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我，”江寄余解釋道，“之前借用了一下你家安小友的臉。”

        時臨狐疑地仔細琢磨她的臉：“是嗎？我怎么感覺……以前在哪里見過你？”

        “不重要。”江寄余蹲下身，靜靜看著時臨的雙眼，“你真的決定好了嗎，時道友？”

        她知道時臨即將面臨的后果是什么，也知道她說的沒錯。

        只要有衛蕭塵在，他們就沒法突破死陣。

        他們都身在陣中，她修為全無，就算啟攸能解決衛蕭塵的神識，還有他的真身在外守著，敵暗我明，他大可以用各種法子解決他們，而他們不能。

        江寄余偏頭看去，山坡之下，啟攸寸步不讓，真將一仙一妖二人擋在了山鞍。再遠處，仙門弟子相互攙扶著，正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跑。

        她是毓淩仙尊，是仙界之首，如果可以，她不想讓一位仙友以這種方式犧牲。

        但一邊是時臨一人，另一邊，是除她以外，死陣內所有還有可能存活的修士。

        孰輕孰重？如何衡量？

        時臨吐出嘴里的一口淤血，她形容狼狽，渾身上下全是血混著泥，剛被撕開的內府還在往外汩汩滲血，面上有一絲淺淡的不耐煩，嘴里還很硬氣：“我還有什么好問的，不是已經說的很明白了嗎？倒是你，打完這一場，你也會死，不如問問你自己，想清楚沒有？”

        江寄余微嘆，伸出手，似乎想拍一拍她的肩膀，看了一眼她渾身滲血血肉模糊的樣子，還是將手收了回來，按指示盤腿坐在她的面前，準備渡修為。

        “我的話，你不用擔心。”江寄余輕聲道，“你是空有修為，沒有仙體。而我是空有境界，沒有修為。

        “若論境界，我同你先前，也不差什么。”

        時臨已經閉目，雙手前伸，與江寄余的相抵，聞言猛地睜眼，把手收了回去：“什么？”

        江寄余也睜眼，雙目平和而悲憫地看著她：“如果你想反悔，隨時可……”

        “你的意思是，你不會死？”時臨疾聲問。

        江寄余一愣：“是。”

        時臨面容輕輕動了一下，似乎是嘴角一扯，露出一個意味莫名的笑來。

        她道：“那么，我要加一個條件。”

        江寄余沒料到她會這么要求：“你說。”

        時臨破敗的身體坐直了些，枯瘦的腰桿挺起。她有濕有干血跡凌亂的臉上，熠熠雙眼點亮了一星光彩，一時之間，竟能隱見長寧真人身先仙門、破境飛升時的英姿。

        她雙手牢牢抵住江寄余的手，揚聲道：“扶桑長捷峰，長寧真人在此起誓，以我長捷傳承不斷、一脈永傳為價，將畢生所修……傳與道友。”

        一股炙熱的溫度從她掌心傳過來，洶涌澎湃。每說一句，時臨的面色都更加蒼白一分，到了最后，她連唇色也白下去，活如厲鬼。從她腹間流出的血不再鮮紅，竟然也逐漸褪色，顏色越來越淺淡，接近白水。

        她眼前眩暈不止，強撐著說完了最后一句：“天地為證。”

        說完，她整個人霎時黯淡下去，四肢迅速趨于透明，淡化，已經可以透視到她身后褐色的樹枝。

        最后一刻，她面容慘白，神情卻似乎釋然了。長寧真人仰頭望天，唇角一點點勾起，終于再一次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

        陽光穿過枝葉的罅隙，照亮了她逐漸淡去的臉龐。

        山坡之下，啟攸擋住遮天蔽日的劍影，同時又要躲開狐妖姬冷不丁掏人心的指甲，可他依舊打的激進，一點往后躲避的意思都沒有，一為自己爭得喘息的機會，他身影一閃，原地消失，下一瞬又出現在狐妖姬身后。

        喀拉——

        一聲熟悉的割裂聲后，那顆美艷的頭顱再一次骨碌碌滾到地上。

        衛蕭塵幾乎要瘋了。這人已經在他的面前，殺了阿枝整整三回！

        狐妖姬人頭落地的瞬間，啟攸閃身，逆著山坡的方向退了幾丈遠。劍刃上濃稠的鮮血滴答往下滴落，烏黑的長發束成一束，隨魔族轉身的動作搭在他肩側。

        啟攸轉頭瞥了衛蕭塵一眼，蒼白的面容上，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隱含嘲諷。

        什么山坡、什么江寄余頓時從衛蕭塵腦海中消失，定光劍神光大亮，朝他追了上去。

        轉身之時，啟攸若有所感，向山上的方向望去一眼，嘴角淺淡的笑容一頓，在須臾之間虛假了不少。

        江寄余此時很不好受。

        在她面前，長寧真人時臨已然消失，原地只有一件殘破染血的道袍，靜靜躺在草地上。

        但江寄余已經無法顧及，蓬勃的真氣在她體內肆意穿梭，無處蘊藏，便在她全身經脈里左沖右突，失控地游動。這種情況極為兇險，稍有不慎，讓真氣走岔，輕則走火入魔，重則一命嗚呼。

        她將所有神識歸于體內，先護住周身大穴，再一點點吸納外來的真氣，將其轉化為自身所有。

        周身經脈被撐到極限，讓江寄余有種自己正在被從內部撕扯、即將四分五裂的錯覺，骨骼咯吱作響，隱隱有骨節在體內不斷彈動，發出岌岌可危的輕響。

        她置之不理，保持著入定的狀態，一心專注于轉化真氣，跟體內失控的真氣爭奪時間，看是自己先將其煉化，還是它先將自己經脈撐破。

        原本以江寄余仙者之體，煉化這些真氣是完全沒問題的，可糟糕的是，她早年對抗九魔君時就落下了傷，又曾以身祭死澗，魂魄本身就處于一個不甚穩定的狀態，又被這么一沖，魂魄也開始震蕩起來。

        這無異于雪上加霜，隨著煉化的進行，她的三魂六魄也不住搖晃，像沾濕的宣紙，稍一施力，便開始破裂分解。

        下一刻，那股暖流又從她體內涌出，溫養搖搖欲墜的魂魄。一邊在撕裂，一邊又在快馬加鞭地修補。

        江寄余感受了一下，沒想出來這股暖意究竟是什么東西，有可能是她哪一回搶來……得來的法寶，但她印象不深。

        她不由慶幸，還好她身上的神隕已經完全碎裂。

        神隕術等閑無法解開，就算是仙尊也辦不到，只能由施術人本人親自來解。之前神隕碎裂，是因為她鎮了一次死澗，魂魄不穩，根基動蕩，神隕自然也就裂解了。

        但若是放到現在這種危急關頭，別說入夢，哪怕稍微分一下心，她都會被體內暴走的真氣活生生大卸八塊。

        剛這么想完，在她魂魄深處，忽然有什么東西一動，砰一下碎裂了。

        江寄余：“……”

        若非正在入定，此刻她的臉上，一定會露出一副活見鬼的表情。

        在她身上，居然有第二重神隕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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