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來越暗，由于沒有城市中那樣的照明，暗下來的速度好像要更快一些。耳邊的風(fēng)聲越來越清楚，像某種低語，又像擦肩而過的警告聲。
  譚以觀眼見著最后一點(diǎn)日光消失在盡頭，從包中小心拿出一卷比煙卷還小的黃紙展開，用龍淵筆上的光去照明，照下來的符文落在黃紙中心，旁邊便緩緩顯現(xiàn)出一個半大的鬼影。
  周小周欣喜叫道：“大哥哥！”
  叫完一愣，看到周圍陌生，便問：“這是哪？”
  譚以觀說：“就是個山頭。我想請你幫個忙。”
  “什么忙？”
  “找個人。那晚我?guī)�你們坐車回團(tuán)里的時候車上有個昏睡的人你還記得嗎？”
  “記得啊。那個長頭發(fā)的小哥哥，長得特別漂亮的那個。”
  “對，你幫我找找他，看看他在哪。找到的話就回來告訴我一聲。”
  “可以是可以，但今晚風(fēng)有點(diǎn)大，我不知道會不會被吹跑。”
  鬼跟人一樣，也是有輕重之分的。只不過人的輕重說的是身體本身的重量，而鬼的輕重，說的是魂魄的輕重。如果魂魄太輕鬼力不夠，那他們往往都會比較怕風(fēng)。他雖然也是幾十年的“老”鬼了，但他的道行也不是很深，風(fēng)大一些他就容易被吹跑。
  譚以觀當(dāng)然清楚這一點(diǎn)，便給周小周燒了一個能壓魂的小三角符，這小三角符化為灰的同時又在譚以觀手里以另一種形式呈現(xiàn)，那便是一個靈符。他把這符交給周小周，“去吧。”
  周小周一拿上這東西，當(dāng)即就覺得風(fēng)吹來的時候他的身體好像也沒有那么輕，便趕緊飄走了。就像人往往會對人氣比較敏銳一樣，鬼對異樣的魂體也更靈敏。周小周快速飄高些，望向遠(yuǎn)處。
  他并沒有看到凌昺，視力受限是一方面，還有一點(diǎn)是這個林子好像不太對勁。東南方向的某一地，那里陰氣森森，相比其他任何一個地方都要黑暗，暗得像密不透風(fēng)的巨大黑斑。
  這是機(jī)械鏡頭拍不到的東西，譚以觀自然無法從超微型無人機(jī)監(jiān)控上看見，但是周小周能。
  周小周第一時間落下來告知譚以觀，“我先去那兒看看情況，萬一那個小哥哥真在那，我馬上就回來。”
  譚以觀說，“去吧，我跟著。”
  周小周心說一個人怎么可能跟得上鬼的速度？更別說是在夜晚的森林。但他發(fā)現(xiàn)原來這世上有些人真的是可以快到連他這個鬼都要嘆服一聲。雖然確實(shí)沒有他快，但是每次他一回頭就能看到后面跟著的人。
  譚以觀越來越接近那團(tuán)黑暗。他自身由于受到角度和高度的限制，并不能看見，但那股又重又悶的感覺卻越來越明顯。
  他隱約感覺到凌昺離他應(yīng)該不遠(yuǎn)。但那股沉重的感覺又是什么？
  譚以觀不由自主加快腳步。周小周就飄在他的正前方引路，然后突然一個反彈，周小周仿佛撞到了氣球上，被一股奇怪的力量給彈了回來。
  他再試著往前沖，那里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卻像有一堵無形的墻一樣把他的去路攔住。他不信邪地繼續(xù)往前，還是被彈回來，不論是往高去一些，還是鉆進(jìn)地里都不行。
  譚以觀見狀跟著停下來，“別試了，這里有陣法。”
  譚以觀伸手摸過去，明明眼前是空的，可他的手觸上去就有種微妙的，被氣壓頂回來的感受。他在周圍換了幾個不同的角度嘗試都是如此。他可以繼續(xù)往前走，但是越往前，那種壓力就越是明顯。
  周小周來來回回?fù)Q了好多個點(diǎn)都沒辦法再往前，有點(diǎn)抓狂，“大哥哥，那現(xiàn)在咱們怎么辦？回去嗎？”
  譚以觀直覺里頭藏著凌昺，自然不會回去。但他也沒有執(zhí)意再往里進(jìn)。
  他把包掛在旁邊一樹杈上，從里頭拿了些吃的出來。包里除了香腸和石頭烤饃，居然還有幾包零食，餅干、巧克力、麥麗素……
  還有線香、符紙等東西。以及團(tuán)里給的衣服一套和從他家穿出來的拖鞋。唯獨(dú)功德光奇厚的那支符筆沒在。
  看樣子還知道什么東西最貴重。
  譚以觀想仔細(xì)把玩的念頭泡湯，給周小周點(diǎn)了線香，之后便坐到地上等。
  周小周多年來沒有“吃”到過任何東西，因?yàn)闆]有人給他們這些野鬼送祭品。但這幾天他和他的家人還有鄉(xiāng)親們都“吃”得很好。香是天天都有，譚以觀不給他燒房龍也會給他燒，偶爾還有些別的食物。他只要聞著那味道，飽腹感就有了。
  譚以觀說了，要把他們帶回凈世園一處，到時候把該查的事情查完，就能讓他們一起去好好投胎。
  周小周聞著香，問道：“大哥哥，那個小哥哥為什么要這個時間進(jìn)山啊？”
  這黑燈瞎火的，到這老林子里，想想都挺瘆人。他一個鬼他都覺得有點(diǎn)害怕。
  譚以觀沒有急著回答。今天是陰歷十五，一個月里陰氣最重的其中一日。這一日妖魔鬼怪的能力都會比平時更加強(qiáng)悍，所以道士們大多不會選擇在這樣的日子里夜出辦事。但很明顯，凌昺是刻意等了這樣的日子才出來。

  非得趕在陰氣這么重的日子，他也想不通這人到底想干什么。
  周小周見譚以觀出神，“大哥哥？”
  “沒什么，他也許是想招一些他平時不方便見的‘人’，或者是想做什么法事吧，今晚月亮很好。有些法事適合這樣的時候做。”
  對這些周小周不懂，但他卻能感受到前面的陰氣越來越重。他有些不安地飄到譚以觀后側(cè)，“大哥哥，咱們用不用離這里遠(yuǎn)一點(diǎn)啊？”
  總感覺那黑色的東西開始膨脹起來了，好像在慢慢吞噬周邊的林木似的。
  譚以觀也看到了，與此同時他還聽到樹葉被拍打的嚓嚓聲，那聲音還有節(jié)奏，挺熟悉的，仿佛在哪里聽過。
  譚以觀趕緊用手電照去，果然看到一個熟悉的小身影。
  細(xì)細(xì)的，盤在樹根底下，不是關(guān)不住又是誰？
  這蛇通靈性，譚以觀過去試著伸出手來，關(guān)不住便慢慢的，試探一般地小心盤到了他手腕上。
  “你主人呢？”
  關(guān)不住微微豎起身，頭朝著那團(tuán)黑影動了動。
  卻忽然聽得“哈哈哈哈哈哈”一聲極盡狂妄的笑從黑暗處傳來，聽著分明是個女鬼的聲音。
  周小周一下就被這聲給驚住。那可怕的力量！像要撕開他的耳膜！
  “喲，凌道長，你還帶了幫手來啊？”那女鬼說，“你膽子變小了？”
  黑幕后，凌昺抹掉嘴角上的血，難得的透出一絲狼狽，他”呸”一聲，“收拾你們還需要帶什么幫手？”
  女鬼身著大紅色的廣袖長袍，脖子上一圈勒痕，雙眼微凸，分明是吊死的。她聽到凌昺說的話，居然笑意盈盈，一點(diǎn)也沒生氣，說：“也對，反正他們也進(jìn)不來。”
  說完朝后勾勾手，“那就看看，滿月之前破血的你，今晚還能不能擋住我們幾個！給我上！”
  一聲令下，虛空中突然顯現(xiàn)九道鬼影。有男有女，眼底是嗜血的興奮和狂熱。他們齊擁而上，全力擊向凌昺的獵魂鐘。
  譚以觀看不到，但是他能聽到里面的打斗聲。
  鏗！那是兵刃互相碰撞的聲音，該是承影和赤宵他們幾個鬼兵被放出來了？
  但令譚以觀詫異的卻是另一種動靜。
  每當(dāng)有什么東西朝他們這邊撞過來的時候，他什么都看不到，卻能聽到清晰的撞擊聲，那分明是敲打銅鐘的聲音。
  可這荒山野嶺，哪里來的銅鐘？
  空！又是一響。
  譚以觀終于忍不住，收回周小周，跑上前奮力撕開那極致的黑暗，“凌昺？”
  一片虛無中，凌昺仿佛沒聽到任何人在叫他，“噗”的吐出一口血沫，接著他提劍再次向前，朝著的，是前方一個漆黑的，看不清面目的魂魄！而這魂魄外是十個鬼力強(qiáng)悍的護(hù)法鬼魂。
  凌昺的身體外層也有無數(shù)只鬼，怨氣四溢。他們糾纏、撕扯、猙獰。他們像是要奮力掙脫開，可卻始終像有一層看不見的網(wǎng)在阻攔他們。
  他們用鬼氣侵蝕著凌昺的肉身，凌昺卻不知痛一般，奮力迎向前。
  可那漆黑的鬼魂顯然也并非普通鬼，一把半人長的靈刀握在手，朝凌昺身上猛力劈砍  ！
  空——！
  凌昺胸前的獵魂鐘一陣震顫，發(fā)出震耳欲聾般的聲音。
  譚以觀看到，那時刻不離身的翡翠銅鐘吊墜上似乎裂開了一道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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