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夢回
石聆感覺自己走向臺階,一步步,步履堅定而緩慢。
她走到群臣中間,跪地叩首。
龍椅上的男人有著一張和安陽世子一模一樣的臉,剛才他們的距離那樣近,石聆可以確定,眼前之人就是趙幼賢。可是此刻從臺階下仰望,帝王之相,天子之威,此人戾氣極重,一張俊美無雙的臉龐透著邪氣,眉目中暗含譏諷,又狠厲叫人不敢直視。
這是趙幼賢,但這絕不是她所認識的趙幼賢。
石聆想要說話,卻換來一陣暈眩,身體本身排斥著她的控制,看來她別無選擇,只能看這場戲唱下去。
趙幼賢似乎注意到她的異常,眼中閃過一絲懷疑,不過也只是一瞬間,因為石聆抬起頭來,直視他的雙眼,沒有一絲動搖。
“臣妾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趙幼賢臉色一黑,猛地掃翻龍案上的奏折:“皇后,你是一定要跟朕作對了!”
石聆抬起頭來,清秀的小臉兒上神情堅定:“臣妾不敢,臣妾身為皇后,自應以陛下安危為重,臣妾身為一國之母,理應為萬民請福祉,為江山社稷而謀事,為祖宗基業而勸諫。陛下此舉傷國體,動國基,涼臣子心,逆萬民意!陛下,難道區區一個拓國婦人,竟敵得過我堂堂明珠朝萬里江山的安危了嗎!”
石聆感受到這身體胸腔中激昂的情緒,不由焦急。
她所焦急的是,這講得慷慨激昂,深明大義,可是卻句句打在這個年輕皇帝的臉上,無一句不是在罵趙幼賢昏君。這樣的勸諫君主若能聽得進去,暴君也就不是暴君了。
可是真的如此嗎?皇后真的這么想嗎?
不是的,她心里的恨有多熾熱,她的愛就有多執著。這個女人,她是深愛著趙幼賢的,嫉妒讓她口不擇言,可她的內心卻是真的在為趙幼賢做打算。
皇后石琮秀,唐明鎮人,大儒石松人之后,自幼聰穎,七歲成詩,九歲成賦,十三歲辯得舉人老爺當眾服輸,十五歲與百花宴一書驚人,單憑一副草書勇奪魁首,是明珠朝數一數二的才女。她是名副其實的天才和寵兒,多少男子努力終身都無法在文章上望其項背。連當朝相國都稱其:奮筆不輸男兒志,可憐身列紅粉中。
百花宴之后,石琮秀被安陽郡王妃收為義女,一年后許配給當時的太子趙幼賢,如今的圣上。論身份,石琮秀不過是個書院家的女兒,可是論聲望才氣,品德修養,石氏長女都是數一數二的。而且沒有強大的外戚,也免除了儲君未來的憂患,所以包括景仁帝在內,這一對極被看好。
趙幼賢本人呢?
他們是少年夫妻,也曾舉案齊眉,紅袖添香;也曾風花雪月,心意相通。
只是,到底是什么時候變的呢?
是沈國公在朝廷上的步步緊逼,還是沈太后的挑撥離間,是靺鞨一戰元氣大傷朝廷內憂外患,是那個異國女子寵冠六宮拓國皇室步步緊逼?
如今靺鞨方退,明珠朝在這次戰事中大傷元氣,百廢待興,又有拓國虎視眈眈于西北邊境。靺鞨衰弱,拓國獨大,西北制衡頓破,此時拓國二皇子卻以探視公主為由,來到帝都,要向趙幼賢這位妹夫借兵,平拓國皇室之亂。
而趙幼賢在申屠艷的軟磨硬泡之下,居然答應了。
拓國公主申屠艷,人如其名,美艷近妖,堪稱男人眼中的尤物。趙幼賢對其言聽計從,無視后宮制度,在外人眼中,她這個沒有強硬娘家后臺的皇后娘娘簡直名存實亡。
一直以來,西北邊境三足鼎立,拓、靺鞨,明珠互相牽制,賴以制衡。靺鞨一戰,明珠雖勉強獲勝,也是元氣大傷。如今國內沈國公位高權重,林相手下的將領大多在靺鞨一戰中折損,正是明珠朝最需要喘息的時候。拓國虎視眈眈,三番兩次挑釁,狼子野心,路人皆知。若非拓國皇室內斗,勢力混亂,他們早已大舉南下,又怎會給明珠喘息之機?
而此時,趙幼賢居然要借兵給他們去平亂,只為什么親戚之誼?
先不說我明珠將士為何要為他國賣命,單說拓國內亂平復之后,他們要做什么?難道不是揮兵南下嗎?明珠和靺鞨對峙多年,拓國從中周旋,沒有出過一兵一卒,坐收漁利還少嗎?如今對方不過就是獻上一個公主,一個女人,便要我明珠將士赴湯蹈火,死里逃生的男兒再入煉獄……連百姓都在暗中議論皇帝是色令智昏,豬油蒙了心。
于是便有了這群臣請命的一幕。
拓國二皇子申屠威看見這一幕,冷笑道:“陛下,貴國臣子之忠小王已經看到,貴國皇后之威小王也已經體會,陛下若是就此收回成命,小王……也不會對外宣揚明珠朝陛下出爾反爾,言而無信的!”
“哼!”老臣顧瀚之早已咬牙切齒,“二皇子還是先擔心自己吧,二皇子如今無一兵一將,回到皇室只怕已無容身之所。”
若不是被幾個兄弟算計,他申屠威又怎會冒險來明珠求救,趾高氣揚?哼,還不是喪家之犬。
“咦?可是你們的陛下已經答應我了呀?怎么,你說不作數,就不作數嗎?”申屠威面露挑釁,“原來繼陛下和皇后娘娘之后,明珠朝還有能做主的人啊。”
顧瀚之不容挑釁,冷哼:“作數與否,你自會知道!”
老頭子突然挺直腰桿,是用異常沉重的步伐走道大殿中央,一字一句,鏗鏘有力。
“陛下,老臣在朝三十六載,自認鞠躬盡瘁,無愧于天地君,無愧于百姓民。老臣兩個兒子,皆在西北軍中,為國捐軀。臣今年七十有六,已是風燭殘年,之所以茍活于世,并非貪戀融化,只因我明珠朝外有群狼環飼,內有奸人茍且。老臣尚未見盛世降臨,九泉之下無顏面見先帝。而今,老臣以為,是該我這一把老骨頭為陛下盡忠的時候了。”
趙幼賢面無表情,卻也沒有打斷他的話。這個老頭子是出了名的嘮叨,從他是太子的時候就沒有讓他的耳朵清閑過,而今他身形佝僂,雙目渾濁,早沒了當年朝中第一直臣的氣魄,可他這顫顫巍巍的一字一句,依舊有如魔咒,叫他心中煩亂。
顧瀚之說完,轉而面向石聆,恭恭敬敬地一拜:“娘娘,此后,殿下就托付給您了。”
他叫他“殿下”,這是他還是太子時候的稱謂,如今用來可謂大不敬,可是在場的群臣都像是感應到了什么,誰也沒有說話。
看著眼前莊嚴的老者,石聆內心動容,沒想到傳聞中的顧瀚之居然是這樣一個人。她能感受到,這個身體也壓抑著心中的悲痛,可她終究只是點了點頭。
顧瀚之起身,突然高呼:“陛下,聽老臣最后一言吧!”
話音未落,顧瀚之猛然撞向盤龍柱。
“顧老!”
大殿嘩然。
自古文死諫,武死戰。
顧家兩個男丁已經捐軀西北戰場,而今顧老爺子血濺大殿,顧家,當得起滿門忠烈。
“太傅……”趙幼賢下意識地伸手,腦海中不住地輪轉著這個啰嗦老頭兒從小到大在他身邊喋喋不休的畫面。
罷了,一不做二不休,這時候他又有什么退路?
他就是要報復,報復這里所有的人!他們都是幫兇,是害死他親生母親的兇手!
轉瞬間,他眉間又被另一股狠色取代,這一切看在石琮秀眼中個,只有絕望。
她婷婷立于大殿中央,看著血流如注的顧瀚之,是場中唯一一個沒有任何動作的人。她早就知道這個老頭兒的決心了。讓她心驚的事,這個速來不喜歡她的老頭兒,居然在最后重重地朝她叩首,他是在說,希望她不要放棄趙幼賢,不要放棄如今已經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的帝王。
石琮秀只想笑。
她何德何能啊?
他如今已經被魔鬼占據了內心,眼前的人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圣明的太子趙幼賢了,自從得知了她的生母并非沈皇后,他就在有心人的惡意挑釁下蒙蔽了心,他再也看不到別人對他的好,他的心中只剩下報復。
可是陳貴妃已經死了,若陳貴妃有在天之靈,看到他淪落至此,是否也會寒心?
什么沉迷美色,什么獨寵拓國美人,別人不知道,她不知道嗎?那個申屠艷不過就是一枚棋子,一個幌子,是他作死的擋箭牌!可是即便如此,她是他的妻子啊,她還是會寒心啊!他寧可相信別人說她是郡王府安插在他身邊的細作,也不愿意相信多年的夫妻之情。
石琮秀真的覺得很累了,什么明珠第一才女,什么皇后,通通不及少年夫妻,一朝反目叫她寒心。顧瀚之居然還求她,他以為她還能有什么辦法?連這個皇后之位,她都快要保不住了。
她能留住的只有自己最后的驕傲,和明珠朝萬民的安寧。
她累了,她不愿意體諒任何人了。若有來世,她再不想當什么天下第一才女,再不想當什么皇后,她不要再看著自己的男人坐擁三千佳麗,她不愿意再被卷入權力的中心
趙幼賢,一條命不夠你醒過來,那兩條命呢?
得知石琮秀心中所想,石聆陡然一驚
不要!不要!
她拼命想要控制身體,想要阻止這個姑娘選擇這樣決絕的方式,可是她低估了她的決絕,也低谷了石琮秀的驕傲。
自始至終,趙幼賢都死死地盯著石琮秀,他在等,只要她一個退讓,一個妥協。他不在意她在他身邊是不是別有用心的,他只在乎她現在的心里到底住著誰,是不是在她眼里,他也是一個無可救藥的昏君,一個扶不起來的壞坯!
石琮秀卻對趙幼賢灼熱的目光視而不見,她猛然轉身,面向申屠威。
“申屠王爺,可敢與我一賭啊?”
申屠威目光一凜。
他與這位明珠皇后不是第一次交手,幾乎次次都吃了大虧;但同時,他又是折服的,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女人,不是最美,不是最辣,可她就是能讓你移不開眼,讓你一步一步走進她的陷阱里,就好像申屠皇室傳聞的巫術。
靺鞨一戰中,石琮秀可謂后方第一功臣,在明珠朝,皇后的聲名幾乎駕馭在天子之上——這是每個男人都難以忍受的,趙幼賢也一樣。他們正是找準了這個縫隙,才和沈國公里應外合,挑撥了這對帝后的感情。
如今,那明珠皇帝已經被自己妹妹迷得神魂顛倒,這個女人該傷心欲絕才是。為什么她還能站在這里,若無其事地挑釁她?是什么力量在支撐她?她還能斗嗎?
石琮秀,你為什么還不來求我?你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的化身,你還是個人嗎?
談話間,有宮人用托盤盛著兩個酒杯來到二人面前:“申屠王爺,我敬你。”
趙幼賢瞳孔猛縮,他突然起身:“皇后,退下!”
石琮秀紋絲不動。
趙幼賢大怒:“皇后,朕命你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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