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七流

        季楚堯說，這種有點像人的怪物是“進化后的高維生物”。

        司辰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難免有些好奇：“高維生物也會進化？”

        “會。我們的宇宙環(huán)境把生物霸主塑造成‘人類’的模樣。高維生物想要在這里長久生存，最好的形態(tài)只能是人型。所以他們也要‘進化’。

        “正常情況下，這種進化需要幾年甚至更久。但在空間折疊區(qū)，一切都有可能發(fā)生。”

        季楚堯壓低了聲音：“我的家族是人類最早一批進化者。根據(jù)一些科研證據(jù)和猜測，之所以會發(fā)生‘高維入侵’，是因為我們的世界，是整個十維宇宙僅剩的、還在孕育生命的溫床……其他維度的宇宙已經(jīng)寂滅。”

        司辰懂了。

        就像是某些天文學家說的，宇宙的生命也是有限的。

        其他宇宙要老死了。但是宇宙里生活的智慧種族還沒有。

        因此，那些智慧種族開啟了“高維入侵”，想要在別人的家里延續(xù)自己的宇宙文明。

        因此，才會有“空間折疊區(qū)”和進化成人型的高維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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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說，這波是雙向奔赴。

        遠處的蛾子人已經(jīng)給自己套上了衣服，有些笨拙地站了起來。

        司辰這才發(fā)現(xiàn)，除了上半身勉強有個人樣外，這個蛾子的下半身還保留著昆蟲肥大的軀體，腳也是細細的、兩條長著絨毛的節(jié)肢，根本不能用于走路，只能靠翅膀飛行。

        此時，一些殷紅粘稠的血液正順著蛾子的腿部滴落。

        司辰看見，它原本坐著的地方，躺著一個沒有頭的尸體。

        那是一個安裝了金屬義體的人類。如今屬于人的部分已經(jīng)被吞食，只留下機械手和兩條機械腿。

        這也是司辰聞到的血腥味的來源。

        那個倒霉蛋大概還在充電站充電，冷不丁就遇到了這么一只撲棱大蛾子。

        季楚堯不再說話。

        這只蛾子在他的掃描儀里，顯示的能量波動數(shù)據(jù)在第一天梯上。

        季楚堯自己是第六天梯的進化者。換之前，這蛾子也就一槍的事。

        蛾子好解決，就怕這里不止一個蛾子。

        哪怕是在相同的天梯維度，高維生物和進化者也有強弱。

        決定因素有很多，身體強度、進化方向、戰(zhàn)斗意識……等等。

        季楚堯現(xiàn)在重傷，司辰的數(shù)據(jù)又比一般的進化者弱。他不想冒險。

        吃飽的蛾子搓了搓手，開始緩緩振翅，飛上天空。

        司辰屏住了呼吸，握緊了身上唯一的武器。

        手術(shù)刀其實都很小，比一般的水果刀還要纖細，司辰卻從它冰涼的觸感中得到了一些安全感。

        唯一讓他有些苦惱的是，體內(nèi)寄居的長生淵在看見蛾子后變得非常躁動。

        如同被關(guān)在籠子里的小鳥，不停撞著鐵窗。

        “媽媽！餓！要吃！”

        說著，就想操控司辰的身體沖上去。

        司辰廢了老大勁，才把這不聽話的媽寶摁了回去。

        因為憋的厲害，他整個人都在微微的顫抖。

        季楚堯掃了眼，發(fā)現(xiàn)司辰居然在發(fā)抖。

        他的心里產(chǎn)生了一些莫名的感情。

        一路上司辰的表現(xiàn)都過于冷靜，以至于季楚堯都忘了，他面前的人是“普通人”，在今天之前甚至不是進化者。

        不像他，從小開始訓練。四五歲已經(jīng)和高維生物關(guān)在同一個籠子里廝殺。

        他拍了拍司辰的胳膊，無聲地傳達著“安撫”的情緒。

        “……？”他疑惑地回頭，發(fā)現(xiàn)季楚堯的神色格外溫柔。

        司辰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放棄了解釋。因為那只蛾子已經(jīng)快飛到他們的頭頂。

        現(xiàn)在是晝夜交際之時，光線晦暗不明。兩人在灌木叢林的掩映中，并不起眼。

        下一秒，原本緩緩飛行的蛾子驟然俯身疾沖。

        作為智慧生物，它其實早就聞到了兩人的氣息，復眼獨特的構(gòu)造讓它對動態(tài)捕捉尤其敏銳。

        它只是在權(quán)衡雙方的實力。司辰的氣息很淡，幾乎和普通人沒有區(qū)別；但季楚堯的存在卻讓蛾子感覺到了極端的危險。

        它故意從兩人頭頂飛過，看見了瑟瑟發(fā)抖的司辰，和身體殘缺的季楚堯。

        這兩人沒有發(fā)起攻擊，所以接下來的時間是它的獵場！

        蛾子忍不住從剛進化出的嘴里發(fā)出了“赫赫”的怪笑聲，張開的嘴里是三條長著鋸齒的長舌。

        幾乎是眨眼間，蛾子俯沖到司辰面前。

        季楚堯下意識地想抓住司辰的肩膀，把他擋在自己的身后。然而他的手卻抓了個空。

        司辰先他一步，從地上暴起。

        他手里的刀狠狠扎進了蛾子的復眼，蛾子飛行的模樣變得蹣跚而滑稽。

        它張大嘴，發(fā)出尖叫。長長的舌頭想要洞穿司辰的脖子。

        司辰不確定自己的肌肉有沒有因為高速運作而溶解，但他的手已經(jīng)抓住了三條長舌。舌頭上的倒刺扎進了司辰的手掌，血像漏水似的冒了出來。

        原本還在激烈掙扎的蛾子人身體僵直，氣息驟然虛弱。

        司辰咬破了它的氣管。熱騰騰的汁液像羊肉湯，很暖胃。

        長生淵沒騙他，這蛾子的確很好吃。

        司辰拿著手術(shù)刀，一連捅了好幾十刀，地上全是熱騰騰的血。臉上是一股子狠勁。

        當高維生物舍棄原本的軀體選擇往人類方向進化時，它們身上同樣有了多余的弱點。

        蛾子徹底不動了。

        司辰停下了動作，身上熱的厲害，血液流動速度過快，讓他的血管在皮膚上凸起，涌動的液體顏色深黑，像是刺青的紋路。

        因為從小身體不好，司辰總是避免和人發(fā)生武力沖突。他的身體反應速度總是跟不上腦速，大多時候都在被動挨打。所以他其實并不明白，到底要怎么樣才能一招斃命。

        剛才是長生淵接管了他的身體。司辰有感覺，但更像是一種另類的旁觀。

        不過，司辰的學習能力一向很強。這是他最大的優(yōu)點。

        他朦朦朧朧地捕捉到了一些東西，這種感覺很淡。但足夠他反復咀嚼。

        長生淵在他的身體里傳達著愉悅的情緒。可惜它的語言系統(tǒng)并不足以表達出這樣的喜悅。

        它獵到獵物送給媽媽了！

        這樣媽媽就不會覺得它是吃白飯的沒用崽崽了。

        司辰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牙。

        不是錯覺，他的牙變尖了。有幾顆虎牙直接畸變成圓錐形的尖牙，下犬牙的頂部甚至能直接戳到上面的牙床。

        多虧這幾顆牙是交錯著長的。合攏一看，差別和原來也不算很大。

        司辰擦了把臉上的血。

        他旁邊，季楚堯的神情有些茫然：“……看來是我的傷嚴重到破壞了中樞神經(jīng)。要不然戰(zhàn)斗輔助系統(tǒng)為什么出錯了。”

        司辰看了眼地上被吸干血的蛾子人，問：“你吃嗎？”

        按理說，其他地方也是能吃的。

        比如尾椎后面吊著的那個圓潤的腹腔。看上去就很多肉。

        可惜他喝太飽，已經(jīng)吃不下了。

        季楚堯回憶了一下曾經(jīng)吃過的昆蟲類高維生物的味道，禮貌地搖頭：“謝謝，我還不餓。”

        季楚堯的儲備數(shù)據(jù)庫顯示，在聽到他的回答后，司辰的臉上流露出的神情含義是“惋惜”。

        ……真是見鬼。

        吃飽了，并且勉強把自己捯飭干凈的司辰推著超市購物車，把季楚堯運到了充電站。

        上個倒霉蛋在這里留下了他寶貴的財富：機械義體。

        現(xiàn)在市面上流通的義體，已經(jīng)被機械集團壟斷。季楚堯看了眼型號，就開始給自己安裝。

        合金擺件被他敲打的“哐當哐當”響。

        倒霉蛋已經(jīng)被吃的差不多干凈了，但依然留下了一些東西。

        司辰撿起了地上的職工證。

        【安管局員工證】

        【姓名：郭天】

        【編號：】

        【等級：第一天梯/機械改造】

        職工證上的照片有些眼熟，司辰回憶了片刻，兩天前他在折疊區(qū)里撿到過一個手機，屏保就是一個年輕女人和這人的合照。遺言說的是“媽媽愛你”。

        他本來以為是妻子和丈夫，沒想到是母親和孩子。

        也是，現(xiàn)在因為基因藥，人普遍壽命都一往上，五六十歲還正年輕。

        季楚堯動作很快，已經(jīng)給自己安裝好了一條腿。

        他掃過了司辰手里的職工證，隨口道：“我還以為不會有進化者愿意留在災區(qū)。”

        災區(qū)的人削尖了腦袋往上爬，寧愿做安全區(qū)的一條狗，也不想在外面當人。管理層也多是安全區(qū)來的世家子，他們政績的評判標準不是治安和經(jīng)濟，而是能往安全區(qū)輸送多少資源。

        季楚堯：“不過也還算常見啦。畢竟第一天梯的進化者只有自己落戶安全區(qū)的名額，可能舍不得親人……”

        司辰的唇抿起。

        他想起了自己的養(yǎng)父母。

        司辰還小的時候，每天紅著眼讀書，想的是以后考上大學要出人頭地，然后體面地站在他們面前，問一句為什么沒有回來接他。

        一定要體面，因為這樣才有談“原諒”的資格。

        但他已經(jīng)不是當年的小孩了，有些事也不需要知道答案。

        季楚堯遲疑片刻，緩緩道：“抱歉，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司辰的表情并不難過，可他卻捕捉到了很淡的悲傷。

        司辰笑了起來，眉眼彎彎：“什么？”

        季楚堯疑惑地低頭：“沒什么。可能因為能源核心受損，我的數(shù)據(jù)分析總在失誤。已經(jīng)好幾次了。”

        遠方。

        那個和人類毫無差別的季楚堯說著類似的話：“多余的數(shù)據(jù)變多了。為什么？”

        他漂浮在半空中，帶著綠意的藍色眼眸正微微發(fā)亮。

        隔著錯位的時空，他看見了司辰的臉。

        季楚堯的語氣遲疑：“因為你？”

        以智人的審美看，司辰長得很好看。

        但復制體也見過更好看的東西，為什么會因此產(chǎn)生異常數(shù)據(jù)？

        不明白。

        那就放著好了。

        他重新閉上了眼。

        季楚堯新裝上的機械腿不太合身。簡單來說，就是按照人體比例看，有些短。

        但裝上機械義體后，季楚堯已經(jīng)比司辰高了。

        他站起來后，司辰才意識到一件事：季楚堯應該比正常人高，要不然這上半身也太長了點。

        司辰?jīng)]忍住往他下半身瞥了眼。

        怎么說呢，居然是鼓起來的，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合理。

        司辰丟過去一條褲子：“穿上。”

        一路上，司辰推著手推車，順手撿了點生存物質(zhì)。其中就包括衣服褲子。

        這么一看，真的很有先見之明。

        季楚堯雖然覺得沒必要，但還是聽話的套上了。

        “現(xiàn)在這片空間的能量波動正在減弱。”他說，“感覺再過幾天，空間折疊就能結(jié)束了。”

        能量耗盡后，暗物質(zhì)結(jié)界消失。

        高維生物會回歸原本的宇宙，但被改造的地貌景觀和其他東西卻能永久留下。除此外，還會在地底誕生“能源礦”。

        這也是災區(qū)成為資源區(qū)的原因。

        看著認真傾聽的司辰，季楚堯補充了一句：“唯一讓我有些擔心的是這個折疊區(qū)氣溫過于異常，感覺像是熱寂的先兆。不過這概率很低，希望是我想多了。”

        司辰“嗯”了一聲。

        熱寂是宇宙毀滅的一種方式，簡單來說就是高溫爆炸。

        這里氣溫太極端，天還沒黑透，氣溫已經(jīng)降至冰點。

        季楚堯再次拿出了那盞折疊燈，卻沒有第一時間打開。

        司辰坐在他身邊，很熟練并且自然的處理起傷口。

        剛才和蛾子人打架，他的手被咬破了。血肉模糊一片。

        季楚堯盯著他臉上沾著的干涸血跡，緩緩道：“嗯。既然我現(xiàn)在可以走路了，那我們交易結(jié)束了。接下來分開走吧。”

        他是六階進化者，盡管重傷，但還是比司辰能打的。如果是正常情況，季楚堯不會讓司辰離開自己身邊。

        但他招惹了很小心眼的蟲族女王。晚上是女王活動的時間，夜晚即將來臨。

        更何況，這片折疊區(qū)雖然危險，但他已經(jīng)見識過了司辰的求生能力。

        司辰跟在他身邊，才是真正的危險。

        季楚堯的內(nèi)心千回，但程序并沒有教會他，應該把完整的思路說出來。

        他把折疊燈遞到司辰眼前：“這個送給你。可以開發(fā)熱模式，晚上不會那么冷。”

        司辰聽見他的話，表情有片刻的怔然。

        季楚堯說話總是不急不緩，做事卻很靠譜。

        如果不是他姓季，司辰甚至覺得他們可以當朋友。

        沒想到季楚堯用完就翻臉不認人。

        不過司辰想起對方世家子的身份，又覺得不是不能理解。

        空間折疊馬上結(jié)束，他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短暫的相遇也無須留念。

        司辰把視線從他笑吟吟的臉上挪開，淡淡道：“謝謝這兩天的照顧，那我就先走了。”

        他走得毫不留念。很像張“手插褲袋，誰也不愛”的表情包。

        司辰?jīng)]有拿走折疊燈。

        季楚堯托著腮坐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莫名有些懊惱。

        他好像忘了問司辰要社交賬號。

        但沒關(guān)系，這種東西，回去后在數(shù)據(jù)庫里一查就知道。

        ……

        ……

        季楚堯的掃描范圍在最大效率的狀態(tài)下，能達到120公里。

        不過為了省電，他現(xiàn)在開的是節(jié)能模式，只有15公里。

        這個范圍，已經(jīng)能讓他感覺到女王的逼近。

        季楚堯認真模擬著所有可能的戰(zhàn)斗場面，老實說，現(xiàn)在對上女王，他的勝算真的很低。

        但女王現(xiàn)在也不是全盛狀態(tài)，它只有兩個頭。

        萬一呢。畢竟他是季楚堯。是季家、甚至所有世家青年一代的最強者。

        在感覺到女王接近時，他的能源核心再次興奮地轟鳴。冷凝液代替血液，在他的身體里沸騰。

        季楚堯抽出了折疊刀。

        這把刀安裝在他的胳膊處，可以從人體內(nèi)抽出來。并非機械造物，而是一把長長的、沒有刀柄的刀。整體呈現(xiàn)出一個優(yōu)雅的弧度。

        刀叫做“天青”，從小就跟在他身邊，一開始季楚堯還沒它高，后來漸漸能握穩(wěn)它，誰也不知道他這些年到底做了多少努力。

        刀身亮起蔚藍的光。季楚堯已經(jīng)準備好了戰(zhàn)斗。

        只是，他高昂的戰(zhàn)意很快中道而止。

        因為女王并沒有奔向他。

        它追逐的，是幾個小時前司辰離開的方向！

        作為智慧生物，它很明白，柿子要選軟的捏。

        昨天一戰(zhàn)后，司辰同樣上了它的暗殺名單。

        女王在地底前行，地表轟鳴，土塊隆起又落下。

        他們撿到的機械義體等級很低，沒有安裝噴氣動力系統(tǒng)，只比普通的大腿更結(jié)實一點。

        季楚堯收回刀，大步朝前奔跑。

        他跑步的頻率太快，以至于義體銜接處的螺絲機關(guān)都冒出一陣火花。

        “哐當”一聲，什么東西飛了出去。

        季楚堯把腿給跑斷了。

        “……”

        他單腿站立在街頭，生平頭一次有了想罵臟話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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