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黑影”
牧延抬眼望向譚漆玉。
這位醫生雙唇緊抿,表情嚴肅且認真,對牧延的凝視毫無畏懼之感。
可譚漆玉的心里并非如他表現得那么淡定,摩挲著紙張的手指暴露了beta此時的不安和忐忑:他擔心牧延會拒絕。
該說畢竟是專注研究的醫生嗎?牧延一眼就能看穿他在強裝淡定。
他垂了垂眸,遮掩住眼底閃過的一絲亮光。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口,才不緊不慢地開口:“我需要知道原因。”
alpha的語氣是一貫的強硬風格,利益場上久經磨礪的氣勢鋪開,明明是一句請求,被他說出來卻像是不容拒絕的指令一般。他短暫地變回了那個殺伐果斷、穩操勝券的商界天才,想要從他的手上拿到什么東西,就必須要付出更高的代價才行。
如果換做是阮時在這里,想必立馬就能反應過來牧延的意圖:想要他配合,譚漆玉就必須將阮年的情況解釋清楚,他才會考慮交易。
譚漆玉與阮時從小一起長大,雖然沒有阮時那么敏銳,可也能隱隱感受到牧延的企圖。
可這件事遠遠不是一份報告那么簡單。
這不僅是阮年的隱私,也是譚漆玉和阮時悔恨終生、入骨難忘的傷痛。
即使這件事情已經過了許久,連阮年自己都已經主動投入了新的生活,譚漆玉也還是難以釋懷。
在這些日子里,他嘗試了很多方法去治愈那場意外后阮年身上留下的后遺癥,可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beta而已——哪怕是翻閱再多的病例、查看再多的資料,他也永遠都無法親身感受到阮年信息素的具體情況。
不是沒有嘗試過更換其他能夠感知到信息素的alpha或omega醫生,可阮年只愿意接受他的治療,哪怕阮時哀聲懇求他,病床上消瘦脆弱的青年也不肯讓步半分。
這份信任是那么沉重,譚漆玉不敢有半分松懈。
最后,阮年的腺體被重新激活,可信息素卻發生了變異。
那份信息素變異報告像是一記當頭棒喝,無論是阮年,譚漆玉還是阮時,都永遠無法回到從前了。
可牧延的出現,又帶來了微弱的希望。
不過短短兩天,阮年的信息素居然發生了變化——盡管這變化微小得難以察覺,可譚漆玉還是重新燃起了希望。
98%的契合度、頂級alpha信息素……也許,牧延會是一個值得冒險的新方案。
譚漆玉覺得自己已經別無選擇了。
他只能寄希望于眼前這個唯一的變量。
暗暗在心里下了決定后,譚漆玉起身和牧延說了句“稍等”后,走出辦公室,撥通了阮時的電話。
許久之后,譚漆玉才回到辦公室。
兩個人的目光又再一次交匯。beta像是特意整理過情緒,牧延從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而譚漆玉企圖從牧延的表情中找到任何一絲外泄的情緒,卻只是徒勞。
面前的這個男人強大、沉穩,目光堅毅。他是幕宇集團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掌權人,他有著頂級的alpha信息素和強得可怕的控制力。
也許,他只能相信頂級信息素98%契合度奇跡,賭那份離奇的s因子活性報告所言句句屬實。
兩個人就這樣眼神對視了良久。最終毫無意外地,譚漆玉敗下陣來,他有些頹然地嘆了口氣。
“阮年的性格有些……不大對勁。你應該察覺到了吧?”
見牧延默默的點了點頭,譚漆玉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盡量保持冷靜。停頓了片刻,他才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般,繼續說了下去。
“年年小的時候……發生了一些事情。導致他的性格都發生了變化。我和阮時當時疲于處理后續……疏忽了他。”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刻骨的自責與悔意。
譚漆玉最后還是隱瞞了一些事情。可他接下來的話語讓牧延無暇去追根究底——
“你知道我們怎么發覺到不對勁的嗎?”
“他十八歲那年,發情期其實是來了的,他自己也感覺到了。”
“可是他拖到最后一刻才告訴我和阮時,他有一點點難受。”
“我和阮時讓他快點去醫院,他答應得好好的。可等我們趕到蒙星的時候,發現他把自己泡在家里的浴缸里。浴室到處都是強效omega抑制劑,我數不清。”
“他自己一聲不吭地挨過了整整一天一夜。”
“阮時過去把他抱起來,發現浴缸底全是冰塊。”
“你知道他搶救后醒過來的第一句話是什么嗎?”
“他說,對不起。”
這位連續做8小時手術后還能握穩刀的醫生,說到最后時聲音卻在微微顫抖,最后的話語甚至連邏輯都混亂不清,像是beta無意識的自語。
“他一直是很乖的……我們都這么以為的……可是我們怎么能這么以為呢……”
今夜沒有星星。窗外的黑暗仿佛永夜。房間里的燈光在明暗之間劃出一條清晰的界限,處于黑暗中的事物被時間定格住了,永遠都無法邁向光明的另一邊。
牧延回想起他腦海里的那個青年。
他像是被小心翼翼地被保護著的八音盒,因為曾經被摔過一次,就被誠惶誠恐地放進了玻璃柜里。合上了蓋子,他很長時間都發不出聲音,只能安安靜靜地呆在絨布上,開始漫長的治愈。
靈巧的工匠替換了零件,將八音盒的表面擦拭得一塵不染,光潔如新。八音盒又開始唱歌了,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修好了。
八音盒的聲音悅耳動聽,讓人只覺得這音符個個都順從又乖巧,得體又熨帖。
于是慢慢地,不會有人想要將八音盒從高高的柜子上拿下來觀賞。人們只要隔著玻璃柜門,聽完一曲后便心滿意足地離去。
人人都沉浸其中,沒有人意識到,八音盒演奏的曲目只剩下唯一一首。
他躲在八音盒的堅固外殼下,他平靜地接納各種各樣的情緒,他一遍一遍地重復著相同的聲音:沒事的,沒關系。
牧延曾經一度被甜牛奶的香氣迷惑,以為青年的本性就是如此,如他的外表一般永遠是溫潤的、平和的。
可怎么會呢?他才20歲。
背靠阮氏,他手里握著足夠傲視眾人、鋒芒畢露的資本。他該肆意施展才華,驕傲地向這個世界展示他漂亮的羽毛。
可他如此乖巧、溫順。像是沒有脾氣一般,哪怕是被粗暴地對待,也只是發出微弱的嗚咽。等他攢夠力氣,就又變成了原來的樣子。
他自己或許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可是他寧愿畫地為牢,也不愿讓他人再為他犧牲半分。
沒事的,沒關系。
他也會沒事的,一切都沒關系。
他要拿這個omega如何是好呢?
牧延心亂如麻。
眼角微紅的他,提出結婚的他,在草地上畫畫的他,在車上拘謹的他,在庭院微笑的他,在畫室睡著的他……
那些身影像幻燈片一般一張張地放映過去。恍惚之間,omega像是從畫中一步一步地向他走來。
他穿過夕陽下的空無一人長廊,昏黃的日光透過彩色玻璃窗戶灑在他的身上,青年臉上光影忽明忽暗地變換,讓人看不清楚他的情緒,但那雙盛滿星星的眼眸卻始終是明亮。
可被五彩斑斕的光線劃得支離破碎的長廊上,他的影子漆黑如墨,無論青年或走或笑,都不曾挪動一分。
陽光下的笑顏、被定格的黑影,到底哪一個是他?
也許都不是他。
原來他對這個人,從未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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