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好人
明珠朝的會試非常嚴(yán)格,一旦考生進入貢院,便再也無法和外界有所聯(lián)系。石聆固然憂心,卻也無能為力。好在有王煥這條暗線,考試前一天,她已經(jīng)將替石琮禮準(zhǔn)備的物品都送進了會館,幾乎考慮了一切突發(fā)情況,連備用的筆都準(zhǔn)備了好幾支,確保了在硬件上,石琮禮絕不會吃虧。
石聆甚至想,有了這番經(jīng)驗,日后石悅高考的時候,她能得心應(yīng)手了。
至于顧瀚之早朝奏她一本的事,石聆倒并沒有放在心上。
從律法上,她并沒有違犯什么,最多是朝廷讓她解散學(xué)社。
她一介弱女子,對明珠朝朝政毫無興趣,更無左右能力,如今明珠朝內(nèi)憂外患,天子得有多閑才能主動來找她的麻煩?顧瀚之的那些話,她聽人轉(zhuǎn)述了一番,覺得雖然有夸大之嫌,倒也不全是杞人憂天。至少在這個生產(chǎn)力落后的年代,他的推測是有可能成立的。只不過,石聆另有自己的見解,若有機會,她倒很愿意和這個顧瀚之交流一番。
這些日子女學(xué)的人少了些,大概是家中怕子女卷入麻煩,男學(xué)一邊卻人數(shù)暴增,小小的石家宅院都快坐不下。好不容易將纏著她問問題的學(xué)生都送走,就見似玉笑吟吟地領(lǐng)著一個蒙著臉的男子進來。
這青天白日的,穿一身黑還蒙著臉……這人是有多想招搖?
“姑娘,你看是誰來了?”
似玉似乎高興極了,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沒等石聆看清來人,后面的人便一聲大喊:“秀秀!”
如此聲情并茂,好似隔了三生三世。
石聆失笑看著眼前扯下面巾,一臉悲戚的某人。
說起來,自上次百花宴之后,是有些日子沒見過這人了。
“見過世子。”石聆打量了趙幼賢一番。
趙六露出些尷尬的表情,壓低聲音道:“我爹拘著我,不許我亂跑,我本來想打扮成小廝的,可是我的長隨是個十分有節(jié)操的人,怎么也不愿將衣服脫給我,我只好找了一套夜行衣湊合。”
所以說,小廝的衣服借不到,夜行衣卻隨手就能找到?
“其實不用這么麻煩的,我也可以去拜訪王妃。”
她與安陽郡王妃倒是很相處得來。
“那怎么一樣呢?”趙幼賢有些孩子氣地道,“我娘是我娘,我是我,秀秀好不容易有事找我,我就算是不穿衣服也要出來。”
——那還是不要的吧。
石聆看天。
今日課堂上,一直都是她講給別人聽,如今一別多日,再聽見趙幼賢胡天黑地的瞎扯,自己重又化身為傾聽者,石聆不覺也放松了許多。
略微敘舊,趙幼賢看了看時間,緊張地道:“我是偷跑出來的,秀秀,咱們還是得長話短說。”
一直都是你在說。
石聆微笑:“此番找你,的確是有事相求。此事于我至關(guān)重要,若世子相助,石聆感激不盡。”
趙幼賢一怔,有些不高興:“秀秀,你變了。”
這樣的指責(zé),讓石聆有些不解。
趙幼賢露出些落寞地表情:“你怎么這樣與我說話,你與王二小都不這樣說話的。”
石聆失笑:“你又知道了?”
“我當(dāng)然知道,他定然做了對不起你的事,這才張羅了這學(xué)社來討好你。”趙幼賢似是意識到什么,一改口,“總之,秀秀,咱們是什么交情?一起坑過人的交情,有什么事,你直說便是。”
“我想請世子幫我引薦罪我禪師,我有些事想要向她請教。”
趙幼賢笑容一僵。
這是石聆第二次見到趙幼賢這樣的表情。
第一次是在晉陽,石聆與他提及“千金符”危害之時。
趙幼賢這個人是個很奇怪的存在。他從第一次見面時就對自己表現(xiàn)出莫大的興趣,后來還執(zhí)意要娶她,積極到連石聆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地步。他與王煥不同,石聆與王煥相識在先,又朝夕相對許多時日,即便王煥那時用的是假身份,卻并非假性情,他們脾氣秉性相投,能到一塊兒并不奇怪。
可是趙幼賢卻似乎是一開始便有意討好她。
討好,自然是有目的,可是他又沒有顯露過半點目的,更沒有任何惡意。
石聆看不懂他。
到后來,石聆只能把他當(dāng)做一個孩子,一個看見新奇的玩具便想攥在手里,又百般討好的孩子。
可是她也知道,趙幼賢也許并非她所看到的這樣,尤其是當(dāng)他露出這樣的表情時。
不是沒有懷疑過。
她穿越之后沒多久,趙幼賢和罪我便同時出現(xiàn)在晉陽,這真的是巧合嗎?
趙幼賢沉下臉色,他不笑的時候,表情看起來居然有些陰鷙的,好似一名對你不屑一顧的上位者。
“秀秀,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趙幼賢凝眉,這樣的神態(tài)讓石聆陌生,卻又不陌生。石聆總覺得,趙幼賢好像就應(yīng)該是這個樣子。
“你覺得我該知道什么?”石聆不答反問。
說不上為什么,這樣的趙幼賢倒讓石聆覺得放心,不必再費力去揣測這個人到底在想什么。
注意到石聆的淡然,趙幼賢似乎越發(fā)煩躁:“是不是王煥跟你說了什么?”
“他告訴我,要找國師,通過你這一途徑是最有效的,他不便出面。”
趙幼賢似乎微怔:“就這些?”
石聆抬頭,直視他的雙眼,微微一笑:“不夠嗎?還有什么是他沒有告訴我的嗎?”
趙幼賢鄭重半晌,忽地苦笑,好似松了口氣,又好似在自嘲。
“我還以為你是要替他與我興師問罪,我以為……”趙幼賢周身的氣息復(fù)歸柔和,說話間好似嘆息,“我以為你跟他已經(jīng)那樣要好了。”
這次卻換了石聆意外:“我為什么要向你興師問罪?我找國師,是為了我自己的事。”
“可是,世人皆說是我?guī)煾负α送鯚ǎ乙詾槟阋病币娛霾徽f話,趙幼賢一咬牙,“阿聆,不管你信不信,王煥的事是天意,我?guī)煾笡]有害他,我?guī)煾甘蔷攘怂煾甘莻好人,你不要誤會他。”
石聆凝眉,內(nèi)心不可謂不震驚。
她沒想到趙幼賢會突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這個罪我,似乎與她想象中不太一樣?這些事王煥他知道嗎?
趙幼賢卻忽然禁聲。
半晌,他道:“對不起,秀秀,這些事我還不能告訴你。過我想,你那么聰明,也許不用等到師父說的時候,你便能猜到了。你要見我?guī)煾福铱梢越o你引薦,不過能不能見到,要看你們之間的緣分。”
“他回京了?”石聆驚訝。
王煥不是說罪我國師如今人在曲江?
趙幼賢揚唇,戾氣盡退,又恢復(fù)成了原本笑嘻嘻的樣子:“再過不久,他就會回來了。”
也該回來了。
有些事,他等得夠久了。
他突然抓過石聆的手:“秀秀!”
“啊?”石聆被嚇了一跳,都忘了掙開。
趙幼賢似乎突然開心極了,眼睛笑成了一彎月牙:“等你見過了我?guī)煾福覀兂捎H好不好啊?”
會試三日,說是春闈,但今年由于水患突如其來,延遲了考試的日子。真正開考,其實已經(jīng)是夏日了。從前春闈四月放榜,因著四月是杏花開放的日子,因此會試也叫做“杏榜”。只是今年,考生進京的時候便已是五月,放榜的時候大概荷花都開了,這“杏榜”是不合適了。
石琮禮一出貢院,就看見在門口守望的石聆。雖然有臘九和似玉跟在一旁伺候,這大熱的天,石聆還是被曬出一層薄汗,遠(yuǎn)遠(yuǎn)地瞧見石琮禮,小小的女孩子極力向他揮手,卻轉(zhuǎn)瞬被淹沒在人海,看得他這當(dāng)哥哥的一陣心疼。
考完試,考生們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覺得自己考得不錯的,便找個落腳之處,安心等成績。石琮禮原本是打算住客棧的,不過如今石聆在京城有了宅子,他自然就要住進妹妹家。
石琮禮不用徹夜溫書,也不用顧及石秉榮,兄妹倆終于可以好好地說說話。白日里石聆授課,石琮禮幫忙打打下手,在一旁也聽得津津有味,另一方面,那些寒門子弟沒有機會讀書,有些連大字也不識幾個,石琮禮索性給他們開小灶,也教起基礎(chǔ)知識,在教書方面,石琮禮從小耳濡目染,自然是個中好手。
如此一來,原本的商學(xué)社因為石琮禮這個正經(jīng)書生的加入,倒真有幾分私塾的樣子。
此事被顧瀚之知曉,自然又少不了一通罵。石琮禮是正兒八經(jīng)從他門下走出去的,是他的門生,如今卻公然和他對著干,他自然臉上無光。
石聆原本還擔(dān)心他這樣會影響前程,畢竟顧瀚之是今年的主考官。沒想到石琮禮卻老神在在地道:“卷子都是掩了姓名的,再者,顧先生也不是這樣的人,你可放心。”
顧瀚之雖極端反感石聆作為,卻從未在課業(yè)上為難過石琮禮。他會如此暴跳如雷,也正說明了對石琮禮寄以厚望。
愛之深,責(zé)之切,便是如此吧。
而對于考試一事,從出了貢院到這些日子,石聆一句都沒有問過,石聆不問,石琮禮也沒什么機會說。他知道妹妹是體諒他,不愿給他試壓,但是其實他哪有那么脆弱了?寒窗十載,自己什么水平自己清楚,他其實覺得,自己答得還不錯。
比起考試,更讓他糟心的倒是妹妹的事。
“妹妹,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放課后,石琮禮終于忍不住開口。這件事憋在他心里太久了,他這個當(dāng)哥哥的,再不問清楚真的會憋壞。
“哥哥請講。”石聆放下教案,抬起頭來。
石琮禮猶豫半晌,道:“妹妹,我那日,怎么好像安陽世子要求娶你?”
石聆一怔,隨即又一笑:“噢,這個啊。”
石琮禮郁悶了。
這個啊?
——哪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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