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事務(wù)決于地公將軍。今日便到此為止吧。”

        每日張角都會專門騰出數(shù)個時辰召集手下渠帥討論事務(wù)。

        只是今日略微有些不同。

        張角盯著自進(jìn)入堂廳內(nèi)就一直沒有抬起過頭的羅市，猶豫再三終于忍不住問：“你的臉？”

        雖然羅市一直低著頭試圖減少存在感，可奈何這張臉實(shí)在讓人見之不忘。

        一張先前還能算威嚴(yán)的臉上如今青一塊紫一塊，左眼眼眶一片烏青，右眼眼角帶著青紫，左眼大右眼小，好不凄慘。

        羅市悶聲悶氣：“弟子睡覺不老實(shí)，昨夜從床榻滾落，摔著了。”

        從床滾下來能摔出拳頭形狀的烏青眼眶嗎？

        張角眼角一跳，哭笑不得。

        卻也不打算多管。

        昨日羅市才剛?cè)枇R了陳昭，今日臉上便多出幾處顯眼烏青，誰之作為一想便知。

        不過弟子間的事，不影響正事，他便不會過問。

        一戶之中同胞兄弟姊妹都難免沖突，非親非故的同門又怎會毫無嫌隙。

        昨日羅市辱罵陳昭就在這縣衙之中，與他一墻之隔，張角沒管，今日陳昭毆打羅市，張角自然也不會插手。

        都是能領(lǐng)兵作戰(zhàn)的渠帥，還要他來主持公道就太過無能了。

        難不成他還要像私塾先生一樣，一手拉一個，命令“羅市不許罵人”“陳昭不許打人”嗎。

        張角不禁被自己腦補(bǔ)逗笑了。

        何況羅市今日還能爬起來議事，這點(diǎn)小傷估計(jì)還比不上在校場與同僚切磋時候受的傷重。

        只是打在了臉上，才顯得凄慘罷了。

        “你啊。”張角搖搖頭，“日后還敢小覷天下英杰否？”

        已經(jīng)年紀(jì)不小的羅市被自家老師一調(diào)侃，頓時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弟子、弟子是不小心摔的……”

        正如陳昭所料，羅市非但不會大搖大擺找她麻煩，甚至還會想方設(shè)法把此事遮掩過去。

        畢竟一個年過而立的渠帥被一個“黃毛丫頭”潛入府中，暴揍一頓，還是他挑釁在先，說出去才是貽笑大方。

        羅市又幽怨道：“還有一事，老師竟不曾向我提及世上竟有控鬼神之術(shù)，實(shí)在偏心。”

        張角看著羅市離去的背影，一頭霧水。

        我——會控鬼神之術(shù)？

        黃巾軍營帳設(shè)在城外，羅市拜別張角后就徑直到了營中。

        往日羅市會親自領(lǐng)兵訓(xùn)練一陣，今日卻窩在營帳中不出營帳，只傳令讓手下牙將領(lǐng)兵訓(xùn)練。

        又命人找來銅鏡一柄，對鏡自照。

        銅鏡不甚清晰，耐不住他左眼那拳頭大的烏青太顯眼。

        羅市磨著后槽牙，心里翻來覆去把陳昭罵了個狗血淋頭，卻不敢罵出聲。

        誰知道那妖女會不會什么竊聽的妖法，自己昨日只是罵她一句便挨了一通老拳，今日若是再多罵幾句，安知會不會被半夜抹脖子。

        一深思卻更加又怒又幸又怕。

        怒的是陳昭竟敢潛入他府中套他麻袋。

        幸的是多虧潛入他府中之人是只想毆打他一通的陳昭，若是敵人派來的刺客，只怕如今他已經(jīng)身首異處。

        怕的是陳昭的神異和本事。陳昭滿打滿算也才來到廣宗兩日，卻能輕松潛入他的府邸找到他。

        他自己都還沒弄清

        那個府邸里到底有幾十間屋子，陳昭卻能輕易潛入他的臥房。

        倘若陳昭昨夜給自己的不是一拳而是一刀。

        羅市思及就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桌案上還擺著成摞的軍務(wù)，羅市卻連看都不看一眼，只一味焦急在營帳中踱步。

        “讓王泰來見我！”羅市嚷嚷。

        王泰這個該死的狗東西，給他惹了一個大麻煩。

        片刻后苦著臉的王泰掀開了營門，身后還跟著兩個人。

        一男一女，那個女郎羅市認(rèn)識，陳昭麾下的人。

        陳昭派來從他手下抽調(diào)精銳士卒？羅市緊緊皺眉，瞬間想起了自己昨日的猜測。

        “爾等來此做甚？”羅市冷淡道。

        沒有因?yàn)橼w溪是瘦弱年輕女郎就再出惡言。

        趙溪拱手行了個禮：“在下奉監(jiān)軍之命來宣布軍規(guī)。”

        不是來要兵，那沒事了。

        羅市緊繃的肩膀松懈，眼角余光迅速瞥了王泰一眼，思索就這么把王泰交出去會不會對他顏面有損。

        雖說他不占理又打不過，但是就這么隨便讓人把手下帶走也太沒面子了。

        羅市陷入了兩難，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為什么突發(fā)奇想要把王泰喊過來。

        深思熟慮之后，羅市認(rèn)為還是自己的臉面重要——至少也得陳昭親自來要人他才能把人交出去。

        “咳咳。”羅市輕咳兩聲，準(zhǔn)備暗示趙溪回去請她上官來要人。

        “王泰乃是我手下都伯，爾等要?dú)⑺�，莫非是不把我放在眼中？�?br />
        趙溪沉默著從隨身的書袋里掏出一張帛書，展開，來回看了三遍。

        抬頭發(fā)問：“按照軍規(guī)，王泰不用死。”

        臉都被嚇得蒼白的王泰腿一軟，跪下了，喃喃道：“我不用死，我不用死。”

        羅市緩慢眨眨眼，震驚：“那陳昭打算如何處置他？”

        “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此三條乃是日后黃巾軍規(guī)。監(jiān)軍命令我等將此三條通告全軍，違者依法處置。”

        趙溪低頭尋找條例：“不知者無罪，先前未有人將軍規(guī)告知全軍，是故諸將士皆既往不咎，自今日起開始實(shí)施此規(guī)，違者按律處置。”

        “那我，我是不是，無罪？”王泰虛虛問。

        趙溪又翻出一冊竹簡，“無罪。但你屬于重點(diǎn)教育人員，需要把這三條軍規(guī)抄寫三千遍，張貼示眾，引以為戒。”

        王泰愣了許久，片刻后俯跪在地，痛哭流涕。

        死里逃生。

        他聽出來羅市不想保他了。

        他以為他得罪了陳昭會死。

        等到王泰哭聲漸弱，趙溪才又開口,她朝羅市拱手：“還請羅渠帥下令召集士卒，監(jiān)軍命我要親口將此三條軍令告知各軍。”

        不多時，羅市手下的各個牙將就把士卒聚攏在了一處。

        趙溪站在臨時用土堆和桌案壘起來的高臺上宣布了三條軍規(guī)。

        臺下一片嘩然。

        “以往是不知者無罪，今日監(jiān)軍特意命我等來營中告知爾等，往后如有再犯，軍法無情！”趙溪高聲道。

        與此同時，幾十個身著朱紅上衫的士卒魚貫步入整齊排列的軍伍之中。軍中十人為什，五什為隊(duì)，一隊(duì)五十人站成方塊，執(zhí)法士卒沿著方塊邊緣深入軍陣之中，一邊敲鑼一邊高喊“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

        又有幾個身強(qiáng)力壯的漢子搬來一塊二人高的木板，木板上刻著“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以紅漆填充，就放在軍營入口處。

        一片寂靜。

        幾個牙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以為隱蔽地把視線投向鼻青臉腫的羅市。

        羅市惱羞成怒：“看我做甚！軍規(guī)如此，日后有人再犯我也保不住你們！”

        眾人一凜，頓時有了計(jì)較。

        自家渠帥臉上的傷恐怕和這位憑空而降的監(jiān)軍脫不了關(guān)系。

        連羅渠帥都說打就打……那處置他們就更易如反掌了。

        這位憑空而降的監(jiān)軍不好惹啊。

        “糧庫中儲有多少斛糧食？新糧幾何？陳糧幾何？”

        陳昭跟在張梁身邊巡視糧庫，一邊巡視一邊不停發(fā)問。

        “每支隊(duì)伍每日各自支取多少糧食？士卒數(shù)目和出庫的糧食斛數(shù)可能對上？”

        張梁口干舌燥，陳昭問的這些問題有一些他能答出來，有一些他也不清楚。

        張梁試圖糊弄過去，奈何陳昭是抱著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決心而來。

        不清楚的地方就要立刻弄清楚。

        “阿昭啊，大兄任命你去當(dāng)監(jiān)軍，你管我這糧倉做甚？”張梁試圖轉(zhuǎn)移話題。

        “我需要先弄清士卒為何要劫掠庶民。”

        陳昭平靜道：“倉廩不實(shí)致士卒餒而掠民，責(zé)在我等；廩庾盈實(shí)，士卒為貪欲而劫掠庶民，過錯就在士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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