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再相見
那個嚴肅的人發了脾氣,冷硬的聲音凍得像是有冰渣子一樣。
唐三沒去敲門,反而后退了幾步,腳步輕輕地離開了書房。
他慢慢回到院落,神色平靜卻暗藏著一絲危險。
偶有陽光穿過的窗欞上因為久沒人居住沾了一層灰,唐三走到窗邊坐下拆開了那封他本沒打算看的信。
清秀的字跡和唐菱伊古靈精怪的性格一點也不符,字里行間洋溢著的開心配上剛剛聽見的話真是諷刺極了。
【展信佳……等這次任務結束,門主說我就可以好好休息了,到時等這亂世太平了,我們再一起去看煙花怎么樣?我都記得的,小三你就別生我氣了,好不好?
……前幾天訓練葉仕柒他們竟然說我蠢,我哪里蠢了?我明明聰明得很!
……離開兩年了,小三,我……有點想你。】
“……菱伊。”
唐三嘆了口氣,將信件重新折好,放了回去。
黃昏的天看得人心情陰沉沉的,天邊成層的云朵壓抑著凝重與不詳。
月上柳梢頭,一道黑色的影子在屋頂上閃過,很快便沒了蹤影。
葉仕柒將東西整理好,躺在床上發呆。兩只眼睛直直地望著天花板,他的神情寫滿了沮喪和疲憊。
“咯吱。”
窗外傳來樹枝被踩斷的聲音,葉仕柒條件反射地從床上跳起,迅速戒備地看向被支開的雕花窗:“誰?”
一道黑色的影子矯健地翻了進來,高高的馬尾和熟悉的唐門套裝,葉仕柒見來人后稍稍松了口氣:“是你,你來干什么?”
唐三沒回答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近,燭光下的影子將葉仕柒的影子完全蓋住:“菱伊是怎么死的?”
“你,問這個干什么?”葉仕柒的眼神慌亂了一秒,但又很快收斂住,他強作鎮定地回答道。
“你不需要知道。”唐三的面色一直繃得死死的,身上再不復溫潤如玉的氣質。
葉仕柒看著他眼底下的青色和難掩的疲憊,沉重地嘆了口氣。他想起昔日里那個總是臉上掛著笑容的女子,上前拍了拍唐三的肩膀,勸慰道:“你別再問了,回去好好睡一覺吧。醒了,就什么都結束了。”
葉仕柒的一番話明顯對唐三沒什么作用,他舉起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咔噠”的齒輪就位,冒著寒光的千機匣對準了面前的藏劍弟子。
唐三死死地盯著他:“最后一遍,菱伊是怎么死的?”
“我說你……”葉仕柒對他的固執頗傷腦筋,他想說些什么,但在對上那雙明亮卻又疲倦的雙眼時,葉仕柒突然發現一切謊言都失去了意義。
葉仕柒嘆了口氣:“你要聽,我就告訴你吧。但我也只知道一部分,我們二十五個人……”
一燈如豆的廂房里,隱藏在表面下的謀算終于殘忍地撕開了最后的面紗,露出了兇狠的獠牙。
三更過半,葉仕柒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他看著面前一直低著頭的男子嘆了口氣:“這些都已經過去了,你再想,也沒什么意義。菱伊她也不想看見你這樣,關于今天我說的這些,出了這間屋子,你都忘了吧。”
“他們為什么要動手?”唐三對他的話置若罔聞,抬起頭問道。
葉仕柒頓了頓,嘴角流露出一絲苦笑,搖了搖頭:“可能是……這個時代,不需要英雄吧。”
唐三斂住眼底的嘲諷,起身對葉仕柒行了一禮:“今日之舉,唐三冒犯了,還請葉兄不要放在心上。”
“誒誒,這沒什么。”葉仕柒見狀忙不迭地扶起他,“菱伊知道你這樣關心她,她也會高興的。”
高興嗎?
唐三怔了怔:“或許吧。”
告辭之后,唐三便準備轉身離開。在臨行之際,葉仕柒悲傷的聲音又從后面傳來:”唐三,這件事你真的不要再追究下去了,知道結果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你難受的話,就把菱伊記在心里吧,這是我們唯一能做的了。”
唐三:“……”
他腳步頓了頓,然后把一切都拋在了身后。
記在心里,唯一能做的。
他有了不好的預感。
第二天,預感成真了。
他和唐菱伊居住的院落掛上了封鎖,門主下令,所有人不準再提起唐菱伊,這三個載著歡笑的字在一切將要結束時成了禁忌,被所有熟知他們的人拋在了時光深處。
她為大唐和宗門而死,死后卻連一塊冰冷的墓碑都不配擁有。
秋風瑟瑟的天實在是太冷了,酥脆的落葉窸窸窣窣地落在無名碑上,帶著一縷難言的感傷。
唐三沉默地看著眼前光禿禿的墳冢,慢慢開口道:“門里下了令讓人不再提起你,葉仕柒說你尸骨無存,我沒有辦法……只能在外面給你立個碑。你喜歡食鐵獸,以前卻總嫌沒時間。現在呆在這里,對面就是唐門的后山,你可以看著他們看到厭煩。”
他頓了頓,蹲下身摩挲著大理石的碑:“葉仕柒叫我不要再追查下去了,還說你也希望如此……我不信。他說的這些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菱伊,以你的性格,如果自己死的很冤枉,一定會清查到底的,對吧?”他的聲音有些飄忽不定,像是從天際傳來。
“所以,我去查這件事了,你不會生氣的,對吧?”說著,他聳了聳肩,臉上突然多出了些壞笑:“如果你生氣,我也不管。反正你也騙了我,我們就一比一扯平了。”
“……不過,你要是真的很生氣的話,你就來找我吧,到時我一定當面給你道歉。”唐三的神色嚴肅了起來,卻又像是想到什么耷拉下眉眼:“唐懷信長老因為門主的命令和他大吵了一架,昨天葉仕柒和我說要記住你時我還覺得他可笑,你可是殺了安祿山的大功臣誒,有誰不會記住你。可今天他們就要鏟除掉你存在的一切印記……為什么呀,菱伊?我們……怎么就不需要英雄了呢?”
唐三哽咽了一下,話語里帶著些哭腔,干澀的眼眶又開始泛紅:”明天我就要下山了,也不知道這么些年宅在宗門里身手有沒有下降,如果我還能回來,以后在你墳邊撘一座小木屋一直陪著你,好不好?如果我回不來,葉仕柒也會帶我回來的……我還是希望自己能回來的。畢竟我又不是某個小騙子,說過的話,沒一句是真的。”
“對吧,小騙子?”
話音剛落,唐三像是再也忍不住悲痛一樣,猛地捂住嘴跪倒在地,嗚咽和哽塞聲低低地響起,驚起了棲息在樹上的鳥雀。大顆大顆的淚珠砸在地上,聲嘶力竭的嘶吼聲為蕭瑟的秋日蒙上了一層陰影。
那一天,他一直待在唐菱伊的墓邊——直到破曉。
唐三離去前深深地望了平滑的碑墓一眼,眼底是刺不破的哀傷。
他動了動嘴,想要說什么,卻又默默地咽下。
最后,唐三大步流星地走了,再沒有回過頭。
山下的調查起初并不順利,但凡知道些內情的人死的死、傷的傷,沒有一個敢開口。一直到有一天下午,他從客棧里出來,撞上了一個瘋婆子。
聽路人說——她叫孟婆,是個算命的。
“孟婆”對著唐三哈哈大笑,嘴里嘟囔著什么“完了,一切都完了”、“愚昧無知”的話。唐三當時沒有在意,扯過自己的衣服,急匆匆地走了。
三天后,“孟婆”死了,聽人說她是自己跌到在湖里淹死的。
唐三沒有在意,直到回到房間時他看見了桌上的幾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
是唐菱伊的字跡——卻是“孟婆”的口吻。
紙上寫著參與了謀殺唐菱伊所有人的名字,和這些人的身份。
唐三抱著試探的心情去了,看見第一個人后,他突然就懂了。
參與謀殺的都是大唐的官員,導致動亂的人死了,這很好。但他絕對不能死在一個江湖草莽的手里,否則——本就動蕩的民心將再難安穩,大唐,也將陷入戰火與紛亂。
安祿山必須死在官兵們手里——誰都可以。
朝廷必須要證明自己的實力——能保護民眾的實力。
所以,知情的人必須永遠閉上自己的嘴巴。
而這世上,沒有比死人更可靠的了。
唐三覺得這一切都荒謬極了,冠冕堂皇的謊話……輕輕擦去了一個人的存在。
知曉她的人再不會談論她,不知曉她的人也不會提及她。
原來這世上真的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遺忘。
一個為大義獻身的、本該受到尊敬、被歷史銘記、后人景仰的人,就這樣因為廟堂上那人的大局,被所有人遺忘了。
真是……可笑又荒唐。
無名的怒火徹底毀滅了唐三的理智,他知道眼前這一切都是假的,或許……只是幻獸【入夢】下一場瑰麗的夢。但他卻總覺得要做些什么,哪怕是給唐菱伊一個答案也好。
高高的馬尾被木簪束著,就這樣搖晃著到了長安。唐三開始變得不修邊幅,除了那只簪子,他和幾個月前的自己判若兩人。
解決掉最后那一個人后,沖天的火光染紅了長安城的天空,將世間的險惡燒地一干二凈。
唐三坐在屋頂上一手撐著下巴,眺望著遠方青翠的樹木。
身下是木材倒塌和破裂的聲音,熊熊的火焰一步步逼近,屋頂上的那人卻動都未動。
“他們說你是被燒死的,火焰熄滅后下了一場大雨,沖得什么都沒留下。”
“我點燃了一樣的火焰,希望老天能降下同樣的雨露,相同的條件……我們肯定能再見吧。”
“你要走慢點……小騙子。說好,陪我去看煙花的。”
大火燒了一個時辰,在郊區的小木屋燒的什么也沒剩下。有人說在雨中朦朧間看見了一個人坐在屋頂上,鄰居們卻笑話他累得眼睛都花了。
清風吹走了黑色的泥土,故事就這樣結束。
在被火焰包圍的那一刻,唐三再次確信自己是在做夢。
因為火蛇“嘶嘶”得纏繞上他的身體時,他并沒有感覺到灼燒的痛楚。
但他還是暈過去了,因為夢結束了。
再次睜開眼時,一張熟悉的臉映入了他的眼簾。
肅穆的黑色長發因紅絲帶染上幾縷活潑,嘴角的笑勾的讓人心底發慌,她靜靜坐在輪椅上,眼底帶著些漫不經心的隨意。
“小崽子,你醒了?”唐菱伊支了支下巴,眼角帶笑地看著他。
剛剛從夢境里掙脫的唐三此時還有些恍惚,他站起身摸了摸唐菱伊的臉,木木地盯著她。
被突然吃了豆腐的唐菱伊扯了扯嘴角,偏頭拍下他的手:“我臉上又沒長花,你這奇怪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唐三從剛剛的肢體接觸慢慢找回了幾分真實感,他蹲在唐菱伊的輪椅前,抬頭,目光灼灼:“菱伊,你怎么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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