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生變
木槿花和竹葉尖還沒送來,家中就著人來傳信,說娟娘暈倒了。
善柔急忙收拾東西回去,君泠讓人送她回去,還特意指派了御醫跟去。
哲兒沒有去書院,在家里陪的娟娘,看到善柔回來,眼圈兒又紅了,兩泡淚在眼里直打轉。
“阿姐……”他抽了抽鼻子。
娟娘躺在床塌上,臉色蒼白,眼里布滿血絲。
“娘……”
她不過在公主府住了兩個月,娟娘怎么就憔悴成這個樣子了?
“御醫,您快給看看。”善柔坐在床邊握著娟娘的手,她的手冰冰涼,她用兩手焐著不住的揉搓,想讓她暖和起來。
御醫把了一會兒脈,又問了幾句話,最后站起來,對善柔說:“夫人這是常年憂思成疾,郁結難舒,又恰逢忽然氣候轉冷,晚上著了涼,情緒波動一大,這才忽然暈倒。”
“她的身體會不會還有別的毛病?”她仍不放心地問。
御醫搖了搖頭:“老夫開個方子,服幾副藥就沒事了,只是切忌不可再憂思過度,凡事需得放寬心才好。”
善柔送走了御醫,回到床邊,窩進娟娘懷里。
“都怪女兒不好,讓娘擔心了。”
“傻孩子,娘只是想你們爹了。”娟娘將善柔和哲兒都攬在懷里,輕輕拍著他們的后背安撫著:“娘沒事。”
善柔緊緊抱著她不肯撒手,娟娘無奈,只好讓她脫了鞋上來。
君泠沒有再讓善柔回去公主府,只是時不時送些補品過來,善柔也隔三差五的回贈些吃的、玩的等一些新鮮玩意兒。她照例每天去酒樓呆一會兒,只是總在晚飯前回來,陪娟娘和哲兒一起用飯,晚上再陪娟娘一起做繡活兒。
她十指纖纖,任誰看都是一雙巧手,卻拿捏不好那細細的繡花針,只好坐那兒講些酒樓里的趣事給娟娘解悶兒。
日子過得舒心而踏實,唯一遭心的就是跟蹤她的人越來越放肆了,夜里也頻頻試探。幸好洪北為人謹慎,防范周密,這才沒讓那些人得手。
“可查出是什么人了?”善柔問。
“是胤王的人。”洪北答。
善柔點了點頭,她在公主府時胤王還屢次偷襲,如今她回來了,他怎么可能放過她?
“除此之外還有一撥人,”洪北不確定地說,“他們似乎只是蟄伏在暗處,偶爾見我們不敵才會出手幫我們,不知是何來路。”
“哦?”
善柔思索了一會兒,緩緩道:“可能是公主府的人。”胤王最大的敵人是君泠,這個時候有能力又愿意出手想幫的,她想不出第二人。
“你們就當作不知道。”她說。
洪北領命退下。
這天之后,善柔往公主府送東西更勤快了,不論用的玩的,只要是新奇的玩意兒,她一股腦兒的全搜集了來,流水似的送進了公主府。
君泠卻不再送補品過來,反而時常送來些綾羅綢緞、金銀首飾等,都是她喜歡的,善柔更加確信那些暗中保護她的人是公主府的護衛了。
她忽地記起君泠無意中說起過,對赤樂風物很感興趣,便去了文軒齋,那里有許多這種雜書。
文軒齋現在的生意很好,來往的顧客很多,卻只見到她派來的伙計在忙前忙后。
“錢掌柜呢?”她過來五次有三次見不到他人。
“他去西城幫人寫家書了。”伙計回道。
善柔失笑。
“倒是把他解脫出來了,整天東城西城南城北城的四處幫人寫對子家書的,還挺忙活!”
“誰讓咱鎮子就這一個進士!”伙計頗引以為傲。
善柔笑笑,徑自去雜書區挑了一本赤樂風物志包了起來,讓伙計送去了公主府。
剛出門,遠遠便看到言彧正往這里走來,與他同行的正是錢進士,正跟他說著什么。
她的眼睛微微瞇了瞇,這兩個人什么時候這么要好了?
言彧也看到了她,腳步頓了頓,抬手打斷了錢進士,錢進士這才看到她,快步走了過來。
“你們這是剛遇到還是正準備分開?”善柔站在門口問。
自那天夜里后,她再沒見過言彧,偶爾爬上墻頭,竹園里安靜得好像根本無人居住,如果不是始終干凈整潔,她都以為他已經搬走了。
言彧瞟了她一眼:“偶遇。”他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她的話,輕咳一聲,別過眼,表情有點不自然。
錢進士也跟著說是。
善柔的眼睛在他們二人的身上瞄來瞄去,最后看著言彧。
錢進士見他們有話要說,便告辭先踏進了文軒齋。
“進展如何?”善柔問,她沒收到公主府丟了犯人的消息。
言彧凝神,讓自己鎮定下來:“公主府戒備森嚴,還沒有見到人。”
善柔想到胤王三翻五次的偷襲失敗,不由地點了點頭。
“那……身份確認了嗎?”她比較擔心君泠弄個假的,利用她誘捕言彧。
“是他。”言彧抬頭往公主府的方向望去,眼底晦暗不明。
善柔點點頭,確認了身份就好。
“你要進去嗎?”她指指文軒齋。
言彧搖頭:“我去吃飯。”
善柔笑了:“一起。”
兩人剛進云客來,善柔就看到大堂來了許多外地人,分三張桌子落座,全部布衣打扮,像是連夜趕路而來,風塵仆仆,面有疲色,行事卻有條不紊,似是某個大戶人家訓練有素的家仆。
那些人看到他們二人進來,抬起頭看了一眼,又埋下頭繼續吃飯。
言彧像往常一般找了個角落坐下,看了那些家仆打扮的人一眼,正好與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對望了一眼,兩人都若無其事的別開眼。他看向善柔,見她正在聽夏掌柜說著什么,微微仰著頭,看著樓上的一間雅間。
她的脖頸細而長,像一只優雅的白天鵝。
言彧收回目光,垂下眼眸。
他又恍神了。
最近每次見到她,他都會分神。
再抬起頭時,她已經不見了。
此時的善柔正端著一壺茶站在雅間門口。
門被打開,里面坐著一個錦衣華服的男人,約摸二十左右歲的年紀,皮膚白皙,一雙桃花眼顧盼生輝,俊美異常。
“我就說今天早上枝頭喜鵲一直叫個不停,原來竟是有貴客臨門。”她笑著走了進去。
男人笑了:“早就聽聞云客來老板娘的嘴抹了蜜糖,果然名不虛傳。”
“公子從哪里聽的這些,云客來以誠信立足,我可是最實誠不過的人。”善柔一臉誠懇。
男人笑出了聲:“善老板果然是這世上最會說話的人!”
“哎呀!”善柔吃驚地用帕子捂住嘴,“您莫不是點了我們酒樓的甜點不成,怎么說出的話都帶著一股甜味兒?”
男人哈哈大笑:“有趣!有趣!”
“善老板如此妙人兒,我定要多住些日子才好。”
善柔頓時喜笑顏開。
“不知公子怎么稱呼?”
“在下姓木。”
“木公子,要幾間房?”
“一間上房,五間普通房。”
“好嘞!”
善柔笑吟吟地從雅間出來,看向大堂,那些家仆打扮的人仍然整齊地坐在那里。
言彧卻不見了,他人呢?
她看了一眼桌子他點的菜。
飯都來不及吃就急匆匆的走了?
能讓他如此著急的,恐怕只有他的師兄了。
她如此想著,緩緩走下樓,囑咐夏掌柜好好安頓木公子和他的隨從,這才帶著紫槿往家走去。
近些時日,娟娘將養身體,氣色好了不少,她每日必定抽出時間陪她在庭院散步,偶爾逗逗蒼耳。
蒼耳每天天不亮就撓她的房門,咬著她的衣衫讓她領它出去玩,慢慢地,她養成了早睡早起的習慣,以前混亂的作息居然變得正常了。
這天,她照常帶著蒼耳出門,卻發現門口有人。
“木公子?”善柔詫異地望著他。
今晨開始下雪,到此刻還沒停,他的身上落了一層薄雪,顯然等了有一會兒了。
她抬頭望天,晨光微曦,他莫不是半夜就等在這里了。
“有事找我?”
木公子目光灼灼望著她。
這眼神過于熱切,善柔退后一步,戒備地看著他。
“在下想求見夫人!”木公子上前一步,言辭急切。
“我娘?”善柔警惕地上下打量著他,將蒼耳攏到身前,隔開了他。
“不知木公子見我娘有何貴干?”這一年來,娟娘深居簡出,從不與外界聯系,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她在三合鎮。
“你娘?”木公子聞言明顯一愣,雙眼微瞇,審視起她來。
眼前的女人容貌艷麗,卻眼神凌厲,再不復酒樓初見時熱情洋溢八面玲瓏。
“在下有眼無珠,竟不知是夫人千金,”他一揖,“在下乃夫人故舊,知她在此,特過來拜見。”
“你是怎么知道她住在這里?”善柔面色不善地問。既是故人,為何不識得她?
木公子微頓,掃了她一眼,緩聲道:“月前收到了夫人的書信,這才匆匆而來。”
善柔沒想到竟是娟娘傳信讓他來的,為何從未聽她提起過?她忽然想起了那本《遠道見聞錄》,莫非……
她再次細細打量他,見他禮數周全,言辭誠懇,不像在撒謊,身邊又只跟了一個隨從,倒不像是來鬧事的。
她想了想,側身道:“公子跟我來吧。”
哲兒每天都要去書院,因此娟娘每日起得比善柔還早,此刻正準備送哲兒出門。
善柔和木公子走到院中,正看到娟娘低著頭囑咐著哲兒什么。
“娘!”她輕喊。
娟娘轉過頭,見是她,溫柔地笑了。
“今日怎么回來的這么早……”
卻在看到她身后的人時,凝滯在了原地,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大哥!”哲兒驚喜地甩開她的手飛奔了過去,從善柔身旁跑過,帶起一地的飛雪,一頭撲進木公子懷中,“哲兒好想大哥!”
大哥?
善柔腦子有片刻的混亂,愣愣地看著他倆,細看下來,兩張臉竟有幾分相似。
她的心突突跳個不停,忽然有點兒心慌。
只見木公子拉著哲兒的手,兩人越過她直直朝著娟娘走來,在她面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娘,章兒來接您了!”
一聲“娘”徹底將善柔震懵了,她一眨不眨地望著面前的三個人,容貌極相似的三個人。
“我兒……”娟娘抱著他的頭,眼淚肆流。
哲兒也抱著娟娘,眼淚流了滿臉。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個人哭作一堆,善柔居然不敢上前,覺得自己像個外人。
還是娟娘先止住淚,她用帕子擦擦眼睛,將跪在地上木公子拉起來,彎腰伸手拍掉了他膝上的雪。
“來,進來說。”
回頭看到呆立在原地的善柔,沖她招了招手:“你也進來。”
善柔想跟進去,又下意識地感到害怕,似乎有什么正在脫離掌控,朝著她不敢想象的方向發展。
她從來不是個遇事逃避的性子,此刻也不免怯了。
她在院中站了良久,深吸一口氣,才跟了進去,卻感覺兩腿如灌了鉛般沉重。
哲兒看看木公子,又看看她,乖巧地過來拉住她的手。
“阿姐,那是咱們大哥。”
善柔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咱們大哥為什么看她的眼神像看陌生人?
娟娘失控的情緒慢慢恢復了平靜,讓丫鬟去泡茶,廳中一時只剩了他們四人。
“你爹還好嗎?”她問道。
“爹他已經官復原職。”木公子道。
娟娘點點頭。
“他的身體可好?”
“爹只是被大理寺關押,并未受到刑罰。”
“你呢?”娟娘關切地望著他。
“孩兒只是受了些皮外傷,已經沒事了。”木公子說。
“什么?他們對你嚴刑逼供了?”哲兒聽了卻急切跳了起來,跑到他身邊想看看他哪里受了傷。
“已經好了,”木公子揉揉他的頭發安撫道。
善柔目光復雜地望著他們,聽著他們說著那些朝中的人事,那些她以為很遙遠,永遠不可能有交集的人和事。
一個時辰過去了。
“娘,這位是……”木公子看向善柔。
“此事說來話長。”娟娘說。
“孩子,娘有些事想和你說。”她對善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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