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不看
孫宅的書房里,此時此刻,氣氛有些不尋常。
向來正襟危坐的大老爺此刻恭敬地站著,神情頗有些窘迫;他身邊是同樣一臉苦相的孫璞玉。此刻,兩人都對著太師椅的方向,默不作聲,神色緊張。
半晌,太師椅上的老者抬起頭來,面上卻帶著笑意,似是剛從什么好笑的事中回過神來。他不緊不慢地品了一口茶水,才驚訝地道:“嘖,你們爺倆怎么還在這兒站著?還有什么事嗎?”
這話說的,就好像他才剛看見屋里兩個大活人似的。
孫大老爺額上冷汗滴落。也不知道剛才誰破口大罵孫家要敗在他手上,怎么才兒子說了孫家被錦繡坊訛詐三百兩銀子的事,老爺子心情就突然好了?
深吸一口氣,孫大老爺懇切地道:“父親,此事當真與阿棋無關,阿棋初掌商行,縱然還有許多不足,卻事必躬親,盡心盡力……錦繡坊之事,阿棋也曾親自叮囑,這件事我是知道的。不想中間出了此等誤會,都怪兒子管家無方,讓我那婦人惹了笑話,還請父親責罰。”
都說孫老爺子對孫子十分嚴厲,其實那是大家不知道他從前怎么對待兒子。看孫大老爺老大不小兒子都成人了,見到親爹還是一副耗子見了貓的慫樣兒,就能想像到孫大老爺年輕時被得被親爹□□得多狠。
相比之下,孫璞玉實在是幸運多了,況且他見祖父雖然一開始訓斥了兩句,但聽完事情經過后,臉上非但沒有怒容,反而還添了一絲笑意。
其實這事兒孫璞玉第一次聽到的時候也笑了,被氣笑的。
他怎么都不明白,自己平日里作風也挺正派的,怎么母親見到個女子找上門來,就能認定是他在外面惹的風流債呢?還不由分說順著人家的話把自家的契約給撕了。怪不得上次石聆的態度那么奇怪,他還以為那姑娘真要和他一笑泯恩仇了。如今想來,那時候石聆看他的眼神兒里都透著問詢,就好似再說:你沒病吧,你怎么還不去治病?
母親得知此事后又羞又惱,她向來心氣兒極高,成親后又得父親寵愛,仗著孫家家勢,鮮少將什么人看在眼里,如今可是實實在在地記住這個錦繡坊石聆姑娘了,只不過不是喜歡的,是恨的。
換誰這么被石聆耍一通,都得鬧心,只是這事其實真的不怪人家,只能說石聆機智,你自己賣蠢給人家,就不能怪人家照單全收,更何況是孫家失禮在先。孫家的男人都不是蠢的,知道這事兒真掰扯起來,反而是他們要給石聆道歉。所以任憑孫大夫人吵著要錦繡坊還錢,孫家硬是沒一個人有臉去錦繡坊要。
孫璞玉心知這是舊怨未解又添新仇,奈何事是他親娘做的,當人兒子是肯定要被連坐,只好硬著頭皮去錦繡坊道歉,可是去了幾次都見不到人,這才時不時送些藥材補品過去,算表明一下態度。
按說三百兩銀子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賬上的短缺卻不是補上就完的。若是從前,下面的人糊弄,上面的人睜只眼閉只眼,也能過去。只是如今他初掌商行,孫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盯著他,他手里是絕不能有糊涂賬的,這才一五一十將事情的經過全都說給了祖父。
孫老爺子昨日剛從京城回來,年歲大了禁不得奔波,今日一早還有些疲態,聽了兒子報賬更是上火,沒想到聽了孫子這笑話,突然就覺得神清氣爽了,臉上怒容也沒了,腰板都挺直了。對,可不就是個笑話嗎?這笑話出在別人家就算了,偏鬧笑話的是孫家長媳,這要是叫他那些生意場的老對手知道了,都能就著下一年的飯。
孫老爺子笑夠了,似才想起這事丟人的是自己家,干咳了一聲,正色道:“荒唐,你那媳婦也是該管教了,叫她這陣子不要出去走動了,在家思過吧。”
他這個長媳,當初他就不是很滿意,奈何兒子被迷得五迷三道,他也不愿逼得太緊,好在兒子自己不是個耳根軟的,并不至于叫婦人誤事。依他看,這個媳婦兒除了臉蛋兒,真就沒什么可取之處,一心想著攀附權貴,目光短淺得很。
“是,兒子定當好好管教。”
孫老爺子目光又轉到了孫子身上:“那錦繡坊的小姑娘,叫什么來著?”
“姓石,單名聆,字琮秀。”孫璞玉忙道。
“什么來歷,你可知道?”
“聽說是錦繡坊少東家的救命恩人,不過如今錦繡坊活過氣兒來,她也算是錦繡坊的恩人了。”
孫老爺子聽了,顯然又起了興致:“錦繡坊的事我都聽說了,怎么,這也是她的手筆?”
孫大老爺不由道:“父親,那石家二掌柜不過是個小姑娘,想必身后另有高人指點。”
“那高人怎么不來指點你媳婦?”
孫大老爺被噎得沒了話。
孫老爺子一副“很嫌棄你在這里打擾我和我大孫子八卦”的表情,道:“你啊你,自來就是個沒眼光的,便是個小姑娘,她在你眼皮子底下讓你吃了虧,你還敢小瞧她?”
“父親教訓的是。”
“叫人去錦繡坊下一張帖子,就以……我的名義。”
此語一出,父子二人皆是一驚,只不過孫大老爺是嚇的,孫少爺卻是喜的。在孫璞玉看來,此事祖父能出面,那真是再好不過,一來足以表達孫家的誠意,二來祖父的面子自是他不能比的,他也好借個光,見上石聆一面,親自解釋。
看出孫璞玉的心思,孫老爺子哼了一聲:“見這小姑娘是我的意思,跟你可沒關系。到時候若人家不理你,可別怪爺爺不管。”
他看看兒子欲言又止,一臉憋屈的樣子,不由又有些不順眼,斥責道:“你,把你媳婦看好了,別又讓她出來惹事!”
“……是。”
“還有,”孫老爺子像是又想到什么,臉色慎重起來,“來家的那位貴客,你們務必要安置妥當。他想做什么便由著他,用錢的話,多少也都給他花,只記得一點,不要讓人知道他住在孫府。”
孫氏父子對視一眼,齊齊尊了吩咐。
二次登門孫宅,果然再沒人敢為難石聆。
因為她是被孫家的馬車接到孫府門口,又堂堂正正從大門走進去的。
其實石聆雖然沒打算把帖子置之不理,卻也沒打算立刻就去,不想午時剛過,孫家的馬車就十分招搖地停在了錦繡坊門口,又有人恭恭敬敬地來通報。孫家如此盛情,她再拒絕,未免有些不識抬舉了。雖然以后不打算有生意上的來往,但石聆也并不想真的和泰和商行這樣的對手交惡,為了錦繡坊的日后,她最終還是上了馬車。
這會兒孫宅盡顯富貴之氣的大門就在眼前,門兩側有小廝應門,丫鬟恭候,倒真是把石聆當做貴客接待了。
石聆被引著進了前院,繞過大石,進了客廳。管事便請她稍作,又叫人奉了上好的茶水和幾碟精致的點心,說是要去回稟老爺子,叫她在這里稍作等候。不一會兒,便有人回話來,說老爺子有請石二掌柜到水榭一敘。
石聆依舊入鄉隨俗,叫她去哪兒就去哪兒,很是配合。她再一次進了孫府的院子,只是這次卻是走了另一條路,繞了幾繞便路過一個荷塘,過了橋,見到個涼亭,建在荷塘邊上,半個亭子懸在水上,似寫意畫里的飛來一筆。
亭子里有個老人,穿著素樸,鶴發童顏,正低頭專心致志地看著一盤棋。
石聆知道,這必然就是明珠朝商界的傳奇巨賈孫鑫孫三金老爺子了
果然,管事將她引至水榭,便恭恭敬敬地退到一旁。只是那老人卻不說話,依舊專心地盯著棋局。
石聆也不在意,徑自恭敬地行了個禮:“錦繡坊石聆,見過三金先生。”
他沒有提及孫鑫的姓氏名諱,她想,既然對方的請帖上用了這個名號,自己便是應此名號之約而來。
孫老爺子聽了這個名號,身子微微動了動,卻還是沒有抬頭。
“你,過來,”孫老爺子不客氣地揮揮手,“你給我看看這盤棋。”
石聆只遠遠掃了棋盤一眼,卻是紋絲不動。
“不看。”
此話一出,便是周遭的下人也變了臉色。
孫鑫是什么人物,曾幾何時連一些王孫貴族都要主動與他交好,已經多少年不曾有人敢這樣對他說話了?
石聆卻道:“你連我人都不看,我為什么要看你的棋?”
孫老爺子微怔,終于抬起頭來,坐正了身子,將這個不大點兒卻氣勢逼人的小丫頭落在眼里,神色莫測。
“好,我如今看見你了,你,來看看我這盤棋。”
下人們見老爺子語氣如常,并沒有怒意,松了口氣。
不想石聆冷冷地道:“不看。”
孫老爺子微微皺眉。
石聆昂首,目光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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