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寄余曾經也思考過這個問題。

        人真的會改變嗎？

        徹底的，完全的，變得像另一個人？

        但她沒有深思過。畢竟閑下來有空瞎想的時候，已經是混戰之后了，她在仙界守著下面蕓蕓眾生，還要抽出時間來應付魔尊欒赦，以免他什么時候一個想不開要滅世，精力一般不會用在琢磨這些有的沒的問題上。

        她由此得出結論，不管什么時候，毓淩仙尊都是一個講求實際的人，就算由六界第一殺神變成了一個平和的仙人，還是不喜歡瞎搗鼓，可見人就算變，本質還是一樣的。

        但現在，她又非常不確定了。

        衛蕭塵捏出來的那張冷肅的面孔短暫空白了一瞬，烏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眼中還未收回的殺意與震驚混雜在一起，震動出一片空寂。

        嘴唇翕動幾下：“你……”

        他最后問：“你沒有死？”

        江寄余勾唇笑了一下：“你說呢？”

        露出真容的瞬間，她從昔日戰友的眼中看到了錯愕，看到了不可置信，看到了疑惑，甚至看到了煩亂。

        但就是沒看到哪怕一點懊悔。

        他苦惱于江寄余突然出現，成為一個不可小覷的干擾，懊惱于自己沒有做出更加萬全的準備就貿然動手，所以計劃正在被各種變數打亂。

        但他就是吝嗇到沒有一點愧意，是給那些被他做成傀儡，又親手掐死喂給狐妖的仙門弟子們的。

        衛蕭塵復雜的神情又歸于平靜，他避開了江寄余的視線，淡聲道：“等救出阿枝后，我可以放你……”他又瞥一眼啟攸，補充道，“放你們出去。”

        “好大的口氣！怎么，擎云仙尊見了上司，非但不跪下謝罪，還敢站著下令？”對面青年又笑出聲來，出口就是極富特色的唯恐天下不亂，“可見你沒什么誠意啊。是會放我們出去，還是先穩住我們，后面好滅口？”

        他這邊拱火，那頭狐妖姬也冷笑著開口了：“我不同意！你要放他們出去，你現在就和他們一起滾，休想來和我沾邊！”

        衛蕭塵立馬退到她身邊，伸手似乎是想要摟住她的肩膀，伸到一半又頓住，最后只理了一下狐妖姬散到肩膀上的發絲，柔聲道：“你別生氣。你不想讓他們出去，那就不出去。好不好？”

        江寄余此刻的心情還算平靜。要說失望，可能掀開棺材板后的這段日子里，她已經體驗太多，居然已經稱不上太失望。只是一顆懸而未落的石子終于落到谷底，“嗒”一聲輕響，宣告著一些東西的徹底終結。

        就在此時，旁邊忽然傳來一陣細微的摩擦聲。

        幾人轉頭一看，地上剛剛被衛蕭塵捏得半死，又被江寄余和啟攸二人的到來打斷□□血的弟子突然醒了，正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他無法分辨在場四人孰敵孰友，又出于心中深切的恐懼，只想快點逃離這里，正一手捂著喉嚨上血流不止的傷口，手肘與膝蓋并用，一點點往山下爬行。

        衛蕭塵只隨意看了一眼，定光劍抽出一道劍影飛出，正正釘在那弟子的腳踝上，扎進地面。隨著一聲痛極的慘叫，他的爬行停止了，身體一歪，再度昏厥過去。

        事情發生不過瞬息之間，衛蕭塵平靜的面容甚至沒有一絲改變，同他往日里端坐仙殿之前，手執一顆白子，對著面前殘局沉思時沒有兩樣。

        也正是在那一瞬間，江寄余忽然執劍飛身上前，動作快如一道殘影。她身邊，啟攸與她沒有傳音溝通，連一道眼神暗示也無，但動作卻是完全同步的。江寄余在衛蕭塵分神的瞬間執劍襲上，而啟攸與她并排，劍尖卻是沖這狐妖姬去的。兩人一左一右，默契如同一人。

        衛蕭塵反應很快，江寄余長劍刺到近前時，他也已經舉劍格擋，兩把長劍鏗然相擊，浩瀚的劍意蕩開，掃的旁邊被做成傀儡的弟子又醒了好幾個，全都一臉迷惘，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只能循本能遠離兩名仙尊交戰之處。

        一招過后，定光劍神光愈熾，一道道由神光組成的澄澈劍影從衛蕭塵背后懸起，呈四方位向江寄余撲來，要將她鎖在劍陣之中。

        江寄余將所有真氣灌入手中長劍中，這把劍甚至不是弟子本命劍，只是尋常佩劍，被迫接受她的純澈劍意后，顫抖著嗡鳴起來。

        她握劍不退反進，銳利的劍意從長劍刃口上滌蕩開來，悍然撞上劍陣北面的劍影。

        劍陣被這一撞撞出一道豁口，江寄余飛身而出，后發先至，再度逼到衛蕭塵面前。

        另一邊的交手則簡單許多，只有一聲。

        喀拉——

        一顆美艷的頭顱高高飛起，血柱沖天。狐妖姬的身體還保持著前沖的姿勢，尖利的十指成爪，向啟攸前胸掏去，卻只沖了兩步就噗通倒地，血汩汩涌出，染紅了一片草甸。

        衛蕭塵的身子震了一下，霍然回頭，不可置信地盯著那具身首分離的紅衣尸體，眼眶瞬間紅了一圈。

        “阿枝！”

        他嘶吼一聲，一劍格開江寄余，轉身就沖向那邊的白袍青年，雙目駭如厲鬼索命，定光劍威勢全開，誓要一劍將他捅個對穿。

        仙劍定光的劍影悉數歸位，化為通天遁地的一劍——

        卻在還未成時就給半路給攔了下來。

        江寄余握著劍柄的虎口微微發麻，情況變化太快，她也沒想到啟攸居然能一劍削去狐妖姬的腦袋，還一削就是兩次。

        上一次狐妖姬注意力全在新進陣的弟子身上，沒有防備，還說得過去。這一次可是正面交手，居然還是一劍？

        九尾赤狐可是上古大妖，這幾次三番弄下來，幾乎要被貶為山野精怪小妖了。

        她翻身擋在啟攸面前時，定光劍已經到身前了，只能正面接下衛蕭塵這一劍。劍招還好，定光劍上澎湃的靈力也一起掃到她身上，掃的她一個金丹修士全身撕裂一樣疼。

        好在面前只是一抹神識，若換了衛蕭塵本人親自前來，毓淩仙尊這條萬年船今天恐怕就要翻在這里了。

        第一反應太快，她也不是很明白自己為什么要給一個魔族擋劍。她用緊俏的時間稍微思索了一下，認為這是因為啟攸也救了她許多回了，她不還一下總歸不太好。與其欠一個魔族人情，不如給他擋擋劍。

        衛蕭塵少年老成，此刻眼中卻只剩下蝕骨的憤恨。他看了一眼地上血流成河的尸首，又轉向擋在身前的江寄余，雙目猩紅一片，厲聲道：“好，好！你沒死在死澗本是機緣，既然還要找死，那你們就一起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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