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淵新長出來的這根觸手比之前的都細,  還短。

        司辰沒忍住捏了一下，手感很是不錯。

        長生淵發出了一聲短而急促的“吱”，把菌絲做成的觸手壓回了肚子底下。

        它現在已經有審美觀念了。新長出來的這條觸手一點也不好看，讓別人看見有些害羞。

        生博士臉上的肌肉開始抽搐。

        他已經察覺到了,  隨著菌絲和長生淵的融合,  他徹底失去了對孢子的掌控。

        生博士還是人的時候,  和這些菌子做了無數年斗爭,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菌絲感染的威力。被菌絲感染,  不是成為菌絲人，就是被菌絲控制。也許進化者有例外，但比例也不會太高。

        他把菌絲給司辰的時候，除了被迫,  是存了一些看笑話的心思的。

        沒想到小丑竟是他自己。

        那些堅韌的、難以拔除的菌絲,  帶給了他所在的世界無盡的災難，但在長生淵體內,  溫順的像是一團可以隨便捏的泥胚，完全喪失了主動權。

        他認真地打量起長生淵，眼睛紅的像是要滴血：“這是什么東西？”

        “長生淵。”司辰回答，“也是一種高維生物。能種植在人體內，相當于寄生，但不具備傳染性。”

        畢竟長生淵想要繁殖一個出來,  還挺難的。

        生博士捂住了臉，笑聲頹廢又帶著難以言喻的苦痛。

        他擦了擦眼角滲出來的水光：“不好意思。就是覺得全世界都完蛋了才發現有東西能克制菌絲感染,  挺好笑的。”

        生午身上有一種奇怪的矛盾感。他有時候像生博士，有時候像菌絲人。

        司辰想起了之前混沌制造的創始人,  道：“也不是,  長生淵也會產生污染,  導致普通人畸變。畸變出來的東西和菌絲生命體一樣，難以解決。”

        這么想來，自己所在的世界其實非常幸運。

        幾個不同的天災方向互相牽制，把災難控制在了一個還能容忍的范圍內。

        一夜無話。夜里，菌絲人看上去活躍很多。但只要不接觸，倒也還好。

        司辰甚至能把這些菌子當成特殊的景點欣賞，只是一想到這些都是人變得，難免覺得有些奇怪。

        重新抵達博物館的時候，是上午10點。

        幾乎剛到，司辰就發現了異常。

        空氣里，菌子濃度上升了。

        博物館的表面長出了一大片藤蔓，遠看像是血管，走進后才發現，這些居然都是新長出來的菌網。

        這些孢子在半空中漂浮。因為數量過多，整片天空都灰蒙蒙一片。

        長生淵沒有佩戴空氣過濾器，它掛在司辰的身上，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生博士抬頭，眉頭深深蹙起：“這不是菌潮來臨時候的征兆嗎，可現在明明是冬天。”

        春天來臨時，菌絲會大量繁殖，噴射出孢子。在人類和菌絲抗爭的那幾十年，每年春天的菌潮，都是基地管理人最頭疼的問題。

        他抿起了唇：“算了，想這些沒有意義。反正也出不去，先想辦法拿到黏菌溶液吧。”

        博物館看上去，已經要被菌絲包圍了。司辰之前只去了1樓，里面的異種還活著。按照生博士的說法，2樓的異種會更加變態。也是這次他們用孢子控制的主要目標。

        司辰打開了房車的武器庫，里面足足有一面墻的槍械。

        他挑出了一臺能扛著走的浮游炮。機械核心出品，是整個武器庫里最貴的產品。

        這臺浮游炮依靠四級能源核心驅動。

        對高級別的菌絲生命體可能不太好使，但是用來清場很方便。

        司辰看了眼生午，又看了眼像是懷孕五個月的宋紫玉，道：“這次一起，吧。”

        他下意識地使用了祈使句，在話音落下幾秒后，才僵硬地加了一個語氣詞。

        自從后臺硬了以后，司辰的本性逐漸開始暴露，最明顯的就是性格里強橫自我的那一面。

        因為暫時對生活沒有影響，他也不打算改。

        有時候好聲好氣的解釋，的確不如一句指令省事。

        生午在實驗室工作了這么多年，路熟。

        至于宋紫玉，司辰只是單純覺得，他都是第五天梯的進化者了，應該帶出去見見世面。

        三人都穿好了防護服，戴上了護目鏡。走下了房車。

        生午其實不太需要防護，他只是單純不喜歡孢子糊一身的感覺。

        生博士走在路上，看著通向博物館的這條路，被擋在防護面罩下的神情無比懷念：“博物館里展示異種，都是我們千挑萬選培育出來的結晶。當初，普羅米修斯如何竊取天火，我們就如何用菌絲造出這些異種。”

        他語氣里的驕傲顯而易見。

        司辰：“我看博物館上的介紹，上面說是自然界里捕獲的……？”

        “是。”生博士微笑了起來，“從自然界里捕獲，然后雜交移植，培育。最后就成為了看見的這些展品。說起來還要感謝這些不同品種的菌絲。”

        司辰毫不留情地說著：“如果沒有菌絲，你們的世界可能還是好好的。”

        生午不置可否：“也許吧。但沒有菌絲，我當年肯定找不到理想的工作；也活不到現在。”

        一樓大廳里的景象，和司辰昨天看見的景象沒有任何區別。

        巨大的玻璃展柜里，奇形怪狀的菌絲生命體活動著。

        它們昨天因為司辰的來臨，蘇醒過一次，今天見到人后，顯得更為活躍。

        司辰甚至看見了遠處的展柜，一只巨大的蠶蟲把半邊身體都貼在玻璃上，拿腦袋一下一下地撞著玻璃門，張大的嘴里吐出一根根黏絲。

        因為過于龐大，它的軀體幾乎塞滿了整個展柜。像是盤踞的蛇。整個柜臺也因此地動山搖。

        宋紫玉從小和畸變種打交道，對這些丑東西接受度十分良好，第一次見面也面不改色。甚至還拿出脖子上掛著的相機拍了個照。

        這都是寶貴的折疊區資料。

        唯獨生午，在瞬間變了臉色：“……怎么會這樣？！”

        司辰轉頭，表情充滿疑惑。

        生博士深吸了一口氣：“這些異種變弱了。”

        他指向入口處的展柜，綠色的液體里裝著球狀海膽：“這是蒼海膽，當初有5階，現在只有3階不到。”

        生午又指向遠處那條活躍異常的蠶蟲：“皇蛾蟲，6階。如今也只有3階。”

        “這么多年過去，博物館里一定發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變化，導致這里的菌絲生命體都變弱了。”

        如果不是異種變弱，當時司辰也不會這么輕松的解決掉樓梯里的蜥蜴。

        這本來是一件好事，這代表博物館變得安全了許多。可這次，他們來博物館，除了找黏菌溶液，還有一個目的，是控制強大的異種，對付母體。

        生午的表情很是難看：“最有可能的情況，就是三樓的黏菌溶液泄露。流經通風循環管道，最后影響了這些異種。”

        他還有話沒說完，不過在場的人都能想到。

        溶液儲存不當，意外泄露，原本用于消滅母體的試劑失活。他們極有可能在三樓的實驗室找到一堆廢水。

        司辰詢問：“現在有的那瓶不行嗎？”

        生博士搖頭，道：“濃度不夠，黏菌種類也不對……最好是我想多了。我寧愿相信它們是時間太久，沒有養分供給，自然死亡的。”

        博物館二樓的景象同樣慘不忍睹。可能是因為離實驗室更近，這里的生命體竟然有一半都已經死亡。

        它們死后，留下的殘骸像是干枯的樹枝。

        “二樓關著的異種要更強一些，最高的甚至有八階。”

        生博士大步朝前走，一直到了最中央的展柜前。

        這個展柜里的異種像是一團肉糜，表面深紅的肉質層上長著一圈絨毛，絨毛吸附著各種形態的球狀物。

        生午撫摸著玻璃層，幾乎心疼地要落下淚來：“這是全世界唯一的變異細胞類菌絲生命體。原本是一只免疫細胞。絨毛上的東西是吞噬體、溶酶體和空泡。每個泡我都取了名字。”

        這個大肉球能把菌絲黏合進自己的身體里，然后依靠吞噬體和溶酶體消化，當年吞過不少變異菌種，立下赫赫功勛。

        但如今，這個異種明顯已經死亡。身上覆蓋著的絨毛如同失去水分的樹葉一樣，泛起枯黃色，還滲透出黃綠色的細胞液。

        生午花了好幾分鐘才收拾好情緒。

        他帶著司辰和宋紫玉來到了三樓。

        實驗室的大門緊鎖著，需要員工卡、密碼、指紋，三重認證。

        好在生午當初建立的時候，以防萬一，設置了一個只有自己知道的初始密碼。

        大門打開的瞬間，一大堆半凝固的膠狀物噴涌而出，像極了水壩泄洪。幾乎要把人沖垮。

        里面漆黑一片。

        司辰反應了片刻，才意識到，不是沒有燈，而是實驗室培養皿里長出來的黏菌，已經把這里的殘存空間堆滿。

        他拿出手電筒，往里面照了一下。

        不同形狀、大小、顏色的黏菌在一切可以攀爬的地方肆意生長。它們有的像葡萄藤，結出一串串水滴狀的孢子。有些是一團不規則的菌網狀，像長出來的蘑菇。還有些是緊緊貼在一起的，像什么昆蟲產下的細長的卵。

        濃稠的黏菌在地上緩緩流淌。

        黏菌本質上，屬于生命體。是一種類似霉菌的生物。

        換句話說，它們其實都是活著的。

        這些膠狀物里，還包裹著子實體。

        生午開始慶幸自己穿了防護服了。要不然當黏菌涌出的瞬間，他的身體不至于消融，但絕對不會好受。

        “看來它們自我繁殖了，”生博士道，“這些黏菌濃度不高。消滅母體的那種溶液，儲存在密封的冷凍箱里。是一個手提箱大小的黑色盒子，可以直接拿出來。”

        宋紫玉站在門口，表情格外遲疑：“我們還要進去嗎？”

        怎么看都過于冒險了。

        進入3樓的實驗室，就像是主動走進怪物的口腔。

        司辰回答：“去。”

        折疊區從來沒給人太多選擇的機會。

        司辰一直明白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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