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司辰努力地消化著宋白說的話。

        樹林里分出了兩條路。

        第一條路是無知但可能幸福地生活著,他不需要了解世界的真相，也不需要承擔期待和責任。

        司辰其實已經得到了他童年時想要的一切,身份、地位、財富。他可以就此停下。

        他小時候做過的最夸張的夢，也不比現在的生活更好。

        第二條路，是清醒的活著。司辰會被當做繼承人培養，去了解這個世界的真相，這輩子可能都不會有安寧的生活，他會走上另一條沉重的道路。而這是白帝走過的老路。

        宋白安靜地等待著。

        司辰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詢問：“老師,既然你可以再活一次，為什么不繼續？”

        宋白嘲諷地笑了笑：“我想要的,就沒有得不到的。第一次沒做到,第二次也沒有。如果第三次還是不行,我一直相信的一些東西會被毀掉。”

        他驕傲的不可一世，永遠相信人定勝天，寧愿把錯誤怪在虛弱的身體和短暫的壽命身上，怎么愿意承認自己的無能。

        宋白的長相很年輕,眼珠子黑白分明，總是拿黑的眼珠子看天，白的眼珠子看人。

        然而這一刻,司辰卻在他的眼神里，看見了到了和外貌不相稱的蒼老。

        司辰沒忍住詢問：“老師。您現在多大？”

        宋白面無表情地回答：“18。男人至死都是少年。”

        司辰：“……”

        司辰很短暫地權衡了一下利弊,然后緩緩道：“我選2。”

        他并沒有什么崇高的理想和抱負。

        司辰清楚自己不是困在淺水的游龍,他只是不擇手段的鬣狗。如果某個現存的體系對他更有利，他并不在乎這個體系會壓迫多少人。也不在乎自己安逸的生活背后燒的是多少普通人的骨灰。

        但既然知道，那就沒辦法不去看看。

        至于選擇一，聽上去真的很容易出意外死掉。

        宋白也許此刻是真心的,但人總是會變的。

        把活下去的希望寄托在別人的憐憫上，聽上去就很可憐。

        宋白的臉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緒：“好。”

        他的手指在茶幾上敲了敲：“那我們再來說說長生淵的事，把它叫出來。”

        司辰低聲道：“小淵。”

        長生淵怯怯的，從司辰的體內爬了出來。觸手死死地抱住了司辰的胳膊。

        它對宋白的態度充滿了懼怕。

        宋白對這塊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沒有任何多余的感情。

        但此時難免有種兒大不由娘的惱怒。

        宋白的手指在虛空中一點，長生淵的身體下掀起一股小小的風浪。

        它像是蒲公英一樣，飄到了宋白的掌心。

        “吱！吱吱！”長生淵害怕的擠出了一股股半透明的黏液，下意識地向司辰求助，“媽……媽媽！”

        司辰差點站起來，但是被宋白瞥了眼，又強忍著坐了回去。

        宋白掀起長生淵的觸手，檢查了一下司淵的身體。

        長生淵身上的小瘤子一顫一顫的。

        “亞成年體。”宋白的語氣很平靜，“發育的還行，在同年齡段里的長生淵里勉強能看。”

        其實宋白的評價有失偏頗。

        一般的長生淵是在母體身邊長大的，由母體提供食物。母體的水平普遍在五階到八階。想抓點食物給孩子自然很是方便。

        但司辰是和長生淵一起成長的。

        他提供的食物遠超這個階層的能力水平，好幾次為了養孩子出生入死。

        而司淵在成長過程中，得到了白裙子和圖靈等一系列繼父的協助。食譜很雜，品質卻都不低。

        長生淵的確能吃，但吃的東西也是有限制的，身體不夠好，吃太多會撐死。

        司辰的飼養程度差不多剛好踩著那個要死不死的線。

        簡單來說，讓白帝養，可能也就這個水平了。

        但司辰顯然是不清楚的。

        他不幸被宋白的話pua了，想起長生淵飽一頓餓兩頓的日子，下定決心以后多進折疊區喂點好的。

        幾乎是宋白剛松開手，長生淵就像個風車一樣旋到了媽媽的身邊。

        宋白道：“看你和它的狀態，不能再等了。”

        生物進化的確存在壓級的現象，在某個天梯上錘煉到極致，才想辦法晉升到下一天梯。

        譬如宋青玉，就是這樣的存在。

        而長生淵的狀態，屬于早就能晉升五階，但是強行壓制了下來。

        為了裝那些多余的能量，司辰還安裝了一條小尾巴。

        司辰“嗯”了一聲。沒好意思說，其實這才是他考研的主要目的。

        宋白：“你剛從混沌制造所出來，應該明白。和長生淵共生有兩種方法。第一是分裂，第二是同化。”

        “分裂，就是像夸父那樣。把一條長生淵分成好多份，使用的時候再組裝。不過他是把分裂的長生淵養在別人身上，你只能養在自己身上。”

        如果人體承擔的極限是6。這就像是把7變成了3+4。加起來依然超過了極限，但分開的時候，只是稍微有些難受，不至于被撐死。

        宋白垂下長長的眼睫：“同化，就是像我這樣。好處是基本舍棄了原本孱弱的身體，壞處是如果你在競爭中失敗，長生淵會代替你。不過，它大約不會跟你搶。”

        換句話說，司辰和長生淵只能活一個。

        司辰幾乎是瞬間做出了選擇：“我選分裂。”

        宋白并不意外于他的決定。能把長生淵養成這種媽寶淵，兩人的感情交流一定是雙向的。

        他輕聲道：“優柔寡斷，后患無窮。”

        司辰只是摸了摸靠著他不停蹭來蹭去的長生淵，平靜的面容勾起一個淺淺的笑：“老師，你被誰愛過嗎？毫無保留的，沒有任何目的的愛過。”

        宋白的眉毛微微一挑。

        “你不需要努力，不需要強大，不需要變得更好。甚至什么也不用給它。但你依然確信它會一直愛你，就像是相信天上會升起太陽。”

        宋白的視線落在了小怪物的身上，回答：“我只知道養寵物的前提是寵物不會危及到自己的性命。”

        司辰的語氣逐漸堅定：“我不知道未來會不會后悔，但是現在我想它留下。”

        宋白沉默了許久：“你真的很叛逆。”

        司辰回答：“對不起，讓老師失望了。”

        盡管如此，他的眼神里并沒有多少歉意。

        宋白微微瞇起了眼：“其實也行，東西拿出來。”

        司辰反應了片刻，才意識到宋白指的應該是從神之子13號那獲得的核桃一樣的腦子。

        他拿出了這個盒子。

        之前，為了召喚13號，司辰把它埋進過土里。

        宋白有些嫌棄地拿水沖了沖，然后遞給了長生淵：“吃。”

        長生淵沒有第一時間動手，而是轉頭看向司辰：“吱？”

        核桃聞起來很香，但它不知道能不能吃。

        司辰道：“吃吧。”

        得到許可后，長生淵拿一根小觸手，把核桃卷起來。喂進了自己的嘴里。

        司辰在下一刻捂住了自己的胃，那里驟然升起一股澎湃的熱流。

        他甚至沒能察覺到核桃到底是什么味道。

        長生淵控制不住體態，尖叫著變回原形。

        司淵的確是一只接近成年體的長生淵了。它的原型足足有一臺冰箱那么大，觸手完全展開有六米長。

        深黑的液體從它的體表分泌了出來，這是被撐破的毛細血管流出的血液。

        司辰感覺到了一種詭異的脹痛。他的身體除非微微發燙外沒有任何異常特征，然而司辰卻能清晰的感覺到血管爆炸后灼熱的痛感。

        這不是他的感覺，是長生淵的。

        司辰忍不住弓起了背，腿一軟，跪倒在了地毯上，嘴里不斷地喘氣，死死揪住了底下的毯子。

        長生淵大概是真的太痛了。

        它下意識地想回到母親的身體里去，于是用觸手把司辰包裹了起來。

        然而它真的太大了。

        哪怕是從背后裂開的那條紅線處，長生淵也沒辦法把自己完全地擠回去。

        司辰覺得自己快被撐壞了。

        在一片混沌中，司辰聽到了宋白的聲音：“讓它分裂成兩半。一個稍微強點，一個稍微弱點。強的那部分依然住在第一個洞穴里，剩下那個去住第四個洞穴。”

        在第一天成為進化者的時候，司辰就發現了，自己的身體里有十個穴竅，是關合的。

        每開一個洞，就代表又晉升了一階。

        他現在開了四竅。

        前面三個依次被長生淵吃進去的食物填滿，第四個洞穴還沒來得及裝東西。

        司辰聽到了宋白的話，但他并不清楚，要怎么讓長生淵分裂。

        但宋白的下一步行動，告訴了他答案。

        宋白打開了從倉庫里拿出的那個收容盒，里面裝著一把木質的短刀。

        木刀并沒有多余的花紋，只是格外的沉重。

        現在這把短刀被扔到了司辰的眼前。

        宋白手背在背后，冷冷地看著司辰：“分開它，從中間。”

        他冷酷的像是站在銀河旁棒打鴛鴦的王母娘娘。

        司辰一只手握住了刀柄，另一只手搭在了長生淵的身體上。

        因為疼痛，他說話的聲音很虛弱：“小淵。不要動……”

        宋白本來做好了看笑話的準備，但他沒想到，長生淵真的不動了。

        它重重地喘息著，任由過于纖細的刀柄劃開了它的身體。

        漆黑的血流淌了一地，整個地毯都被血染濕。

        司辰甚至在短暫的劇痛后，身體變得麻痹起來。

        就像是長生淵能控制司辰的食欲一樣，它同樣能控制痛覺。

        很多時候，司辰受重傷沒有感覺到過多的疼痛，是因為疼痛轉移到了它的身上。

        而現在，長生淵關掉了神經共感的通道。

        司辰的手頓時沒有那么抖了。

        五條觸手疊加的最中間，是長生淵的心臟。

        司辰能感覺到刀刃碰到了硬物，但并不清楚這是什么。

        但長生淵已經開始發抖。

        它的體表出于本能的，浮現出了一層用于抵抗傷害的黑色鱗片。

        宋白的聲音很平靜：“繼續。”

        司辰深吸一口氣，從中割開。

        長生淵被切成了兩半。一邊有三條觸手，一邊有兩條。

        其他高維生物，被切成這樣，大概率是活不了了。

        但過于旺盛的生命力，讓長生淵依然清醒地存活著。

        它疼到打哆嗦，發出了小聲的嗚咽：“媽媽……痛……”

        司辰忍下了一瞬間的難過，轉頭，詢問：“然后呢？”

        宋白看著流淌到他鞋子邊上的血液，道：“讓它回去。過段時間，長生淵殘缺的部分會自己長完整。”

        分裂體在司辰的體內，就像是長生淵過去吃掉的羽蛇神、眼蟲進化種一樣，成為動力源的一部分。并不會保留神智。

        因為疼痛，長生淵的動作很微弱。幾乎是抽搐著回到了司辰的體內。

        它受傷不輕，剛回去，就陷入了休眠狀態。

        司辰的精神也隨之萎靡起來，整個人搖搖欲墜。

        宋白把他從地上撈起。

        “還能走嗎？”他問。

        司辰沒有回答，呼氣比進氣多，如果不是偶爾還抽搐一下，看起來和尸體也沒什么區別。

        宋白想了想，撿起地上的木刀，劃開了自己的手指，擠出一滴紅色的血珠。

        血珠子在他的指尖聚而不散，不像是液體，像寶石。

        他用兩根手指撬開了司辰緊閉著的唇，讓血珠滴進了喉嚨里。

        宋白不怎么喜歡高科技，他家里沒有保姆機器人。因此，只能自己動手，把司辰抱到了客房的床上躺著。

        放在地上其實也行。

        但是顯得他太像個人渣。

        司辰身體里的長生淵逐漸安分下來，裂開的身體也不再流血。在疼痛得到緩解后，他睡的很安詳。

        每逢晉階必昏睡不醒。司辰已經習慣了。

        宋白站在床邊看著他，語氣很是古怪：“……居然真的行？”

        他其實并不清楚，夸父到底是怎么分裂出長生淵的。

        宋白連蒙帶猜，本來是想讓司辰知難而退，但沒想到，居然成功了。

        就在他沉思的時候，被子底下有東西微微鼓起。

        宋白掀開被子看了眼，發現是司辰身后那條小尾巴豎了起來。

        比起之前，它好像變長了一截。

        “難道是這條尾巴的緣故？”宋白喃喃。

        他伸出手。

        尾巴上戴著的保護環頓時彈出一道光柱。

        但擋其他人還行，想擋住宋白，還是過于困難了。

        宋白揪住了司辰的小尾巴。沒長毛，但是覆蓋著鱗片，手感滑溜溜的，是一團軟乎乎的肉。

        摸一下，司辰還會無意識地嗚咽一聲。腰也會跟著微微抬起。

        他的身體蜷縮，緊閉著的眼角處浮現出一點潮濕的淚光。

        宋白罕見地沉默了一下。

        好看的東西的確賞心悅目，幸好他早就失去了一些世俗的欲望。

        宋白松開了手。

        想不通，那就不想了。

        結果是好的就行。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寫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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