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文軒齋
以前善柔總想著很快就回去了,就沒打算在這里置辦過多產(chǎn)業(yè),時間久了心里慢慢發(fā)生了變化,覺得籠在手里的東西還是越多越好,至少能讓他們一家人生活得過些,因此剛過飯口,趁著酒樓的客人漸漸少了,她決定去文軒齋探探口風(fēng)。
沒想到一進門,她第一眼看見的卻是言彧。他正站在角落里低著頭挑選宣紙,在灰撲撲的店鋪里,他那身白衣如一道光,將整個鋪子都照亮了。
才一天沒見他,她就覺得恍如隔世,實在是短短一夜間,言彧便已經(jīng)聲名鵲起,很受追捧,鎮(zhèn)上的貴人們?nèi)寂胖牭戎漠嫛?
他的勢頭,可比當年的她猛多了。
她腳步輕盈地走到他身邊:“以為你會是語墨齋的常客,沒想到會光臨這種小店。”哪種小店不用她明說就知道,這么破落的小店。
語墨齋開在正街上,是三合鎮(zhèn)最大的文房四寶鋪子,鎮(zhèn)上有頭有臉的人都愛去那里,仿佛只要去了那里便會高人一等一般。
言彧沖她微微點頭:“這里的宣紙質(zhì)量更好,價格也很公道。”
善柔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會從他的嘴里聽到錢這種俗物,在她看來,他該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人才對。
言彧像讀懂了她的心思,接著道:“我也是要吃飯的。”
一提到吃喝,善柔忽然想到一事,問他:“怎么沒看到你的隨從?”
“我只身出來游歷,并未有家仆跟隨。”
善柔的眸子驟然亮了:“需要小廚房單獨為你準備飯食送去嗎?或者我派個廚子到府上伺候?”
她正愁找個什么時機與他拉近距離,機會便送到了眼前。
言彧垂眸看她,她的兩只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像燃著兩簇火苗,她似乎過于開心了。
“也好,著人將一日三餐送到府上吧,晚些時候我會先將銀子送到酒樓。”
這語氣,真有大主顧的氣勢啊!
善柔眉頭微揚。
其實,夢中那人與眼前的言彧氣質(zhì)截然不同,但是這張臉卻是一模一樣的,莫非是雙生子,所以他并不認識她?
“銀子的事不急。”她看著這張臉有些恍惚。
言彧又看了她一眼,這可不像她,傳聞中她可是從不吃虧的主兒。
“每次見到言兄都有似曾相識之感,不知為何?”善柔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困惑。
言彧聞言微微一愣,他也有同樣的感覺,他腦中浮現(xiàn)一個人影,又暗暗搖頭。
“不知言兄家中是否有兄弟?”善柔問。
“有。”言彧頓了一下,回道。
“可能我與他們見過也未可知。”善柔猜測。
言彧揚眉,眼睛在她的眉眼掃過,想到家中胞弟,居然難得認同地點了點頭:“或許吧。”
他那個弟弟確實很招女孩子喜歡。
善柔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她輕輕舒了一口氣,果然她有可能認識他的兄弟啊!
想到這里,她的心情頓時豁然開朗,也低頭在各類紙品中挑挑撿撿,最后拿了和言彧一樣的宣紙,隨口問道:“言兄年方幾何?可曾娶妻?”
說完她就愣住了,夢中的場景再次在腦中浮現(xiàn),她竟不知不覺間問出了相同的話!
為什么對著他她還能問出這個問題?她的心頭一片茫然。
言彧也怔住了,兩年前也有人曾這樣問過他。
他恍惚間似回到那時候,他是怎么回答來著,好像是說:“未婚妻淑靜嫻雅。”那之后的第二日,那人便不告而辭,至今杳無音信。
斗轉(zhuǎn)星移,造化弄人,時至今日再聽到這個問題,他的回答只剩了簡單的兩個字:“不曾。”
聽到這個回答,不知為何,善柔心中居然有幾分小雀躍:“晚上就派人將飯食送去府上,若有什么特別想吃的可以事先告訴我。”
她笑彎了眉眼。
她笑起來眼中像盛著星星,言彧又有一瞬的恍惚,似看到那人,只是那人笑起來更加爽朗,不似她這般嬌俏可愛。
他說了句好便不再看她,低頭去挑毛筆。
善柔見目的達到,心滿意足地拿著宣紙走向柜臺,柜臺后面,錢進士穿著一身洗得半舊的儒服,仍然維持著一慣的姿勢在看書,她一直覺得錢進士做生意有種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的意味,有客來,他不招呼;如果有那無賴拿了東西溜走,他也不知道。
這點微薄的收入也不知怎么把他養(yǎng)活的?
“聽聞錢兄好事近了,恭喜恭喜!”
東街胭脂鋪的顏老板老年得女,自小捧在手心里寵大的,某日偶遇錢進士幫人寫家書,從此便心生愛慕,非他不嫁。顏老板家財頗豐,唯一被人詬病的就是大字不識幾個,因此對讀書人甚是推崇,不在乎錢進士家貧,即刻便遣媒人上門。據(jù)說不僅不要聘禮,還許予豐厚的嫁妝,光正街的鋪子就有四、五個。
錢進士抬起頭來,見是善柔,微微一笑道:“原來是善老板!”
“坊間傳聞,善老板莫要當真。”
“錢兄一表人才,顏姑娘品貌雙全,當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這如果是傳聞,世上恐怕再無般配之人!”
因為愛慕錢進士,顏姑娘便經(jīng)常來云客來,有時候一坐就是一天,善柔與她也頗相熟,在善柔看來,顏姑娘雖有些嬌蠻,卻很機靈,錢進士木訥,倆人很登對,再沒有比他們合適的人了。
“聽聞蘇老板十分愛慕善老板,依錢某看,此乃金玉良緣,珠聯(lián)璧合,二位也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
善柔干笑兩聲,她早知道蘇氏牙行一行給她帶來的麻煩遠不止惹怒了那些瘋狂的女人,這不就被人在口舌上掣肘住了!
她忽然發(fā)現(xiàn)錢進士口齒竟如此伶俐,一句話居然反駁得她啞口無言。
“坊間傳聞,當不得真!”
說完,兩人相視而笑。
“錢兄文采斐然,世上能超越者寥寥,不知為何寧愿偏安一隅,如此清貧度日?”善柔好奇地問。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為錢進士為人固執(zhí)又倔強,不擅迂回,才遭同僚排擠不得已避世而居,她見他可憐,才讓伙計對他多加照拂。可是他剛才那句話一招制敵,鋒芒畢露,徹底顛覆了她對他的認知,他絕不可能只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窮酸書生。這樣的人在官場就當如魚得水才是,為何流落到這混亂不堪的地界?
“善老板過譽了!錢某不才,難當大任,這才落得如此境地。”錢進士苦笑著拱手致謝,“感謝善老板一年來的照應(yīng),錢某銘記在心。”
“錢兄過謙了,拋卻潑天富貴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她試探著說了一句。
錢進士聞言一愣,繼而微微一笑:“善老板心思敏銳,心胸亦不輸男兒,又是為了什么來此呢?”
得,又把球踢了回來。
善柔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爽朗大笑。
剛走到她身側(cè)的言彧微微瞇了眼,他似又看到了那人開懷時。他定定望著她的笑顏,如朝陽初霽,掃平了周圍的一切黑暗。
“錢兄明鑒,小妹此次過來確實是有事相商。”善柔顧左右而言它。
錢進士看向她,只聽她道:“原本是想與錢兄商議擴張酒樓的事,只是這會兒,小妹倒是有了別的打算。”
善柔坦誠道出心中的想法:“我觀錢兄心有大志,無心經(jīng)營,恰小妹于經(jīng)營一道有些心得,想與錢兄共同經(jīng)營文軒齋,相得益彰,不知錢兄意下如何?”
錢進士愣住了,她明知道他來此別有居心還這樣提議,硬是趟這波混水,她有何企圖?
他正猶豫不決,忽聽得言彧說道:“善老板有此意,錢兄當欣喜才是。”說完淡淡瞥了他一眼。
錢進士立刻從善如流:“言公子說得極是,如此,今后就承蒙善老板關(guān)照了。”
善柔被言彧唬了一跳,脫口而出:“你什么時候站在這兒的?”
言彧微一沉吟:“錢兄說蘇老板與善老板乃天作之合時。”
善柔難得大窘,熱意上涌,不一會兒就飛紅了臉,少女的嬌羞之態(tài)乍現(xiàn),讓人幾乎忘了她是個長袖善舞的酒樓老板。
她和蘇行元是朋友,不想和他扯上別的關(guān)系,更不想讓言彧誤會。
為什么怕他誤會?
善柔迷惑地望著言彧,他依舊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然模樣。
這樣的一個人,喜歡他的姑娘應(yīng)該很多吧?
她到底在想什么?
善柔甩甩頭,把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甩掉,轉(zhuǎn)頭與錢進士商定訂立契約的具體事項去了。
兩人將經(jīng)營模式,利潤分配等事項敲定后,當她準備離開,卻被錢進士叫住了。
“令弟讓我?guī)退I本書,我托了上京的朋友,昨日書剛到,還沒來得及送去,善老板一并帶回去吧。”他從柜臺下面拿出一個紙包遞給她。
善柔一愣,哲兒什么時候改在這里買書了?
哲兒的書大部分都在語墨齋買,因為那里的書類目齊全,即使缺什么,進貨也快。雖然那家書鋪也經(jīng)營文房四寶,但是價格昂貴,品質(zhì)也不如這里好,因此哲兒的筆墨紙硯大多購自這里。
她接過紙包打開,里面是一本藍色封皮的書,《遠道見聞錄》幾個字映入眼簾。
“月前令弟隨大娘前來,說先生讓讀這本書,鎮(zhèn)上的書鋪沒有,便托我去上京進貨時幫他帶一本回來。只是我這里的狀況你也是知道的,一年也不用進一次貨,便托了朋友,”他頓了頓又道:“只是這書確實難尋,就連上京也只有譚樂館有,還是孤本,難怪他買不到。”
善柔感到奇怪,即使托人買書也應(yīng)托鎮(zhèn)上的書鋪,畢竟他們需要經(jīng)常進貨,書到手會更快些,怎會托他?
她正詫異著,忽聽得言彧問:“可是皇家的那個譚樂館?”
錢進士點頭稱是。
善柔瞥了言彧一眼,他還沒走?
言彧淡定地瞟了那書一眼繼續(xù)道:“譚書館雖經(jīng)史子集齊全,但像這類雜書卻并不是都有資格收入,想必編纂之人了得。”
善柔看了眼應(yīng)該標注作者的位置,青岳散人!
沒聽過。
心知他說得對,卻又不愿承認,便淡淡地說了句:“沒想到言兄一個畫師,見識也相當了得。”
見言彧不再言語,她這才問錢進士:“不知這書錢可付了?”
“大娘給的銀子剛剛好,”錢進士道。
剛剛好啊……
善柔點點頭,將東西收起來便出了門,走了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言彧竟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她緩下步子,與他并肩一起走。
“言兄今日去了何處游玩?”
“喬公祠。”
一千年前,喬公因力諫魯國公被殺,魯國覆滅后,桓國公特為喬公修建了祠堂,封太師,并將他的后人接了回來,賜云姓,云家便世代守護喬公祠。朝代幾經(jīng)更迭,幾乎已經(jīng)無人記得這位死諫的忠臣了,沒想到他一來就去了喬公祠。
“難為你還記得。”這個時代記得他的人已經(jīng)很少了。
善柔曾去過一次,喬公祠修建得宏敞古樸,喬公便是葬在郁郁青松,森森古柏之中,里面立著一塊石碑,碑文上是桓公當年書寫的《祭太師喬公文》,蒼勁雄渾,遒逸非凡,千年時光流淌,并未有多少風(fēng)霜腐蝕的痕跡,可見他的后人們維護得很好。
“只是恰好有位云姓舊友,許久未見,便過來看看能不能遇到。”
言彧說完緊緊盯著她,卻見她好奇地望過來,柔聲問道:“可曾打聽到行蹤?”
言彧有些失望,搖了搖頭:“這里只有守陵的家仆。”
善柔同情地“哦”了一聲,安慰他道:“你可以留書給他,他日你的朋友回來必會去尋你。”
言彧說留了封信,善柔便沒繼續(xù)追問下去,兩人各懷心事,一路沉默著走回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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