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楓渾身緊繃，暗中握緊了拳頭，又極力克制，不讓身后的人察覺。眼見距離越來越近，她目光在看守身上快速掃過，估計著他們的實力，計劃最有可能逃脫的生路。

        快走到隊列末尾時，阿鸞腳步一錯，從旁邊擦身而過，沿路繼續往下走。

        江楓跟著走，心一時繃到極致，額角冷汗沁出，眼覷著頸前白刃，隨時預備著不顧一切地出手發難。

        出乎意料的是，直到他們路過了數個行尸走肉的人，背后那孟哥也沒發話，由著他們往前走。

        正思索間，另一側突然傳來一道她異常熟悉的聲音：“孟兄？怎么還勞煩你親自跑這一趟？”

        一聽見這個聲音，江楓身體馬上就是一抖，避著白刃小心地轉頭，見先前才見過的李督軍正立在旁邊，面上帶笑，沖孟哥拱手作著揖。

        江楓頓時更驚。她到歧山七年，一見到李督軍人影，八成就是要抽人打人，毫不夸張地說，她就沒見這個人笑過，簡直比見魔物開口笑還稀奇。那抹溫文客氣的微笑出現在他臉上，在她眼里活像看閻王起舞，不倫不類。

        孟哥哈哈一笑，把刀一取，搡了江楓一把：“不是我說，你這兩個小孩可了不得，可不得我親自出馬？看看，認識不？”

        江楓踉蹌一步，全身頓時繃得比方才還緊，看阿鸞一眼，又抬頭緊盯著李督軍。

        李督軍還是和氣笑著，神情辨不出其他任何意味。

        阿鸞是不是他治下的，李督軍門清，他們糊弄得了孟哥，絕對糊弄不了他！

        分明不再有刀刃抵在身上，江楓卻感覺喉嚨更澀，像被人扼緊了。

        李督軍各掃了二人一眼，視線沒有任何停留，就像沒注意到阿鸞的陌生一般，呵呵笑道：“這些拖累哪個不是被我從小教導大的，怎么不認識？孟兄把他們交給我就是。”

        江楓一顆心高高吊起又重重拋下，呼吸終于勻下來，順著李督軍的示意繞到他身后站著。旁邊阿鸞也眼明手快地跟過來，同她挨在一起。

        孟哥正要走，李督軍又叫住他：“孟兄且住！在下還有一事相求。”

        他帶著江楓阿鸞，將孟哥引著沿隊列往前走了一段，即將到盡頭劊子手處才停步，指著隊列里一個比江楓年紀稍小些的少年道：“這小混賬也是我治下的，孟兄不如幫人幫到底，再舍我一個人情，把他也讓我帶走如何？”

        被指著的少年雙肩一聳一聳，哭得滿臉是淚，正跟在隊伍里慢慢往前挪，聞聲頓時轉過頭來，面露希冀。

        這人也是江楓熟識，當年是餓暈在路邊被人撿來歧山的，沒有正經名字，大家都叫他小云，平日里練功不行，吃飯第一，見到這血河潑天的噩夢景象，自己又要被人殺頭，早嚇得兩股戰戰，連話都快說不清。

        孟哥手一揮，將小云從隊列里揪了出來，丟在李督軍面前：“我當是什么事，這算什么，盡管拿去。”

        旁邊幾個看守看過來，全都沒說什么。想來這孟哥也確實能算個“哥”，在他們之中地位不低。

        李督軍又是一番道謝客套，才領著三人往弟子宿盡頭走去。

        江楓依舊沒弄清情況，也無處推測，又絕不敢去問李督軍——后者在轉身背對孟哥的瞬間就恢復了平日冷面閻王的神情，臉色甚至比尋常更臭幾分，絕不是搭話的好對象。只能一邊牽著沉默的阿鸞，一邊領了腿腳發軟的小云，當先跟著走。

        一路盡是數不盡的尸體，但意外的不太殘破，大都是被利器割喉或穿心死去，不似被魔物嚼體攝魂。

        越往外圍走血泊越稀薄，臨到弟子宿盡頭山巖，地面終于近乎清潔。江楓搞不懂李督軍帶他們來這里做什么，只知道隨意妄動絕沒有好下場，只能默默跟著。

        旁邊的小云終于緩過來一些，探頭看那邊冷著臉的阿鸞一眼，只覺得這人樣貌有種說不出的矜貴高端，長得就不像他曾經見過的樣子，轉去問江楓：“他是誰？”

        江楓看前方的李督軍一眼，故意沒壓低聲音：“鄰著山頭恰好被抓來這邊的。”

        此時，李督軍也在一座石砌的小屋前停了下來，彎腰掀開屋前的一塊巨石蓋板。

        這石屋還不到半人高，蓋板一拉，里面黑黢黢透不進一點光，像魔物吞人的巨口一般幽深、死寂。

        小云一見這石屋便受驚的兔子也似原地起跳，躥至江楓身后，又開始瑟瑟地抖。

        這片山頭上至十八九金丹修士，下至剛入門練氣小兒，就沒有不怵這座屋子的。這是李督軍專門設了來懲戒弟子的禁閉室，里面黑若無物，光不能進、聲不能透，凡是被關進去沒吃沒喝關上三五天，再出來時好則氣若游絲，壞則形同抽魂，渾渾噩噩難有人形。

        李督軍一手抬蓋板，側身面對著他們，面容陰沉，一言不發。江楓倒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打頭走上前，一手撐地跳進了地窖。

        身下一硌，壓著了什么東西，她沒有忙著理會，一落地便往前挪了幾步。身后又傳來一身輕響，是阿鸞緊隨其后跳下，挨到她身邊。隨后又是“哎呦”一聲，小云被李督軍一把推下來，重重滾在地上。

        蓋板“哐”的合攏，唯一的光線來源也被遮蓋，周遭變得伸手不見五指，緊接著雜七雜八響起了許多孩童聲音，莫不是在詢問他們身份的。

        江楓聽了一陣，辨別出不少熟人，全都是李督軍治下的弟子們。她邊開口回答，邊拉著阿鸞和小云尋了處角落坐下，把阿鸞推進里面，自己靠外坐，將其他人與他隔開，防止有人發現不對。

        歧山豢養這些孩子絕不是發善心做好事，全是因為各正經仙門愛惜羽翼，小門小派又鮮見真有能耐之人，自天魔出世魔氣暴漲，守山的人手一直不足，索性這些流民之子難民后代無權無勢，便拿來訓練一番送上山頂，面對魔物時讓他們沖在最前，以減少后方仙門修士的傷亡。死了再練一批就是，全不會在意他們死活。

        歧山弟子之中，凡能活到半大的，無不是卓絕天資與勤修苦練缺一不可，堪稱萬里挑一。將弟子們按照年紀一字排開，與各人實力的排行相差無幾，完全能夠論資排輩。以江楓的年紀，在歧山弟子中算是不多見的，是以暫時就充當了一群半大少年中的支柱，開始安撫毛頭小子們焦躁的情緒。

        一片黑暗里，江寄余松了松神識，仿佛在睡夢中再度入睡。

        到了此刻，她若是再弄不清這是何狀況，那恐怕就要懷疑自己是不是一睡三百年睡得記性都退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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