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0章窘迫
江陵城中君臣,百姓的恐慌情緒在七月末尾的時候來到了頂峰。
敵蹤已現(xiàn)于竟陵,各地的告急文書競相飛入江陵,先是新野,再是襄陽郡,然后就是竟陵。
最為可怕的是,荊襄之地剛剛經(jīng)歷了一輪征兵,后方空虛,而梁國君臣還都在猶豫著,新成之軍是北上救援南陽,還是先確保襄陽,甚或是保江陵無憂。
戰(zhàn)火離著江陵越來越近。
江陵城中的人們?nèi)诵幕袒蹋质猩弦焉儆腥俗邉樱F族們按照習(xí)慣又在準(zhǔn)備兵甲私兵,囤積糧食,讓局面更加緊張了起來。
眼見謠言四起之間,江陵城中已到了一夕三驚的地步。
而這還只是開始,七月末,張鎮(zhèn)州,柴紹引兵出夔州,為唐軍所破,幾近全軍覆沒,夔州失守的消息傳至江陵。
梁國君臣如喪考妣,失魂落魄間,蕭銑如困獸般在宮廷之內(nèi)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最后來了一句,張鎮(zhèn)州誤我太甚,遂斬張鎮(zhèn)州兄弟子侄二十余人,家中婦人女子全部賣入坊間為奴。
稍泄怒火之后,于殿上問計于群臣,群臣束手,盡都無言以對。
蕭銑不由泣道:“卿等向來自詡賢達(dá),之前也都智計在握,成竹于胸,皆道破敵只在須臾……
朕自起兵以來,上體天心,下承民意,驅(qū)林士弘,平朱璨,領(lǐng)有江右,從不敢有絲毫懈怠,更不曾虧待眾人,而今逢有為難,眾人束手,竟無一良策予朕,寧不愧乎?”
說罷掩面大哭……
眾人面面相覷,大部分人心里面都在想著之前那些被斬落的人頭,那些人若地下有知,聽聞皇帝這番哭訴之后,也不知會作何感想。
當(dāng)然了,不管他們是不是有所愧疚,心里到底轉(zhuǎn)著怎樣的念頭,此時皇帝都哭成這樣了,他們不能沒有任何表示,于是都立即匍匐于地,陪著皇帝掉下了淚珠子。
凄凄慘慘之際,分明已現(xiàn)出了幾分傾頹之象。
而實際上讓梁國群臣驚懼的是蕭銑的刻薄寡恩,這些時日皇帝殺的人太多了,給人的感覺是眾人之生死只在皇帝一念之間。
尤其是張鎮(zhèn)州功勛不少,如今戰(zhàn)死于陣前,皇帝未曾有一點惋惜之情也就罷了,抬抬手就將張鎮(zhèn)州抄家滅族,連其女眷都賣了為奴。
其中所蘊含的暴戾,讓人想想就不寒而栗……
你握著滴血的刀子,哭的再兇別人也不會認(rèn)為你心地寬厚仁愛,于是想要進(jìn)言的人也三緘其口,只陪皇帝演戲罷了。
……………………
江陵城中有人在痛哭,長安城的皇宮禁苑之中也有人在哭哭啼啼。
戶部侍郎高慎私通突厥,販賣兵甲,挪用戶部錢糧一案余波未平,大理寺,刑部,御史臺會審之下,牽出蘿卜帶著泥,高慎的罪名越來越多。
仗著自己在戶部任職,又出身名門,高慎私蓄奴仆,家兵,囤積糧食,兵甲,強(qiáng)占田產(chǎn)等等事故都被翻了出來。
此時的風(fēng)向已經(jīng)徹底轉(zhuǎn)變,很多人都在盼著盡快了結(jié)此案,因為常年戰(zhàn)亂,高慎所犯罪行很大一部分都是貴族們的常見舉措。
這些年下來,門閥世族有幾家沒屯過糧草,養(yǎng)過家兵,既然有了人手,那自然要弄些兵甲來藏在府中。
至于豢養(yǎng)奴仆,隱瞞丁口事,那更是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尤其是皇帝想要跟貴族們收取稅賦,瞞報些人丁就更是貴族們常見的應(yīng)對手段了。
而強(qiáng)占田產(chǎn)……其實在很多人看來也很無稽,戰(zhàn)亂至今,無主的田地到處都是,門閥大族收一些到自家手中,基本上已經(jīng)是司空見慣,甚至可以說是合法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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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聽上去條條都是重罪,其實卻是貴族們的慣常操作,真要查起來,基本上就能將滿朝文武一網(wǎng)打盡了。
大概的意思就是天下烏鴉一般黑,高慎算老幾?
好在到了七月末,情勢已經(jīng)分外明朗,高慎估計是逃不脫當(dāng)頭一刀了,皇帝沒有擴(kuò)大打擊范圍的意思,朝中重臣中除了咬牙切齒的蕭禹,其他人也缺乏繼續(xù)追究下去的意愿。
給人的印象嘛,這就是一場關(guān)西門閥間的內(nèi)斗,對渤海高氏的一次圍攻……當(dāng)然了,皇帝免不了有借勢而為,殺雞儆猴的意思在里面。
于是大家心安之余,只求高慎認(rèn)罪速死,別再牽連旁人了。
如果此時高慎暴斃于獄中,很多人怕是要拍手稱慶,這里面甚至包括高氏的親朋好友,以及為數(shù)眾多的門下走狗們。
形勢到了此種地步,李破非常的滿意,合著外間到來的捷報,李破心情大好,回到后宮禁苑之中,準(zhǔn)備休息休息。
兩個多月為內(nèi)外諸事殫精竭慮,腦細(xì)胞不知死了多少,可得補(bǔ)一補(bǔ),就是尉遲恭那邊還在南陽跟周法明對峙,讓人放心不下,不然的話,他都想出宮去撒歡了。
……………………
清寧宮。
高德妃匍匐于地,哭的身子都抽抽了。
高慎是她的祖父,高慎獲罪,子侄多在戶部任職,皆不能免,家也給抄了,高德妃在宮中的地位岌岌可危。
如今還能向皇帝哭訴,倒不是李碧在給丈夫出難題,而是高德妃才晉貴妃不幾日,在宮中風(fēng)評也還不錯,不需急著處置。
最為重要的原因則是李碧覺著可以借此安撫下高氏人心,畢竟高氏那樣的門戶,不可能因高慎之罪而被連根拔起,最終需要收束首尾,保住高德妃就是一個不錯的臺階。
在皇后寢宮中擺開了場面,其實已經(jīng)說明夫婦二人商量過了,如今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
眼前的一幕李破覺著似曾相識,稍微想了想便記起在云內(nèi)時,紅眼珠揪著妹妹到他面前,想要讓他砍掉妹妹腦袋的場景,心中不由一笑。
他心情正佳,不想在這事上費什么工夫。
十五六的少女,哭的梨花帶雨,好像隨時都可能抽過去的樣子,經(jīng)過了多日的煎熬,憔悴的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了。
可這并不能激起帝王的憐憫之心,高歡一脈轟然倒地,其中沒一塊磚瓦是無辜的,而且李破根本不在乎會壓死多少人。
此時他只是淡淡道:“外朝之事,與你無涉,回去之后抄點佛經(jīng),莫要胡思亂想。”
隨即擺了擺手,示意宮人將人扶下去。
高德妃連連叩首感謝皇恩中,被宮人攙扶著走了……
轉(zhuǎn)頭對上李碧的時候,他摸著下巴矯情的搖頭嘆息一聲,“高慎枉法,累及家族,實在該死啊。”
李碧沒有拆穿兇手的偽善,反而頗有同感的道:“男人在外如何行事,女人們大多不知,可到了犯事之時,卻需一道來擔(dān)著,委實可憐。”
夫妻兩個對視了一眼,同時笑了起來,其中多有尷尬之意。
兩個人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輩,而且相互知根知底,此時這里只有他們夫妻二人,矯情的感慨又說于誰聽?
李破沒讓女人的眼淚影響到自己的好心情,召人弄了些酒菜,和妻子對坐而飲。
跟丈夫喝了一杯,李碧再次舉杯笑道:“夫君運籌帷幄,進(jìn)退有度,寬嚴(yán)得當(dāng),妾身敬夫君一杯。”
在妻子面前不用掩飾什么,李破得意的哈哈大笑,“稍施手段,不值一提,來,飲勝。”
一杯飲盡,見丈夫如此高興,李碧也心情大好,這些時日她也沒少擔(dān)了心事,她出身關(guān)西世族門墻,對高氏之類的大閥了解更深。
丈夫突然對高氏動手,她自然憂慮不已,唯恐傷了當(dāng)前之局面,甚至覺得丈夫太心急了。
當(dāng)然了,如今心神安定,對丈夫的手段也有了新的認(rèn)識……
“不知夫君將如何處置高慎等人?”
李破就笑,“怎么?有人求到你這里來了?莫要管他們,高慎經(jīng)有司會審,最終結(jié)局如何,還要看李綱等人的判決。”
說到這里,他的笑容變得有些意味深長了起來,“若高慎還能活命,我也無話可說。”
看著丈夫那含而不露的威勢,以及那成竹在胸的模樣,崇慕之余,一直和丈夫爭來斗去的李碧,心中油然生出得夫如此,夫復(fù)何求的念頭。
給丈夫甄滿酒杯,笑道:“我才沒那等閑心去管外人的死活,就是覺得高慎等人之生死早在夫君指掌之間,為何還要拖延時日……不如早早了結(jié),以防生變。”
李破輕輕搖了搖頭,“高氏閥主,朝廷重臣,卻行逐利之舉,為此不惜里通外國,甚至還要挪用戶部錢糧,肆無忌憚之處,真是駭人聽聞。
當(dāng)年云內(nèi)舊事,我們都清楚……世族豪門富貴至此,卻還行此卑污之事,若不能明正典刑,公示天下,你讓我如何甘心?
我就是要讓世人瞧瞧他們的嘴臉,順便警示來者,若匆匆一刀下去,他們還以為朕與李淵等人同類,那我當(dāng)這個皇帝還有什么意思?”
李碧連連點頭,敬慕之情溢于言表,連連舉杯相敬。
李破很少見她如此,更是得意,不過心里卻已經(jīng)在盤算著,若李綱,楊恭仁等人掉了鏈子,給他添了堵,他該怎么讓眾人知曉,相互袒護(hù)會有怎樣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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