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寄余躍了下來，看到一道纖細的人影被壓在巨蟒尸體之下，而在她身邊，一把長劍直直倒插在地面上，劍尖直舉，將巨蟒正正插在其上。想來方才啟攸便是看準了這把劍，才將巨蟒引到此處快速擊殺。

        多虧這把劍將蟒身抬起，留出一點空隙，剛好將下面那人卡在其中，沒有被活活壓成肉泥。

        人形揮著兩條胳膊使勁一掙，安即墨灰撲撲的臉伸了出來，欲哭無淚地沖她道：“前輩……”

        這么說，她和啟攸剛才就約等于踩在安即墨身上……

        江寄余輕咳一聲：“加油，你可以。”

        安即墨哽住，哭喪著臉抓住旁邊的劍，開始奮力把自己往外拔。

        江寄余又問了一遍：“剩下的人去哪了？”

        底下安即墨的神情吃力中帶著意外，率先道：“什么？又有人不見了？”

        她光顧著跑了，別的全沒注意。

        江寄余看向啟攸。這魔族笑了一聲道：“我盯著那幫雜碎作甚？”

        他看江寄余神情，又補了一句：“天方亮的時候還能聽見他們的聲音，這窩蛇出來后便只見蛇不見人了。”

        江寄余：“照這么說，他們是突然不見的，沒有求援，也沒有掙扎？”

        啟攸笑笑，算是默認。

        江寄余不再多言，繞著空地緩緩踱步。

        她見過的奇詭術法形形色色、不可勝數。而一群人分批、多次、沒有預兆的消失，周圍沒有多出的尸體，也沒有留下一點痕跡，反給她一種無需多思、呼之欲出的熟悉感。

        安即墨終于掙脫束縛，習慣性小跑到她身邊，有些驚慌地左右張望：“怎么回事啊，前輩？就剩下我們三個了嗎？”

        江寄余回手輕撈，將她攔在身后：“不要亂走。”

        她察知了一下，經過半夜的休整，此時丹田中靈力充沛，屬于仙者的神識再無顧忌，排山倒海放出，無聲無息間籠罩了整片山林。幽林中潛藏的妖物生靈在她眼中全都無所遁形，沒有保留地展露出來。緊挨著她的安即墨雖然什么都沒有看到，依然覺得身體一沉，被強大的威壓壓制得呼吸都艱澀了一些。

        神識籠罩的空地中，一片地界格外突出，光影在邊界處扭曲，圍繞中心生生辟出一片空白，灑落滿地的尸骸與血肉在其中憑空消失。

        神識一放便收，江寄余心中已然有數，先讓安即墨后退，隨后看了一眼立在旁邊、依舊笑意盈盈的啟攸，也溫和淡然地笑回去，一抬衣袖，施施然做了個“請”的動作：“勞駕。”

        她此刻靈力還沒有恢復以往的萬分之一，處理問題不僅費力，還不如啟攸出手來得省時。既然有現成勞力可用，不用白不用。

        安即墨一頭霧水，就見啟攸笑得隨意，竟真的依言上前兩步，抽出了身側配著的那把漆黑長劍。

        他一手在劍身上輕彈一下，長劍便騰空飛起，飛至空地中央，悠悠懸于半空。他人站在原地，雙手不知結了個什么印，樣式一看就不屬于仙家體系。印飛入長劍，引得劍身嗡鳴不止，連帶著一方天地的氣息都開始震蕩。

        震動愈發激烈，最后天地間長聲和鳴，發出“砰——”的一聲裂響，隱有長吼相和，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在頃刻間碎裂，碎裂瞬間的巨震與旁邊人的心跳共鳴，震得安即墨和江寄余的胸腔都隱隱發痛。

        震動方緩和下來，大地再度顫動，仿佛有另一波噴發從地底深處快速接近，即將破土。

        下一瞬，近處的密林里，遮天蔽日的蒼白之影沖天而起，像是噴發的火山。隨之而來的還有直刺魂魄的尖嘯，尖銳刺耳，蘊含無盡的怨氣。

        安即墨瞠目結舌，被這副驚心的景象震得不知該說什么，“這……這……”

        江寄余也絕不好受，她的魂魄曾被她自己投入過死澗，哪怕因為不知名的原因又被縫合起來，也余留著不少縫隙，千瘡百孔，不久前才被怨靈齊聲尖嘯震昏過一次，眼下只覺三魂六魄都快要被扯離身體。

        不過也許是隨著清醒時間變長、狀態逐漸恢復，她的魂魄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安養，體內另有一股暖流緩緩流動，對抗怨靈力量的侵襲，沒讓她又當場昏過去。

        隨著怨靈噴發，方才還只有巨蟒殘尸的地面忽然多出一堆人形，像是憑空出現，彼此堆疊擠壓在一起，部分肢體還在動彈，間或傳出幾聲微弱的呻吟。

        安即墨嚇了一跳，再看一旁江寄余卻是一副早有所料的樣子，并不如何意外。

        早在昆侖弟子失蹤時，她便有了預感，已然判斷出這是什么東西。

        修士平白消失是緣于困陣，那些尖嘯的怨靈，和破陣時隱約的嘶吼，皆是出于栓魂陣。

        這同她與安即墨在歧山時遭遇的一樣，都是由生改死的栓魂陣！

        一旁安即墨強忍住逃跑的沖動，將目光移向那堆蠕動的人體。

        這一看，她發現里面居然有不少熟悉的面孔，正是前一天日暮和方才失蹤的那些修士！

        她沒有過多思索便跑上前，掃了一眼人群邊緣處尚睜著眼未失去意識的那些人，認出了才消失不久的季折、李默等鴻陽修士，以及零星的昆侖弟子。剩下的修士全都緊閉著眼，生死不明。

        她觀察片刻，率先扶起左思域。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這位大弟子溫文識禮的談吐給她留下了挺好的印象。

        在她身后，江寄余臉色沉郁，也緩步走了過來，身側跟著依舊事不關己悠哉游哉的啟攸。

        左思域雖然還有意識，雙眼卻空洞異常，白袍上上下下盡是深淺不一的血跡，散發著濃郁的血腥味，被安即墨拉到一旁靠著仍舊沒有反應，木頭一般坐著，嘴唇不斷開合，發出低低的絮語。

        江寄余蹲下身湊近，聽到他嘴里反復地重復著一句話：“死不了死不了死不了……”

        她退回來，一手掐了個清心符往他眉心一點，見他空泛的瞳孔凝聚些許，邊大致檢查對方傷勢，邊開口問道：“你們在陣里見到了什么？”

        左思域愣怔片刻，緩緩答道：“妖……樹妖……殺不死的樹妖……”

        江寄余了然，不是殺不死，是不斷復活、辛辛苦苦殺了也白殺的妖物。

        她發現左思域身上最嚴重的便是腹部靠右側的一處血洞，幾乎將他前后對穿，那樹妖道行應該不淺，又可以不斷復生，讓這些修士們吃苦不小。

        成功止血包扎后，她又問：“與那殺你師妹的妖物，是同一只么？”

        左思域又是一怔，神情頭一回有了劇烈的波動，牙關緊咬，雙目駭然，慘聲道：“是！是它的妖氣！是它殺了我師妹，又殺我同門！就是它！”

        不等他平復情緒，江寄余再度追問：“這里同你師妹身死之處，是一地嗎？”

        這回左思域愣了更久，似乎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半晌后方才喃喃回答：“不、不是……”

        江寄余略一皺眉：“你在陣內，有沒有看到類似萬人坑的堆尸處？”

        “沒有……”左思域搖頭，“有好多怨靈……”

        江寄余點頭，示意知道了。

        她本以為又是一樣的栓魂陣，聽左思域的回答又有些不同，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

        但此刻容不得細想，妖物隨時可能再來，只憑他們三人可護不住這么多傷員，更別提啟攸這廝不一定會有多盡力。

        她站起身，看另一邊，安即墨見幫不上她的忙，便去將那些修士一個個扶到一旁，不至于擠壓傷口。

        其中才進陣不久的數名鴻陽弟子普遍受傷不重，頂多是些皮外傷，見重獲天日，全都喜不自勝，爬起來幫著抬傷員。余下的修士們就不容樂觀了，遍地都是冰冷的死尸，還有氣息的生者需要從死尸堆里一個個往外拉。有些氣若游絲，好不容易小心地拖出來，伸手一探卻發現已經斷了氣。

        安即墨抬著抬著，想起這些修士們不久前還都生機勃發，有的躊躇滿志準備參加天下會盟，有的滿臉意氣要為同門報仇，轉眼便成了了無聲息的尸骨，不由有些傷感，隱隱被勾起了自己山峰遭屠的傷疤。

        就在這時，她聽到江寄余沉靜的聲音：“馬上出發，傷員簡單包扎背著，先出這片林子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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