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母子
正如皇后所料,百花宴之后,皇上甚至沒有休息,直接叫上了林相和兵部尚書去了御書房。據太子安插在兵部的人連夜報信,皇上仔細地詢問了兵部的情況,甚至提出了從國庫撥銀補充糧草兵備,又多方面督促了各地駐軍不得松懈。
第二日早朝,以林相、安陽郡王為首的主戰派笑得像一只只吃了肥雞的狐貍,沈國公卻是面色陰沉,顯然心情不好。而太子……聽說一早下朝,便把自己關在書房,還砸爛了一支漢代的白玉花瓶。
當然,這些事,石聆無緣得知。
她只是覺得,既然外有強敵,那么無論戰與不戰,國防都是第一要務,若像這樣沒開戰就等著議和,任邊關防御松懈下去,一旦天下大亂,百姓第一個要遭殃。
既然早晚要戰,自然要從現在開始做準備。
她的政治敏感性不算高,但是畢竟生活在民間,整日與市井打交道,有些事她并非全不知道。晉陽與邊州相距不遠,若是真叫那些靺鞨蠻人打進來,首當其中受難的就是河東府。去年年末,她已經見過不少從邊州回遷的游商和百姓,正因她知道王煥不是在危言聳聽,所以才臨時改變主意。
她只是一介小商,沒有能通天徹地的政治手腕,也沒有小說里那些特種兵穿越女高超的軍事素養,她甚至連見到上位者的機會都不多。
那么何不抓緊機會,傳達一下民意呢?
其實百姓所期待不過兩件事:一,最好不打仗;二,若一定要打,不要輸。
上水臺的時候,她的確是算準了時間,皇上離席夠久了,原本就差不多快回來了,她則孤注一擲地換了曲子。
也不過是嘗試罷了,并沒有期待效果。
而百花宴之后,石氏長女又一次成了話題人物。
只不過這一次大家談論的不再是石琮秀如何鉆到錢眼里,而是談這個姑娘的膽大無畏。林相更是一言評之,說石氏長女侃侃如君子,磊落勝丈夫。
石聆失笑。
又是君子,又是丈夫的……
那不就是男人婆嗎?
很好,這下,更沒有人敢要她了。
為明珠朝百姓萬眾敬仰的林相如果得知石大姑娘這樣解讀他的評價,還這不知道會是什么表情。
比起東宮的陰云密布,淮陽侯府此刻也不遑多讓。
淮陽侯早已沒了實權,不過是一介閑散侯爺,整日沉迷酒色,對朝局毫不關心。沈郡主卻沒辦法裝死,尤其是在被皇后叫回宮中明里暗里用話削了一頓之后。
“把那個逆子給我叫來!”沈郡主將茶打翻。
李媽媽連忙道:“郡主息怒,已經去叫了,世子一會兒就過來。”
“都是你干的好事!”沈郡主瞪向李媽媽,憤憤地道,“你不是說那姑娘老實文靜嗎?不是說是個好好的讀書人子弟嗎?看看她在皇后和太子面前干的是什么事?”
這叫老實?這叫文靜?
是,站著不說話的時候的確看不出來是個瘋子。
沈郡主真是氣大了。
她活了半輩子,還真沒見過這么膽大包天的姑娘。她早就該知道,王煥那混小子看上的,怎么會是個“凡品”?偏李媽媽那日從韓家回來,還一個勁兒地說好話,說得她真以為這次淮陽侯府撈著寶了。
現在好了,一轉眼就惹了滔天大禍。
誰不知道太子和沈國公一心勸著皇帝收了大戰一場的心思?如今國庫空虛,再任由林相和安陽郡王他們一文一武地到邊境大干一場,等太子登基的時候還不知道要收一個什么樣的爛攤子。這下皇帝被鼓吹著又要投入軍費,太子怎能順心?
“郡主,世子來了。”門外傳來通報聲,頓時又在沈郡主心頭澆了一把油。
“孽障!”
沈郡主見桌上已經扔無可扔,轉手推了架子上的盆景。
王煥一進門,就聽一聲悶重的響聲。盆景的碎片出其不意地迸向他眼角,他下意識側頭,一塊尖銳的碎片劃過眉梢。下一刻,血珠滴入眼角。
“哎呀,世子!”李媽媽大驚失色,匆忙喚人,“不好了,快來人,世子受傷了!”
沈郡主也沒想到會這樣趕巧,不由怔在原地。
母子倆不過幾步的距離,卻是誰也沒有上前,只默默相對,有著李媽媽忙前忙后地張羅著給王煥止血。
對著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的兒子,沈郡主一時無言,又看王煥白凈的額頭上這會兒血流如注,心頭的火氣也消了一半。
“怎、怎么這么毛躁,也不看著些。”
王煥任李媽媽用棉布按著傷口,垂著眼,淡淡地道:“是兒子不對。”
沈郡主一時無言。
王煥自幼便是如此,不會像他哥哥那樣對父母撒嬌,不會說好聽的,生氣了就把自己悶起來,被罵了也不回嘴,只淡淡地什么都應下。
懷著王煥的時候,她已與淮陽侯感情破裂,整日盡顧著與丈夫爭吵,等回過頭來,小兒子已經養成了這幅不冷不熱的性格。
心中不是沒有愧疚的,只是后來出了那樣的事。
無論再怎么不滿父母的忽視,也不該對他哥哥出手。長子對父母的意義總是不同的,王燦一死,沈郡主只覺得她和淮陽侯之間最后那點兒情分和紐帶都斷了,他們再也回不去了,連著對這個小兒子越發不喜。
心里想起往事,又看到王煥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沈郡主心頭火苗再度竄了起來:“叫那個石琮秀哪兒來回哪兒去,從今以后,不許她再插手我們淮陽侯府的事!”
李媽媽心頭一驚,剛要開口,卻聽王煥淡淡地應了一聲。
“是。”
他答應了?
不只李媽媽,連沈郡主也是一陣意外。
他居然就這么答應了?他不是喜歡那個石琮秀喜歡得要死嗎?提親不成,還特意從晉陽請到京城來。如今出了事,居然連回護一句都沒有,就這么答應把人趕走了?
王煥的順從并沒有讓沈郡主感覺到痛快,反而心頭更加氣悶。
“你不用敷衍我!告訴你,淮陽侯府的產業我可以交給你,就可以收回來!我還沒老,這個家我照樣可以管!”
她認準了王煥是在應付他,根本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王煥卻接過棉布,撫開李媽媽的手,起身道:“母親想要收回,隨時可以,令牌在我書房,回頭我就叫人送來。”
他說得平靜,不像是氣話。
可是,這種時候說這種話,不是氣話又是什么?
李媽媽急得腦仁疼,心說我的二少爺呦,你怎么就不能哄哄郡主,明知道她聽這些會生氣,還偏要說。
王煥似乎也覺得很無語,他緩慢而平靜地道:“母親要什么,我給什么,母親說什么,我都答應。若母親還不解氣,大可上書給皇上,把這世子的頭銜也撤回去,兒子即刻打道回邊州,絕無怨言。”
“你——!”沈郡主拍桌,“你什么語氣!你在跟誰講話,你以為我不敢是不是!”
忽地,王煥笑了。
他搖搖頭,笑得輕松又無奈,好似在應對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母親,”他用十分耐心的語氣道,“您想得太多了。我怎么會以為您不敢呢?”
這語氣,這表情,這態度,再看看沈郡主發青的臉色——李媽媽頓時就覺得疼,頭疼,心疼,肝疼,肺也疼……渾身都疼。
這對母子,真是太會吵,也太知道怎么氣對方了。
這哪里是母子啊,這根本就是冤家,上輩子結下的冤家!
“母親若無其他事情,兒子告辭了。”
說完,王煥甚至都沒再去管傷口,頭也不會地出了房門。身后,沈郡主一揮手,又推翻了一個花架子。
等在門口的初十聽聞里面的各種響聲,早就急壞了,又見王煥額頭上的傷口,頓時大驚失色。
“世子,先處理傷口吧,這還流著血呢。”
王煥看也沒看他一眼,徑自向書房走去。
“世子!您也真是,您就服個軟,跟郡主說幾句好話哄哄她唄。本是母子,何至于此呢?您……”初十一路小跑跟上,被王煥瞪了一眼,識相地閉嘴。
見王煥額頭上的傷口又有流血的趨勢,初十忙道:“世子,您不為自己想想,也想想大姑娘,她若看見您受傷,肯定會擔心的!”
王煥腳步一頓。
腦海中回蕩起在御花園里她說過的話。
——“我不想你受傷。”
想著女孩子仰著臉龐,向來淡漠的眼中,關心溢于言表……王煥腳步不由的放慢,心頭也奇跡般地平復許多。
“世子?”初十見王煥表情緩和了許多,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鬼叫什么?”美好的回憶被初十的公鴨嗓子打斷,淮陽世子不高興,“還愣著,不知道去拿藥?本世子的俊臉要是留了疤,你賠得起嗎?”
噗!
初十被罵笑了。
他在心里對著萬能的石聆姑娘叩了三叩,然后高高興興地去取藥,順便叫丫鬟備下清水河干凈的毛巾。
“等一下,”王煥突然又想到什么,“去韓家給阿聆傳個話,鋪子的事先不用管了。”
初十心頭一緊:“世子,您真要聽郡主的話,把王家的鋪子都收回來?”
王煥面色不便,眸子中閃過一絲冷意:“原本也沒什么稀罕。”
若不是擔著世子這個名頭,他根本就不想管,反正他再怎么做,淮陽侯府也不會領這個情,還讓阿聆十分辛苦。
原本他也只是找個借口幫那丫頭脫離石家,誰想到她那個硬脾氣,居然真的把王家的鋪子做起來了。如今不用做了,他求之不得。
只是他怎么也沒有想到,御花園里的無心一語,卻叫石聆上了心,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如今皇上已經將軍備之事放在心上,于國于家于社稷于邊州將士,石聆都是功臣。可是對于她自己而言,卻是禍事。
太子此時必然已經視她為眼中釘。
這個姑娘,這個傻姑娘啊。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越是如此,才越是害了自己。明知道她一門心思想回家,明知自己應該一心一意的幫她,而他,卻已經不想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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