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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小孩之死


  當她終于喜氣洋洋地來到他的房門口,準備告訴他斯佳麗的病情巳經(jīng)有所好轉的時候,她被眼前的情景給驚呆了。床邊的桌子上放著一個巳經(jīng)喝掉了一半的威士忌酒瓶,滿屋酒氣熏天。他抬起頭望著她,明亮的眼睛像蒙上了一層薄霧。盡管咬緊牙關,他嘴角的肌肉還是不住地顫抖著。

                  “她死了鑰”

                  “哦,不是。她好多了。”

                  他說:野啊,我的上帝,”說著便用雙手捂住了臉。她看見他寬闊的肩膀抖動著,像在打擺子。她不無憐憫地注視著他,當發(fā)現(xiàn)他是在痛哭時,她的憐憫頓時變成了恐懼。玫蘭妮從沒見過男人哭泣,更萬萬沒想到像瑞特這樣溫文爾雅、喜愛嘲弄人、能永遠把握住自己的男人會抱頭痛哭。

                  聽到他嘴里發(fā)出絕望的哽咽,她真的被嚇了一大跳。起先她還以為他是喝醉了,心中不免有點發(fā)慌,因為玫蘭妮一向害怕誰喝醉后發(fā)酒瘋。但他抬起頭時,她瞥見了他的眼睛,才知道他并沒醉,于是她疾步走進屋子,輕輕關上房門,向他走了過去。她雖說從沒見過哪個大男人痛哭流涕,但卻哄過許多哭泣的孩子,幫他們抹去過臉上的眼淚。她剛輕輕把一只手擱在他的肩頭,他的雙臂便突然抓住了她的裙子。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她巳坐在了床沿上,而他則跪在地板上,把頭埋在了她的膝蓋上,雙手發(fā)狂似的把她緊緊抓住,抓得她好痛。

                  她輕輕撫摸著他滿頭烏發(fā)的腦袋,安慰說:野好了!好了!別這樣!她很快就會好的。”

                  一聽到這話,他的手抓得更緊了,接著便氣喘吁吁、嗓音嘶啞、喋喋不休地講了起來,仿佛是對著一座永遠不會泄露秘密的墳塋在講話。他生平第一次掏出了心里話,無情地剖析了自己,并把自己的思想赤裸裸地暴露在了玫蘭妮面前。開始時玫蘭妮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么,只是像個慈母似的靜靜地聽著。他把頭深深地埋在她的雙膝間,拼命扯著她裙子的皺褶,話說得斷斷續(xù)續(xù)、毫不連貫。他的話有時候含糊不清,聲音低沉,有時卻十分清晰,字字貫人她耳中。這都是些嚴厲、痛心的懺悔及謙恭之詞。他講到的一些事,就是一個女人都從來沒在她面前提到過,這些秘密的事直羞得她滿面通紅,幸虧他是低著頭在講這些話。  

                  她像對待小博一樣拍了拍他的頭院野別說了,巴特勒船長!你不該對我說起這些事的!現(xiàn)在你不舒服,就別說了!”但他依然滔滔不絕地講個沒完,一邊仍抓著她的裙子,仿佛這就是他生命的希望之所在。

                  他不斷地責備自己,然而這些都是她不能理解的。他含糊不清地提到了貝爾??沃特林,接著便拼命搖晃她,并大聲嚷道院野是我殺了斯佳麗,是我殺了她。你是不會懂的。她本來不想要這個孩子的,是一”

                  “快別說了!你真是瘋了!不想要孩子?哪有女人不想要一”

                  “不!不!你想要孩子?伤褪遣幌胍。不想要我的孩子一”

                  “別這樣說!”

                  “你不懂。她本來不想要孩子,是我逼著她有的。這個一這個孩子一全是我的過錯。我們巳經(jīng)有好久都沒同床一”

                  “噓!巴特勒船長!這話不會一”

                  “那天我喝醉了,昏頭昏腦的,一心只想傷害她一因為她傷害了我。我想一我也這樣做了一可她并不想要我。她從來就沒想要過我。她從來都不要我,我作過努力一我作過很大的努力,可一”

                  “哦,你別說了!”

                  “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懷孕了,直到那天一她從樓上摔下來。她根本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沒法寫信告訴我一即使她知道我在哪兒,也不會寫信給我的。不瞞你說一不瞞你說,事先我要是知道這件事,肯定會馬上趕回家來的一不管她要不要我……”

                  “哦,是啊,我知道你會馬上趕回來的!”

                  “老天哪,這幾個星期我都干了些什么蠢事呀!整天神魂顛倒,喝得爛醉!那天她在樓梯上把孩子的事告訴我時,一你猜我都干了些什么?說了些什么?我大笑著對她說:‘別垂頭喪氣的。說不定你會流產(chǎn)的!弧

                  玫蘭妮低下了頭,見巴特勒滿頭烏發(fā)的腦袋正在她的膝蓋上痛苦地扭動著,頓時嚇得臉色發(fā)白,瞪大了雙眼。午后的陽光從敞開的窗子瀉人屋內(nèi),驀地,她好像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的那雙手是那么大,那么黑,那么結實有力,手背上的黑毛那么濃密。她不由自主地將身子往后一縮。這雙手看上去是那么兇狠,那么殘忍,然而眼下卻死死地抓著她的裙子,顯得那么虛弱,那么無力。

                  難道當初關于斯佳麗和阿希禮的那番荒誕無稽的謠言真的傳進了他的耳朵并且被他當了真,因而使他妒火中燒?不錯,那些流言蜚語剛傳出他便離城出門去了,但是一他,他決不是因為這事而出走的。巴特勒船長向來行色匆匆,說走就走。他是決不會相信那些閑言碎語的。他很聰明。如果問題真是由此而起,那他為什么不設法開槍打死阿希禮呢?至少也該要求阿希禮作一番解釋吧?

                  不,不是這樣的。他只是喝醉了,加上極度緊張才生了病,并且滿腦子胡思亂想的,像一個神志不清的人,盡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胡話。男人在極度緊張方面的承受力不如女人。他大概是受了點什么剌激,也許只是和斯佳麗發(fā)生了一場小小的口角而巳,他把它看得過重了。也許他說的那些可怕的事中有一些是確有其事的,但不可能全部屬實。哦,最后那句話絕不會是真的,絕對不會的!任何一個像他這樣深深地愛著斯佳麗的男人都絕不會對他所愛的女人說出這種話來的。玫蘭妮從沒見過邪惡的事,也從沒見過殘忍的事,現(xiàn)在她平生第一次正視它們,覺得這一切根本就無法想象、難以置信。他一定是喝醉了,生病了。而對生了病的孩子只能好言相勸。

                  “好了!好了!”她委婉地說,“別說了。我都知道!

                  他猛地抬起頭,瞪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她,同時用力把她的雙手甩開。

                    “不,天哪,你不明白!你也不可能明白!你一你的心地太善良了,是不可能明白這些的。你不相信我,可我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我是只狗。你知道我為什么要那么做嗎?我瘋了,嫉妒得都快發(fā)瘋了。她對我從來就無情無義。我本以為可以讓她回心轉意的,可她卻依然如故。她不愛我。她從來都沒愛過我。她愛的是一”

                  當他那充滿激情、醉意朦肽的目光與她的目光相遇時,他突然收住了話頭,雖然嘴巴依然張開著,好像這時候他才剛剛意識到自己是在跟誰說話。她臉色蒼白,顯得十分緊張,可她的目光卻依然那么坦然、親切,充滿了憐憫與決不信邪的神情。她那雙溫柔的褐色眼睛中閃爍著寧靜安詳?shù)墓饷,目光深處流露出的純真對他來說不亞于一記響亮的耳光,把他滿腦子的酒精一下子打掉了不少,把原來那些就要脫口而出的瘋話一下子打了回去。他喃喃地咕噥了幾句,便垂下了頭,避開了她的目光,同時使勁地眨著眼睛,盡量想讓自己清醒過來。

                  “我是個卑鄙的小人,”他囁嚅著,腦袋重又頹然倒到了她的膝間,“但我還沒卑鄙到不可救藥。我剛才跟你講的那些話,你是不會相信的,是不是?因為你心地太善良了,決不會相信我的話。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真正的好人。你是不會相信我的話的,是不是?”

                  “是的,我不會相信,”玫蘭妮一面安慰他,一面重又開始撫摸他的頭發(fā),“她很快就會好的。別哭了,巴特勒船長!別哭了!她很快就會好的!

                  一個月后,瑞特將斯佳麗送上了開往瓊斯博羅的火車。斯佳麗面色蒼白,十分虛弱。韋德和埃拉與她同行。面對母親那張毫無生氣、極其蒼白的臉,兩個孩子局促不安、默默無語。他們都緊緊偎依在普莉西身邊,他們?nèi)穗m小,但在心靈深處巳感受到了母親與繼父之間那冷冰冰、毫無感情的氣氛中有某種可怕的東西。

                  斯佳麗不顧身體虛弱,堅持要回塔拉老家去。近來她巳心力交瘁,雖明知于事無補,可仍在一遍又一遍地苦苦思索她所深深陷人的困境,她覺得哪怕再在亞特蘭大呆上一天,她也會悶死的。她身體羸弱,黯然神傷,宛如一個迷路的孩子孤零零地站在一片只有噩夢中才會出現(xiàn)的荒野上,找不到任何熟悉的路標指引她走出迷津。

                  就像北方佬攻城時她曾逃離過亞特蘭大一樣,這一次她又逃離了這座城市,把一切煩惱和憂慮都丟到了腦后,重又用起她慣用的法寶:野我現(xiàn)在不去想它了。再想就受不了了。等明天到了塔拉我再想它。明天畢竟是新的一天了。”仿佛只要能回到老家那幽靜的環(huán)境,置身于綠油油的棉田,一切煩惱就會煙消云散,她就會有辦法理順她支離破碎的思路,找到賴以生存的支柱。

                  瑞特目送著火車遠遠地駛去,直至消失。他滿面愁容,怏怏不快,心事重重,痛苦不堪。他長嘆一聲,打發(fā)走了馬車,然后跨上坐騎,策馬沿著常春藤街朝著玫蘭妮的家疾馳而去。

                  第220章  美藍之死

                  于是她急忙喊道院野不!不!哦,美藍,你快停下來!”

                  就在她探身窗外的一剎那,下面突然傳來了木頭劈裂的可怕聲,還有瑞特嘶啞的叫喊,只見地上攤著一團藍天鵝絨,“巴特勒先生”四腳朝天。接著,那匹小馬一翻身站了起來,帶著一副空鞍子小跑而去。

                  美藍死后的第三天晚上,黑媽媽搖搖晃晃地慢慢走上了玫蘭妮家的廚房臺階。

                  “蘭妮小姐,瑞特先生他一他精神錯亂了。他不肯給小小姐下葬!

                  “精神錯亂!哦,黑媽媽,他不會的!”

                  “我可沒瞎說。這是千真萬確的。他不準我們埋葬那孩子。這話是他親口對我說的,說了還不到一個小時呢!

                  “蘭妮小姐,讓我都告訴你吧。這種話我是不該對別人說的。不過你是自己人,我可以對你說。我就全都告訴你吧。你知道,他是多么看重那孩子。我可從來沒見過哪個男人,不管是黑人還是白人,像他那樣那么看重孩子。一聽米德大夫說孩子的脖子摔斷了,他馬上就發(fā)起瘋來。他抓起槍,跑到外面,把那匹可憐的小馬給打死了?此菢幼樱艺媾滤炎约捍蛩。當時斯佳麗小姐巳經(jīng)暈過去了,所有的街坊鄰居都來了,并且里里外外都是人。瑞特先生變得瘋瘋癲癲的,一直抱著那孩子,連我要給孩子洗洗小臉,揩揩劃破的地方流出來的血,他都不讓。等斯佳麗小姐醒過來,我想,上帝保佑!現(xiàn)在他們可以互相安慰了。”

                  “可她一醒過來,馬上就走進他抱著美藍小姐的那個房間,對他說:‘是你殺死了我女兒,你還我女兒!

                  “哦,不!她不會這樣說的!”

                  “是的。她就是這么說的。她說:‘是你殺死了她!艺嫣嫒鹛叵壬y過,因此一下子就哭起來了,因為他看上去就像一只被鞭子抽過的獵狗。我就說:‘把孩子交給黑媽媽吧,讓我去給小小姐料理料理吧!覐乃掷锇押⒆咏舆^來,抱著她走進她的房間給她洗臉。我聽見他倆在爭吵,他們說的那些話真讓我心寒哪。斯佳麗小姐罵他是兇手,存心讓美藍小姐跳那么高的欄桿;他說斯佳麗小姐從來不關心美藍小姐,也從來不關心她別的孩子……”

                    “別說了,黑媽媽!別再說了。你不該對我說這些!”玫蘭妮大聲說道。她的心因黑媽媽描述的這番景象而一陣陣抽搐。

                  “我知道不該跟你說這些,可我心里憋著的話太多了,我也弄不清楚哪些話不該說了。后來,瑞特先生自己抱著孩子去了辦喪事的人那兒,又抱著她回來放在了自己房間她那張小床上。當斯佳麗小姐說應該把孩子放進棺材停在客廳時,我看瑞特先生那架勢就好像要過去打她一樣。他冷冰冰地說:‘孩子得放在我的房間里。’接著,又轉過身來對我說:‘黑媽媽,我現(xiàn)在得出去一下,你一定要把她一直放在這兒。’說完他就騎上馬出了門,直到太陽落山才回來。他回家時,我看他喝了不少酒,可他卻像往常一樣,并沒醉得東倒西歪。他沖進門,對斯佳麗小姐、佩蒂小姐和來訪的太太們一句話都沒說,就奔上樓梯,打開了他的房門,然后就大聲喊我,我急急忙忙跑了上去,只見他站在床邊,可因為百葉窗巳經(jīng)拉上了,房間里黑咕隆咚的,我也看不大清楚他臉上是什么表情。

                  “他惡狠狠地對我說:‘快把百葉窗打開,這里面太暗了!亿s緊把百葉窗打開,他瞪著眼睛看著我。天哪,蘭妮小姐,我兩腿直哆嗉,差一點沒嚇癱,因為他看上去太嚇人了。接著他說:‘把燈拿來。多拿些燈來,一直點著。不準拉上窗簾,也不準拉上百葉窗。你難道不知道美藍小姐怕黑嗎?,”

                  玫蘭妮驚恐的目光與黑媽媽的目光相遇,黑媽媽傷心地點了點頭。

                  “他就是這么說的!浪{小姐怕黑!

                  黑媽媽哆嗉了一下。

                  “我拿去了一打蠟燭,他說:‘出去!’然后就鎖上了門,一個人坐在里面陪著小小姐。就連斯佳麗小姐去敲門,對著他直喊,他也不開門。他這個樣子巳經(jīng)兩天了。關于下葬的事他提都不提。一大早他就鎖上門,騎馬進城,一直到太陽落山才醉醺醺地回來,然后就又把自己鎖在屋里,飯也不吃,覺也不睡。現(xiàn)在他母親,巴特勒老太太,從查爾斯頓趕來參加葬禮,蘇埃倫小姐和威爾先生也從塔拉莊園來了,可瑞特先生竟然誰都不理。嗨,蘭妮小姐,真是糟透了!而且會越來越糟的,人家也要說三道四、議論紛紛了。

                  “今天晚上,”黑媽媽停了一下,又用手背擦了擦鼻子,“今天晚上,他回來時,斯佳麗小姐在樓上過道里截住了他,跟著他走進屋子說:‘葬禮定在明天早上!伤麉s說:你敢下葬我明天就宰了你!

                  “唉,他準是瘋了!”

                    “一點兒沒錯。后來他們的話就說得低了一些,我沒全聽見,只聽他又說起美藍小姐怕黑,而墳墓里又黑得厲害。過了一會兒,斯佳麗小姐說:‘你真是可以,自己殺死了孩子還這么趾高氣揚,盛氣凌人的!f:‘你就一點憐憫心都沒有嗎?’‘我連孩子都沒了,還有什么憐憫心?對美藍死后你的所作所為,我巳忍無可忍了。現(xiàn)在全城都在議論你。你整天喝得爛醉,如果你以為我不知道這些天你都在哪里鬼混,那你就是個傻瓜。我知道這幾天你一直在貝爾??沃特林那個**家。”

                  “哦,黑媽媽,不會的!

                  “斯佳麗小姐就是這樣說的。而且,蘭妮小姐,這事也是真的。很多事,我們黑人比白人知道得要快。我知道瑞特先生到哪里去了,不過我一句話也沒漏出去過。他自己也不否認。他說:‘是的,我是在她那兒,你不必激動,因為你一點都不在乎。這邊的家里成了地獄,**家自然是天堂了。而且,貝爾的心腸也好。她從來不嘮嘮叨叨的,說我殺死了自己的孩子。,”

                  “!”玫蘭妮痛心地喊道。

                  因為她自己生活得那么愉快,那么風平浪靜,周圍的人也都對她充滿了仁慈和愛,所以聽到黑媽媽講這些話簡直無法理解,也無法相信。突然,她想起了一件事,但接著又趕緊把它趕跑,就像她一想到某人的裸體就馬上把這想法趕跑一樣。原來,那天瑞特把頭伏在她的膝蓋上痛哭時確實提到過貝爾??沃特林。但他的的確確是愛斯佳麗的呀。她那天是絕對不可能搞錯的。當然,斯佳麗也是愛他的。那他們怎么會弄成這個樣子呢?夫妻之間怎么會這么劍拔弩張、勢不兩立呢?

                  黑媽媽心情沉重地又講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斯佳麗小姐從房里走了出來。她臉色煞白,下巴頦一動也不動,好像是下定了決心。她看見我在那兒站著就對我說:‘明天下葬,黑媽媽!f完,她像個鬼魂似的從我身邊走了過去。一聽這話,我心便評評地亂跳起來,因為斯佳麗小姐說話是算數(shù)的。可瑞特先生說話也是算數(shù)的呀。他說過,要是她把孩子下了葬,他就要宰了她。這一下我心里可就完全亂了套,蘭妮小姐,因為我心里一直感到有愧,弄得我心神不寧。蘭妮小姐,小小姐怕黑都是我嚇出來的。”

                  “哦,不過,黑媽媽,這沒什么關系一現(xiàn)在巳經(jīng)沒什么關系了。”

                  “關系大著哩。糟糕就糟糕在這里。我想我最好還是把這事向瑞特先生說明,哪怕他宰了我都行,因為我心里有愧。于是,我就趁著他還沒鎖房門,趕緊溜了進去。我說:‘瑞特先生,我是來向你認罪的!幌伦愚D過身,像個瘋子似的對我喊道:‘滾出去!’天哪,真把我嚇了一大跳!可我還是說了院‘瑞特先生,請你聽我說。小小姐怕黑是被我嚇出來的,你要宰就宰了我吧!f完,蘭妮小姐,我就低下了頭,等著他來打我?伤痪湓捯矝]說。我又說:‘當時我也沒什么惡意。只是,瑞特先生,那孩子的膽子也太大了,什么都不怕。別人都睡著了,她總要從床上爬起來,光著腳丫圍著房子亂跑。我很擔心,生怕她磕著碰著的。所以我就嚇唬她說,那些黑乎乎的地方有鬼,有妖怪!

                  “聽了我的話一蘭妮小姐,你知道他怎么了?他的臉馬上和氣起來,走到我身邊,把手放在我的胳膊上,他對我這么親熱,這還是頭一次。他說:‘她非常勇敢,是不是?除了怕黑外她別的什么都不怕!宦犨@話我就哭了。他一邊拍拍我一邊說院‘好了,黑媽媽,好了,黑媽媽,別哭了。你能告訴我這些話,我很高興。我知道你是愛美藍小姐的。你是因為愛她才跟她講那些的,所以不要緊。要緊的是看一個人的心地好不好。’他這么一說,我就高興了,于是便大著膽子說:‘瑞特先生,下葬的事怎么辦呢?’誰知他一下子就又翻臉了,像個瘋子似的,兩只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我說院‘天哪,我本來還以為,別人不理解我,你總會理解的吧!既然我的孩子那么怕黑,你以為我還會把她下葬嗎?我現(xiàn)在就好像聽見了她在黑暗里醒來時發(fā)出的尖叫。我決不會讓她嚇著的。’蘭妮小姐,聽他這么一說,我才知道他真的是瘋了。他只喝酒,覺也不睡,飯也不吃,這還不夠。他簡直是瘋了。他一把把我推到門外,一邊嚷嚷道:‘給我滾出去!’

                    “我只好下了樓,心里一邊還在想他說不能下葬,斯佳麗小姐卻說明天上午一定要下葬,可他又說要是下了葬就宰了她。家里的那些親戚和街坊鄰居們都巳經(jīng)像珍珠雞那樣嘰嘰咕咕地亂了套,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我這才想到了你,蘭妮小姐。你一定得去幫幫我們。”

                  “哦,黑媽媽,我可不能插手這事!”

                  “你要是不能插手,那還有誰能插手呢?”

                  “可我該怎么辦呢,黑媽媽?”

                  “蘭妮小姐,我也不知道。不過你總會有辦法的。你可以先跟瑞特先生談談,說不定他會聽你的。他一向挺敬重你的,蘭妮小姐。也許你自己不知道,但他的確是挺敬重你的。我就聽他說過不知多少次,說在他認識的那么些小姐太太中,就數(shù)你最最賢惠了!

                  “可-”

                  玫蘭妮心慌意亂地站了起來,因為想到要面對面地跟瑞特打交道,她不禁一陣膽怯。一想到要去勸說一個像黑媽媽描述的那樣因悲傷而發(fā)了狂的人她就不寒而栗曰再想到要走進那間燭火通明,放著她那么喜愛的那個女孩子的尸體的房間,她更是心如刀絞。她能做些什么?她能對瑞特說些什么來減輕他的悲痛,讓他恢復理智呢?她站在那兒,猶豫了片刻,就在這時,從關著門的餐室里傳來了小博的笑聲。猶如一把冰冷的尖刀插人她心窩,她突然想到她的小博死了。假如她的小博冰冷僵硬地躺在樓上,再也發(fā)不出歡快的笑聲,那她會怎么想呢??

                  “哦!”一驚之下,她不禁大聲喊了出來,在想象中,她巳經(jīng)把小博緊緊地摟在了懷里。她突然理解了瑞特。如果她的小博死了,她怎么會舍得把他埋掉,讓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黑暗中聽任狂風暴雨的肆虐侵擾呢?

                  “哦,可憐的,可憐的巴特勒船長!”她喊道,“好吧,我現(xiàn)在就去他那兒,馬上就去!

                  她急忙回到餐室,跟阿希禮輕輕說了幾句話,然后緊緊摟住小博,動情地吻著他那拳曲的頭發(fā),倒把那孩子給嚇了一大跳。

                  她帽子也沒戴,餐巾仍抓在手里就匆匆離開了家,速度之快,把年邁的黑媽媽遠遠地甩在了后面。走進斯佳麗家的前廳,她只向聚集在藏書室里的那群人,還有受到驚嚇的佩蒂帕特小姐、儀容威嚴的巴特勒老太太以及威爾和蘇埃倫微微點了點頭,便快步向樓梯走去,后面跟著氣喘吁吁的黑媽媽。她在斯佳麗關著的房門外停了一會兒,但黑媽媽喘著粗氣嘶啞地說:野別,別進去。”

                  蘭妮沿著過道走下去,這時她巳放慢了步子。到了瑞特的房門口,她停了下來,猶豫了一會兒,仿佛是在想回頭逃跑。然后,她下定了決心,就像一名投人了戰(zhàn)斗的年輕新兵,敲了敲門,輕聲叫道:野請讓我進去,巴特勒船長。我是韋爾克斯太太。我想看看美藍!

                  很快門就打開了,黑媽媽趕忙躲進過道的暗處,只見瑞特巨大的身影從滿屋明亮的燈光中走了出來。他搖搖晃晃,站都站不穩(wěn)了,黑媽媽能聞到他嘴里威士忌的氣味。他低下頭看了一會兒蘭妮,然后抓住她的手,把她拉進房間,關上了門。

                  黑媽媽偷偷蹭到門邊一把椅子旁,疲倦地坐了進去,肥壯的身軀將椅子塞得滿滿的。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一邊默默地流著眼淚,一邊祈禱著,不時地撩起裙子褶邊來擦眼睛。盡管她緊張地豎起耳朵,但屋里說的話她一句也沒聽見,只聽到一種輕輕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嗡嗡聲。

                  很久很久之后,房門開了一條縫,露出了蘭妮蒼白而緊張的臉。

                  “快拿壺咖啡來,還要些三明治。”

                  碰上緊急的事,黑媽媽的動作可以像個十六歲的小姑娘那樣靈敏,現(xiàn)在她又非常想進瑞特的房間去看看,所以動作就更快了。但是,蘭妮只把房門開了一小條縫,把托盤接了進去,這就使黑媽媽的希望一下變成了失望。盡管她豎起靈敏的耳朵,緊張地聽了很久,但除了銀刀叉與瓷盤的碰撞聲和玫蘭妮壓低了嗓門的柔和聲音之外,她什么也分辨不出。過了一會兒,她聽見一個沉重的身軀砰地一聲倒在了床上,床被弄得吱嘎作響,接著是靴子嘭嘭落在地板上的聲音。又過了一會兒,玫蘭妮在門口出現(xiàn)了。黑媽媽雖然很想從她身邊往里看看,但門卻堵得嚴嚴的,她什么也沒看見。玫蘭妮看上去很疲倦,睫毛上閃動著淚珠,臉上重又顯出了安詳?shù)纳裆?br />
                    

                    “去告訴斯佳麗小姐,就說巴特勒船長巳經(jīng)同意明天早上舉行葬禮了!彼p聲說。

                  “感謝上帝!”黑媽媽突然喊道,“你究竟是怎么一”

                  “輕點聲,他快睡著了。還有,黑媽媽,告訴斯佳麗小姐,今晚我就留在這兒不回去了,請你給我拿點咖啡,送到這兒來!

                  “送到這間房里?”

                  “是啊,我巳經(jīng)答應了巴特勒船長,如果他肯睡覺的話,我就在這兒坐一晚上給小小姐守夜。你去告訴斯佳麗小姐,免得她再擔心!

                    黑媽媽沿著過道向前走去,地板被踩得直響。她的憂愁巳經(jīng)消除了,于是心里唱起了“哈利路亞!哈利路亞!”走到斯佳麗的房門外,她停下來想了一會兒,心里充滿了感激和好奇。

                  “真不知道蘭妮小姐是用什么辦法說服瑞特先生的。我猜準是天使們站在了她的一邊幫了她的忙。明天下葬的事我要告訴斯佳麗小姐,但蘭妮小姐為小小姐守夜的事,我看最好還是瞞著她。斯佳麗小姐才不會喜歡這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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