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江頤莫名其妙失去了人身自由,每一天對她來說都是煎熬。
她晚上睡不著,枯坐在院里回想這些年走過的路,捫心自問從不曾虧待弟弟江留。
這么多年,殘酷的朝堂斗爭多半都由自己應對,而母后向來病歪歪靠不住,還時常容易答應頑固老臣家眷的各種請求。她在宮里當了半輩子隱形人,先帝生前被貴妃壓得喘不上氣,還得出宮避居才能保住一雙兒女,等兒子繼位榮升太后才算揚眉吐氣,雖病著卻也不耽擱她見外人。
誰人不知吳國皇宮太皇太后人老成精,皇帝年幼不知事,太后雖病怏怏卻極喜攬權,但凡求她的人姿態擺低些,哭得再可憐些,無論多大的雷她也敢趟。
最心累的便是江頤,她一邊防著老臣子們在前朝挖坑設伏,一邊還得忍受親媽無限度的拖后腿,有時候難免失去耐性,對江留嚴苛一些,逮著他跟小黃門嬉戲打鬧而耽誤了上交的功課,自然要教訓幾句。
但江留每次挨了訓都乖巧認錯,她每次都摸著弟弟的腦袋嘆氣,最常說的一句話便是:“皇弟趕快長大吧,等你親政之后,皇姐便可以好好歇著了。”
結果皇帝是親政了,她卻被送來鄴國——重新奮斗。
歇是不可能歇著了。
鄴人跟吳人向來沒什么情份,只有戰船上打出來的仇恨,提防她們一行如禍國妖姬,鎖在院里半個月,連出門透口氣都不肯答應。
舞伎跟侍候的小宮人們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圈個三日五日尚能忍受,但連著半個月被鎖在逼仄的小院里,抬頭便是四四方方的高墻,難免心浮氣躁,互相之間不再客氣。
眾女先是言來語去帶著火氣,過得幾日摩擦升級,由拌嘴升級為吵架,最后竟差點打起來。
江頤原本不耐煩管這些瑣事,以往也沒誰敢在她面前大吵大鬧——敢于大吵大鬧的早被近侍拖出去打死了——耳根子實在不安生,她便插手管了一回。
誰知這些人跟粘牙的糖糕似的,粘上就甩不脫,此后再有矛盾便互相扯著對方非要請陳姑姑評評理。
陳姑姑:“……”
——姑姑我看起來像這么好脾氣的人么?
江頤煩不勝煩,便組織小宮人砸門,兩兩一組大有破門而出的架勢,一組砸累了再換一組。
門外的守衛起先還忍著砸門聲按時送飯送水,至多呵斥一句:“鬧什么鬧,老實點!”
后來發現這幫吳人太過鬧騰,呵斥也不管用,白天砸門就算了,還專挑大半夜奏些鬼哭狼嚎的曲子,吵得人不得安生。
謝懿去營里半月,頭一日回王府住,剛入夜便有東宮送來的聶美人勇闖書房送宵夜,描眉畫唇暗送秋波;后半夜剛剛入睡便被一曲高亢的嗩吶從夢中吵醒,還好他心臟強勁,不至于當場被送走。
“這是哪家子趕著天亮出殯?”他側耳去聽,疑惑問旁邊榻上的蕭重。
“聽著倒不像送殯,像是鬧喪。”蕭重說話的功夫,不止嗩吶聲沖天,別的各色樂器也緊隨而上,在靜夜里傳出老遠,尤其吵人。
謝懿再難忍受,怒沖沖從床上爬起來大罵:“都是死人嗎,外面怎么回事?”
蕭重連忙安撫他:“主子別惱,問問婁俊便知道了。”
婁俊一頭汗跑進來,滿面愁苦回話:“……稟主子,是那些吳人在鬧,屬下已經著人去喝止了。”但貌似沒什么用。
他話音方落,嗩吶聲似乎要沖破云霄,隔著好幾個院落往人耳朵里鉆,大半夜聽著瘆得慌。
婁俊:“……”
謝懿黑著臉:“……這就是你打理的王府?”連個安生覺也睡不了。
他在軍營里不得自由,還要忍受蕭重的嘮叨,做主子有一堆軍務等著他處理,做親衛還得站崗,好不容易想睡個懶覺也能被蕭重從被窩里扒拉出來,隨餐還有一堆嘮叨等著他服用。
他受不了的時候便跟蕭重對嗆:“阿重,你是我爹行不行?”
管那么寬!
隔著面具謝懿幾乎都能想象得出蕭重的表情,對方向來嚴于律己更嚴于律主子,習慣了他的大逆不道,眉毛都不曾動一下嗆了回去:“屬下要有主子這樣的兒子,早一頓板子打個皮開肉綻!”
——何至于苦口婆心磨嘴皮子?
謝懿:“……”
他從小沒個正形,親爹謝遠接掌了老王爺的軍權,便將謝懿丟給老父撫養。
謝老王爺一生戎馬,后來過繼了謝遠,老來有靠,對孫兒疼入骨髓,讀書習武一樣沒落下,但卻將孫兒養成個自由散漫的性子,縱著謝懿跟個小霸王似的,連宮里的皇子們見到他都要禮讓三分。
謝遠后來回京,發現兒子已經被慣得無法無天,親自挑了十幾個與謝懿一般大的兒郎做玩伴,唯一的要求便是要規勸管束小主子,表現優異者有賞。
這便是謝懿身邊一干親衛的由來。
其中表現最為優異的當屬蕭重,還多次受到謝遠嘉獎,這才是他規勸謝懿的底氣。
大半夜被吵醒不能睡覺,謝懿見婁俊無能,竟不能壓下吳人的吵鬧,怒沖沖帶著一干親衛殺向吳人所居院落。
與此同時,江頤半躺在小院的搖椅之上,催促眾人繼續演奏。
感謝她親弟弟江留的大方饋贈,也不知是否考慮到鄴人于樂器制造上稀松平常,他送出來的舞伎除了配備侍候的小宮人及演出服之外,還配備了四名樂師,以及滿滿幾箱樂器。
其中琵琶二胡笙簫笛瑟都不算什么,最有殺傷力的還屬鼓與嗩吶,一雄渾一高亢嘹亮,單拎出來都能演一場,組合起來威力倍增。
起先只有小宮人砸門,眾人都巴不得能得自由,自然樂見其成,待得晚上江頤命人抬出樂器,眾人便有些退縮。
小歌期期艾艾:“陳姑姑,這……不大好吧?”
小南也往后縮:“姑姑,我……我不會樂器。”
其余舞伎也要后退,江頤反問:“難道你們想被一輩子關在這院里,關到老死?”
眾女不過十五六歲年紀,小時候被拘著習舞練曲,誰知一朝被送出去竟如囚犯打入死牢,三餐粗糙不說,連院子也出不得,正是青春莽撞的年紀,被江頤反將一軍,想到這輩子的囚徒生涯,也難免生出一種孤勇,各個道:“陳姑姑,您說怎么辦吧?”
“我們都聽您的。”
江頤很干脆:“不自由,毋寧死!”
“不自由,毋寧死!”
眾人品一品她話中之意,再見她言辭錚錚,都信了她的邪,各自分配樂器開干,會的不會的先抄家伙弄出響動再說。
小院吵鬧如沸騰的油鍋里倒了半碗水進去,聽著里面各種樂器的喧鬧,中間還夾雜著“不自由,毋寧死”的口號,謝懿被吵得腦仁生疼,不等婁俊開鎖,他便抽出守衛腰間佩劍斬砍下去,銅鎖應聲而落。
院門被一腳踹開,院內頓時一靜。
院內供給有限,燈光慘淡,一眾吳女被關太久,懶于梳妝,又值半夜,大都披散著頭發,如同酆都城放出來的一群孤魂野鬼,相約來凡間鬧事。
謝懿提劍一腳踏進來,面具猙獰,身后跟著的親衛皆是相同的面具,看不清表情,但從他提劍的動作來看,其人心情似乎正處于暴怒狀態。
吳國眾女見狀,皆被嚇到,紛紛往江頤身后縮,小歌甚至上牙磕著下牙:“姑……姑姑……”話都說不利索了。
江頤從躺椅上起身,擋在眾人前面,眉眼平和,微微欠身施禮,距謝懿的刀尖只有一尺左右:“見過鎮南王。”
身后眾女嚇的紛紛行禮,膽小些的已經跪倒叩頭。
謝懿甫一進門,目光便捕捉到了領頭鬧事之人,果如尤俊路上所說:“那陳宮人瞧著不大像服侍人的奴婢,倒好像是吳國宗室女,頗有主子的架勢。”生的美就算了,還是個喜歡找死的?
難怪會被送來鄴國。
他提起長劍架在她的脖子上,冰涼的劍刃緊貼在她白皙的皮膚上,斥道:“這是在做什么?”
江頤直起腰身,正對著面前一張瞧不出五官的面具,很不走心的道歉:“我等自入鄴以來被圈在此地,不知外間情形,夜來思念故國,故而想著排演一出大戲,不曾想擾了王爺清靜,真是對不住了!”
謝懿:“……”
鎮南王一口惡氣憋在胸口,竟被人堵了回去。
可恨那女子仰頭看天,還裝模作樣打個哈欠:“呀,竟都已經這么晚了,該休息了,大家還不散了?”
眾吳女屈膝行禮迅速撤離,眨眼如同潮水般退了個干凈,滿地都是散落的樂器,留下個爛攤子給江頤收拾。
“不自由,毋寧死?”謝懿一字一句,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手中長劍緊貼著那女子脖子上的血管,只要輕輕動一下,她便要血灑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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