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棍？

        安即墨又懷疑自己眼睛出了問題。

        魔物分兩種，一小撮是走火入魔的魔修，其余大部分都由魔氣化生，乃不生不死、不死不滅之物，對付起來非常棘手，須得用特殊方法才能徹底殺滅，否則就是一股會不斷復生的魔氣。

        千年前，毓淩仙尊江寄余創退魔劍法，天下劍修爭相修習，便是因其招式巧妙，可以快速剿滅魔氣。

        山洞別無他人，這滿地余留的魔氣只能是出自石上那人手筆。

        可是誰曾聽說有人是拿著木棍誅魔的？！

        “關掉。”

        一道聲音淡然開口。

        安即墨一怔，下意識滅了手中火光。

        山洞中恢復了幽深的黑暗。

        江寄余這才放下手，一撐崖石，躍了下來，不動聲色地清了清嗓。

        不知有多久沒開口，一出聲，沙啞的嗓音讓她自己都有些意外。

        不止嗓音，她記得……自己明明已經死了。

        很徹底，魂飛魄散的那種。

        自從在同魔族的混戰中歷劫飛升，她就一直是仙界之首，舉劍領著人仙兩界，將暴動的魔族殺回歧山，又用聯姻，把出世的天魔按回魔界，功成名就，仙首之位一坐就是六百年，終于迎頭撞上了死澗暴動。

        死澗橫于北穹，是上古神族隕落后留下的遺跡，存在的時間同亙古一般漫長，像是個死物，千萬年來從未動彈過。

        是以，當它一改常態，突然暴漲時，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六界之中，人與妖同生共存，仙界依附于人界存在，唯有幽冥和魔陸獨立，暴動的死澗瘋狂吞噬人間大陸，若任由其肆意擴張，其結果就是人、妖、仙三界全滅，眾生不存，唯鬼妖獨在。

        彼時江寄余正在北境誅邪，離得最近，十萬火急之下，也不是把眾仙友全部聚齊你推讓我我謙讓你的時候，只能硬著頭皮上，連著仙者的修為和一身精魂一起，悉數投了進去，設成一個鎮壓大陣，鎮住死澗，使其停止擴張。

        毓淩仙尊的傳奇，本應該也就到此為止了。

        所以，從一尊棺材里睜眼詐尸時，江寄余比誰都懵。

        心神仿佛被絲帛遮住，一片朦朧，只記得耳畔是隆隆不止的雷聲，吵得她暈頭轉向。推開一扇門，繞過一曲三環的回廊，又走了許久的路之后，她莫名其妙地到了一處石窟里，面前還有一堆長得一波三折、虎視眈眈的魔物。

        席瑧和青婳肯定都沒有想到，但凡他們在半空中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向下方看一眼，就能看見死去多時的毓淩仙尊青衣夢游的奇景。

        或者，哪怕席瑧破開虛空時回頭看一看，也能看見跟在身后，借他破界縫隙跨越兩界的昔日仙友。

        可惜他動作太快，早已離開了歧山范圍。

        好在論誅魔，江寄余可是個中專家。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她每日要應付的魔物比凡人吃飯喝水還要多，從來是魔物懼她，沒有她怕魔物的道理。

        走了兩步，她發覺完全沒有光源也有些麻煩，試探著調動體內靈力，回應她的卻只有干涸的經脈。

        果然。

        方才誅魔時她就發現了，她那一身精純的修為全然不見蹤影，金丹雖在，靈力的匯聚卻還需要時間，只靠凌厲的劍意才能完成殺招。

        這樣看來，估計是她設陣的時候出了什么岔子，修為灌進去了，魂魄給漏了出來。

        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意味著鎮著死澗的那個大陣先天不足，根基不穩，隨時都有可能坍塌。

        她擺擺手，憑記憶轉向洞穴內的第二個人，“小道友，再來點光吧，小一點。”

        安即墨忍不住腹誹，怎么我是你的人形開關嗎？

        奈何對方語氣太過自然，她依言照做，這回終于看清了對方的臉。

        首先入目的是一雙黑眸，如秋末的深潭，靜而有波瀾，隨她點亮火光的動作瞇了瞇，抬起時，雖不如何凌厲，卻讓她不太敢對視。

        這人的長相很難評價，修道之人少有樣貌平庸的，但若拿“俏麗”“美貌”往她身上安，又只會顯得不倫不類。

        左思右想，好像還是只有那四個字能形容。

        仙風道骨。

        或者，仙者氣度。

        安即墨收回視線，“你……”

        “此乃何處？”江寄余問她。

        “啊？”安即墨疑惑道，“歧山啊。”

        歧山……

        江寄余一愣。

        居然是歧山？

        歧山她再熟悉不過。

        一道分南北，眾鬼不可哭。

        絕頂多歧路，死生是歧山。

        這座山位于大陸南方，呈東西走向，越過山再往南去便是十萬毒瘴林。

        歧山特殊就特殊在，它是一座跨界之山。

        六界之中，除去妖與人共分天地，其余境界若想互通，唯有大能破界方能做到。

        而歧山這座山脈不知為何，從誕生之初便橫跨人魔兩界。這就導致，想要從人界破界前往魔界，必須從此處出發；從魔界破界而來，也只會到達此處。

        必經之地，必爭之所。

        千余年前，天魔即將出世，魔氣暴漲，無數魔物突出歧山，致使生靈涂炭。仙家聯手建起歧山防線，共同戍守。數百年間歧山曾多次易手，每一次都意味著血屠，魔族和修士的鮮血，幾乎將山巒的每一寸土地都染作鮮紅。

        而她江寄余，也是從此出發，在此苦戰，從這里殺進魔界的。

        見她沉默，安即墨突然生出不安。

        問及地名，這人肯定不是守山修士。

        那她是誰？

        她無聲握緊了佩劍的劍墜。

        歧山弟子的劍墜都是小型金鈴，與守山鈴陣相類，能夠感應魔氣。

        魔族天生地長，孕育的魔氣愈濃等級愈高，等級愈高者實力越強。低等魔物身軀龐大卻沒有靈智，數量最多。高等魔族則外形與人類一般無二，實力強悍，同時也難以辨認。

        她強忍恐懼，將金鈴握在手里，緩緩靠近江寄余。

        沒有反應。

        安即墨大舒一口氣。

        江寄余修為雖無，神識強盛，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動作，啼笑皆非。

        從未想到，誅魔無數的毓淩仙尊，有朝一日也會被懷疑是魔族偽裝。

        她將手中木棍折成合適的長短，隨意綰起長發，對安即墨道：“小道友，試完了，劍借我一用。”

        “什么？”

        安即墨尚未來得及反應，佩劍已經易手。

        江寄余執劍抬頭，望向洞穴穹頂，道：“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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