登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秦晚晴繼續毫不避諱地道：“我同情她，我可憐她，所以我幫了她。你不必問我她在哪里，莫說我不知道，就算是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

        楚薔按了按眉心，語氣有幾分無奈道：“你說說你怎么做的，尾巴都收好了沒有。”

        白夢箏是他的表妹，見她過得不痛快，他何嘗不愿意幫她。

        秦晚晴聽了眼前一亮，笑嘻嘻地撲到了他懷里。

        此后，不論多少人堅稱白夢箏已死，楚芙依然堅持不懈地找了她三年。期間他納了十幾房妾室，直到第五個兒子降生，方才停止了尋找。

        這三年里，青元不能跟白夢箏通信，自然無從得知她的消息。

        宋時嫻柔柔弱弱地道：“澧蘭讓我告訴嫂嫂，她和良臣過得很好。”

        青元聽得詫異極了，爾后眉歡眼笑。

        原來是這樣。對的，事情本來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蘇良臣的假死逃遁，白夢箏的“墜崖而亡”，都離不開楚蓉的手筆。有這么一個內應在，難怪楚芙一直找不到人。

        青元伸手摸了摸高高隆起的肚子，心中暗道：不論我們身在何處，都要努力地活下去。

        宋時嫻羨慕地看著青元：“嫂嫂真是好福氣，這龍鳳胎落了地，便是兒女雙全。”

        青元抿嘴一笑：“七弟愛重七弟妹，嫻妹妹福氣也不小。”

        宋時嫻忍不住紅了臉。

        成婚之前，楚蓉將屋子里的通房全部打發了出去。成婚以后，兩人一道居住在秋水館。在那個宛若世外桃源一樣的地方，她不必去做不愿意做的事，可以自由自在地享受生活。

        而楚蓉，一直默默支持著她。

        是日晚，楚蓮小心翼翼地摟著青元，長嘆一口氣：“如今總算是實現了城碧的心愿。”

        青元微微蹙了蹙眉，瞬間了然：“你偷看了我的許愿牌。”

        楚蓮吃吃地笑了笑：“你在蘭若寺怎么想到為我許愿？城碧是不是那時候就對我情根深種……”

        青元對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自作多情！”

        楚蓮拿手指戳了戳她的臉，又輕輕地咬了兩口，啞著嗓子道：“我與你，定能平安喜樂，兒女成群。”

        青元臉上浮現一抹淡淡的紅暈，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揚，低著頭道：“咱們的孩子，取個什么名字好。”

        楚蓮輕輕撫了撫她的肚子，微微一笑：“翊，明也。男孩取名楚翊。女孩就叫——”頓了一下，方吐出三個字，“楚寶兒。”

        青元錘了他兩下，嬌嗔道：“怎生取得這般隨意？”

        楚蓮被小粉拳錘得眉眼飛揚，唇齒貼近青元的耳朵：“你是大寶，她是小寶，都是無價之寶，哪里隨意了。”

        青元咧嘴笑了笑。

        桃花眼彎彎的，就像天邊的月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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