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即墨聲音滯澀，“退魔……容易？”

        疑惑到信念好像都在崩塌。

        江寄余中肯道：“你還算有悟性，退魔對你來說，應該不難。”

        安即墨差點熱淚盈眶。

        她從小被師門捧著長大，但哪怕是最相信她的父母，也不會以如此自然的口吻，說出“你學退魔一定很簡單”這種話。

        那可是退魔啊！

        毓淩仙尊成名之劍，誅九魔君、蕩平魔界的退魔！

        她小心道：“難道您……覺得我非常有天賦嗎？”

        迎著她感動難言的目光，江寄余莫名，“什么？退魔本就不難啊。”

        安即墨：“……”

        熱淚瞬間回涌。

        哦，原來是高人曲高和寡。

        她欲言又止，“前輩……”

        江寄余：“怎么？”

        “你可能是閉關太久，有所不知，這個……”

        她組織了一下語言，“退魔劍法，已經接近失傳了。”

        江寄余微一挑眉以示訝異。

        安即墨接著道：“退魔享譽六界，自毓淩仙尊創立伊始，就從來不缺少傳習之士。死澗異動之后，魔氣暴漲，想要學退魔的人就更多了。

        “只是退魔劍畢竟沒有傳人，這修習的人多了，反而不是什么好事。但凡是個摸過劍的，都說自己會退魔，越學越亂，傳到今天，退魔劍魚龍混雜，早就不知道真正的劍法是什么樣子了。莫說精髓，能得其一二者，都算是百里挑一。”

        她猶豫一陣，急促道：“其實……昨晚在山洞里，我看見前輩的劍招，就覺得非常不一般。敢問前輩是……”

        江寄余從容道：“與扶桑有些淵源。”

        安即墨頓感親切。

        連接近失傳的核心劍法都會，這淵源肯定不淺！

        退魔失傳，江寄余倒不覺如何。

        她當初確實沒有留下傳人，也沒有限制任何人修習。

        千年前的大混戰時期，人間生靈涂炭數百年。若問在何時，水深火熱的人們終能窺見一絲希望的罅隙。

        那一定是毓淩仙尊飛升。

        仙界四位仙尊中，長玄仙尊席瑧歷雷劫，電閃雷鳴之中飛升上界。無憂仙尊林月衍、擎云仙尊衛蕭塵雙雙歷情劫，留下不少人間佳話。

        唯有江寄余一人最為特別，歷的是千萬年來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死劫。

        飛升之前，江寄余才接過仙門長旌不久。

        前代五位仙尊相繼隕落，仙門大能盡數折于魔族之手。九魔君出世，以芻寂為首，越出歧山肆意屠戮。

        在凌霄道人死后，歧山防線正式宣告失守，魔族一路北進，所到之處，白骨成山，人間地獄，空余死土。

        朝廷軍隊丟盔棄甲，潰不成軍；仙門無人，眾弟子棄山出逃。南境百萬民眾被毫無遮攔地暴露于魔族眼底，人們爭相自戕，以求輪回。

        江寄余收殮好師父，整合殘落的修者與士卒，逆著流民潮涌南下。

        以她渡劫修為，與魔君芻寂鏖戰三日。

        惜敗。

        任何一個有些神智的人，都不會想體會芻寂伴生靈器的滋味。

        九根攝魂釘，專釘人精魂，烙在魂魄上的痛苦，甚于世間任何或慘烈或扭曲的肉體折磨。精魂在生不如死的劇痛中寸寸粉碎，析出，最后被芻寂吞噬。

        而人則能活著，清醒地感受著魂魄撕裂，離體，被魔氣焚燒殆盡。

        江寄余被攝魂釘釘在歧山絕壁上，九天九夜。

        開始時是一根長釘，從她右腕釘入，釘穿腕骨，固定在萬仞絕壁上。

        從她的位置，可以看見對面蔥蘢的莽莽深林。

        里面有她的戰友。

        他們也能看見她。

        每一□□陽初升之時，芻寂會再釘入一根攝魂釘。

        她當時的狀態當然不太好看。九天時間里，林中無論是身負靈力的修士，還是不涉仙途的凡人，皆痛難自抑。戰士們狀若癲狂，恨入骨髓。最后，連最勇猛的士卒都不敢再看崖上情景。

        血液順著崖壁流下，沖刷九日，將山崖浸透。時不時還有掉出體內的骨骼墜下，在叢林里等著腐爛。

        但她還沒死。

        最后一根長釘釘穿鎖骨時，九根攝魂釘如五馬分尸一般齊齊拉扯，開始將精魂扯出體外。

        芻寂饒有興致道：“包括你師父在內，所有死在攝魂釘之下的人，只有你一個是一聲不吭的。想必你的精魂一定大補吧？”

        直到徹底陷入昏厥之前，江寄余都在冷笑。

        她死不足惜，怕只怕再創仙門戰意。來日無人，生死由外族。

        生魂即將離體，她就是在那時奇跡般觸動死劫，等再度清醒，已經立在云端。

        人們見半天祥云鋪陳，自殘的放下刀，瘋癲的睜開眼，紛紛望天。

        渺小，微弱，滿心淚水。

        但還是想再看一眼。

        世人皆言，毓淩是被天意選中的。魔族霍亂世人，上天就派來了毓淩仙尊。

        人們生不如死，但是還有毓淩仙尊。

        仙尊江寄余擦干凈身上的血，握著朔月劍，直搗魔族老巢。

        退魔出世的第一劍，斬魔頭鄒寂首級。

        一劍成名，揚威天下。

        自創立之時，退魔便為誅魔而生。

        不似眾仙門的傳家劍法，被保護得滴水不漏，退魔劍法的劍譜市面上到處都是，江寄余從不做限制，誰想學都行，學的人越多越好。

        誅的魔越多越佳。

        仙者不管人間事務，但江寄余徹底甩手去仙界之前，也曾試圖把退魔劍傳給自己唯一的弟子池云玠。

        奈何她向來悟性極佳舉一反三的小徒弟這次不知為何，死活學不會，她也只好作罷，任由它去。

        依她而言，她管創，難道還要管它傳？

        不夠累的。

        她招呼安即墨：“來，劍給我。”

        安即墨按住佩劍，欲哭無淚，“使不得啊前輩。我不是不愿意你教我，我怕你看了效果失望。”

        江寄余道：“我不失望。”

        苦練數日不成后，池云玠也是這樣說的。

        青年溫柔的黑眸漾著令人不忍的歉意，“師父，我也許學不會了，但我很怕會讓你失望。”

        事實上江寄余從未失望過。

        領悟與否，端看個人機緣造化，她有甚好失望的。

        安即墨猶猶豫豫，正要遞劍，江寄余虛握在手里的金鈴突然晃動。

        “鈴鈴鈴！”

        她動作瞬間干脆，持劍往江寄余手中一塞——

        塞了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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