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何家何老太太的堂屋里，正團坐著一大家子人。大大爺老兩口、二大爺老兩口、何三慶父母、大慶和二慶。何老太太坐在炕上里側，三個兒媳婦圍坐在身邊。男人們則在炕下的木凳上分坐著，面前的小桌子上，白瓷杯子里，冒著熱氣的茶水氤氳著茶香。三慶正拿著暖壺，往茶壺里續著開水。

        他們剛剛從林上（家族的老祖宗的墓地）回來，這是他們家的老傳統了，每年的大年三十中午，他們一大家子要聚在一起吃團圓飯，然后男人們再一起去林上（家族的老祖宗的墓地）。說起他們這一大家人的團圓飯，在何三慶的記憶里，他們這一大家人的人數從多到少，又從少到多。先是三慶大大爺何伯勛家里的四個閨女兒陸續都出嫁了，人數減少了。過了幾年，大慶和二慶都陸續娶了媳婦兒，生了孩子，人數又增加了不少。每年的團圓飯主廚，也是變了又變。在何三慶的記憶里，先是何老太太掌勺，到后來是大大娘，再是自己的母親，然后最近幾年，一直到現在都是兩位嫂子張羅。每年的團圓飯，他們都是下午兩點多鐘開始吃，一直吃到五點鐘左右，一二十個菜，流水席。然后男人們去上林（家族的老祖宗的墓地），女人們在家洗洗涮涮。天傍黑兒（傍晚），男人們從林上（家族的老祖宗的墓地）回來，他們再坐在這里喝茶聊天，有時還會陪著何老太太打幾副骨牌，還要放上一陣兒鞭炮煙花。

        今年，何老太太這身體不舒服，他們大年三十晚上更要多在這里待會兒了。大慶和二慶的媳婦兒，做為小輩的媳婦兒，可以不在這里待著。所以，吃過團圓飯收拾好，她倆就領著孩子各回各家了。二大娘喜歡在街上和別人聊天拉呱，這莊上的事兒，在他們這一大家人里，數她摸嘞最清（最了解）。每年的大年三十晚上，通過二大娘的講述，基本上能夠了解到這一年這莊上的大事兒小情。這不，二大娘又開始了。

        二大娘說:“恁說說，現在這年輕人，這都是咋著。”二大娘本就是個外向人，她身體有毛病，一輩子沒有生養孩子，年輕的時候，聽人說，抱養一個孩子，說不定就能把身上的毛病給沖好，從而能夠懷孕有自己的孩子。她就在何老太太的做主下，抱養了一個女娃，養了幾年，卻因為一場大雨，掉進南坑里淹死了。從那以后，她也想開了，沒孩子就沒孩子吧。那時，何大慶也出生啦，何老太太看何家有后了，也就隨她去了。二大娘不用拉扯孩子，兩口子就干干農活，也沒啥別的事兒。大把的時間無處安放，在家待不住，就喜歡跑到街上去玩。幾個媳婦兒湊一起，東家長西家短，說這個道那個。大大娘本就比較內向，生養了四個閨女兒，就更加覺得對不起自己的男人，也變得越來越內向。每次坐在一起，二大娘的話題，要不就是何三慶他娘桂香嬸兒接茬兒，要不就是何老太太接茬兒。

        何老太太挑挑眉:“咋了？又是誰家兒媳婦兒不省事兒了？”二大娘嘴一撇:“這次不是媳婦兒，是大閨女。”說完，故作神秘的一笑。桂香嬸兒笑了:“看你，可別掖著藏著嘞啦，還大喘氣兒。誰家大閨女咋了，快說說唄。”二大娘小聲說:“咱自家人在這說了，可別出去說哈。朱家那個華萍，在城里上班那個，和趙老二家那個二小子倆人。”說著，擠眉弄眼的看看桂香嬸兒，用倆手的食指往一起一對。何老太太眼神一凜:“張大姐（老輩人對兒媳婦兒或者小輩的媳婦，按照她的姓氏和在娘家姊妹里的排名，用以稱呼），這事兒你可別瞎胡說，老朱家可是正經人家。”二大娘撇撇嘴:“這事兒八九不離十，前街上的那些媳婦兒差不多都知道。前兩天下大雪那天，一大清起來（清早），有人親眼看見華萍從趙老二的二兒子家里出來，披頭散發的。恁說說，天能早，還下著大雪，她去他們家去治啥去啦。”何老太太閉上眼睛，心里盤算著，這事兒關系到這隊里的趙家朱家兩家，對自己老何家到底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桂香嬸兒曖昧不明的一笑:“就是不正常，恁說說，誰家閨女大了不讓說媒。就這個華萍，那幾年有多些（形容很多）媒人給說媒，咋著就不叫說。有這茬子，她能叫你說不。那一年，我還托她大娘去問，給俺二慶說中不。嘖嘖嘖。”何老太太睜開眼，看著二兒媳婦:“張大姐，這話從這說罷就算了，可別再出去說啦，聽見了吧你!恁幾個也都是嘞哈，咱家的人都裝知不道就中了。”三個兒媳婦兒諾諾連聲答應著。

        二大娘又拎出來另一個話題:“還有趙老三家的那個兒，叫國強嘞。這不是東莊二嬸子給說了西邊莊上的一個代課老師，聽說是趙老三家這邊不同意。今們（今天），就剛才，我去送二慶媳婦兒她娘幾個回家嘞時候，在街上碰見了大霞，她給我叨叨了兩句，說準備把她娘家侄女兒說給趙老三家的兒子。趙老三家的還不想叫說嘞，咱不知道，他這是想要個啥樣嘞。”桂香嬸兒撇撇嘴:“趙老三家的，那個女人多好強，肯定是嫌棄大霞唄。大霞不孝順老公公老婆婆，咱莊上的誰不知道。趙老三家的肯定是覺得，和大霞扯一堆兒（一塊兒），叫人家說閑話。”何老太太一瞪眼，對著三兒媳婦說:“就你精，你還有心思管人家嘞，你自己的兒子你也不操心。”桂香嬸兒臉一紅，辯解道:“娘來，恁不是說俺三慶有媳婦兒啦都。”何老太太臉一拉:“三慶的事兒你不管，別人家的事兒你更不能多嘴多舌的。你聽見了吧。”桂香嬸兒趕緊點點頭:“嗯，我知道了娘來。”

        窗外想起噼噼啪啪的爆竹聲，映紅了窗戶紙，原來是三慶正在院子里放鞭炮煙花。爆竹聲里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待三慶放了一陣兒鞭炮，眾人也都起身，準備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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