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位。

        這兩個字，曾引得歷史中多少人滿門抄斬，被下入獄，流放他國。此時皇座上是空的，殿中靜悄悄地，因人都不在此處。在皇宮的另一個地方，皇子公主盡皆伏跪于床前，屋中飲泣聲不絕，像是陰差招魂之曲。躺在床上的人咳嗽兩聲，臉色蠟黃，嘴唇掉皮，皇后試圖喂他再喝一口湯，卻已經(jīng)喂不進去了。

        皇后臉上滑過淚痕又被她自己以手帕擦干，這一周來，她已不知這樣多少回。帝后是少年夫妻，相伴多年，走過無數(shù)風風雨雨，他們卻互相信任，終于到了這一天，他們都老了。皇帝的病來勢洶洶，轉(zhuǎn)眼已經(jīng)病入膏肓。

        她轉(zhuǎn)眼望向床邊，地上伏著的都是他們的后代。

        但是，夫君，你當真愿意離開么？

        “咳咳咳……扶我起來。”皇帝咳嗽完了，卻是掙扎著要起身。皇后扶起他，這個男人在病痛之中，本來半黑半百的須發(fā)盡白，看起來尤其蒼老。“陵川，你過來。”

        太子起身，唯唯諾諾地上前去。“你以后，要好好愛護弟妹，也莫要太過忽視武將，還有，前幾日辦的那件事……”他嘮嘮叨叨地吩咐著，不時夾雜著兩聲咳嗽，說到最后，太子肩膀一抖，有些害怕，卻聽見父皇道：“你辦得很好。”

        這樣的停頓，讓所有人的心都抖了一抖，尤其是太子，此刻才松一口氣。接著皇帝又道：“越辰，你也過來。”

        堂中眾人有半數(shù)心中驚了，現(xiàn)今京城，兩黨勢成水火，皇帝在這關鍵時刻，將兩人分別喊來，意欲為何？而且——有許多心細之人想到，皇帝并不喊身份，而是稱呼其名。這到底是皇帝病糊涂了，還是將他心底的真正想法不著意暴露了出來？

        三皇子衛(wèi)越辰卻波瀾不驚地起身，往床畔去。太子起身離開，兩人擦身而過，衛(wèi)陵川“嘖”了一聲。

        “你也是，要尊重兄長，做好自己手頭上的事……”他交代著，仿佛不是以皇帝的身份在講話，而僅僅是作為一名父親，叮囑子女。“你已經(jīng)娶了王妃了，兩人相處如何？”

        華佳宜的婚事，實際上是當沖喜來辦的。然則神奇的是，在她嫁過來以后，皇帝的身體確實好了一些，只是隨后又繼續(xù)惡化。

        衛(wèi)越辰微微一笑，眼中充滿寵溺：“很好。”這兩個字，可是眼中蘊含的無盡愛意，只要是過來人，就都看得見。對于那位天真的公主而言，這興許是件好事吧？

        皇帝本想頜首表示認可，可是他咳得越發(fā)厲害，話也說不下去了，也無法召其他人過來，只能在床上躺好。此時夜色已深，卻無人愿意回去，那些身份貴重的皇子皇女們都伏在床前，低低飲泣，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御醫(yī)上前來宣判，皇帝駕崩。

        這兩個字，同樣重重地壓在所有人身上。

        國喪，天下皆知，全國舉哀。皇帝的喪事極其隆重，當中妃嬪陪葬，宮女與太監(jiān)被遣散出宮，皇后升為太后等等細節(jié)不必多言，而三皇子與太子的斗爭尚未平息。太子應當繼位，他是皇帝屬意的繼承人，最后也未被廢太子之位。可是……

        奪宮。

        史書記下了這一段歷史，但卻并未多費筆墨。在太子登位前夜，三皇子與七皇子正在做著最后的打算。

        他們計劃前往東宮，刺殺太子，只要此役成，明日登上皇位之人，就會是三皇子。衛(wèi)晟云穿上護甲，與衛(wèi)越辰對視一眼，兩人分別離開。黑夜里，他們的目標正在皇宮中，對著面前的朝服與龍冠，面上露出一絲笑來。

        他最終還是成了皇帝，果然只要他不被廢，衛(wèi)越辰終究是皇子！

        他伸手撫摸這朝服，覺得得償所愿，竟然夸張地大笑起來。此處無人，而他被三皇子實在打壓了太久，一朝得意，故而如此瘋狂。就在此時，他瞧見宮中遠處，有火光現(xiàn)了出來。他努力分辨，卻分不清是何種方向。

        發(fā)生什么事了？

        他喊人來，可是殿中卻一絲聲音也無。此時是夜晚，殿中卻僅僅點著一根蠟燭，隨著風的方向晃動，晃得衛(wèi)陵川有些心慌。他站在原地，然后回房準備去取他的劍來，可卻在下一刻被抵住了后頸。

        殿中寧靜如許。仿佛從來沒有人進來過。

        太子望著眼前的門簾，他離自己的房間，只差一步。可正正是這一步之遙，讓他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背后那人沒有出聲，劍卻紋絲不動，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指著他。衛(wèi)陵川額上有冷汗滑過，他在判斷形勢，然卻不敢開口。

        “你要殺我？”

        你和我，模糊的人稱，卻裝得仿佛他已知道背后人是誰。

        太子并非蠢笨之人，若非如此他恐怕不能夠走到今日，他不過是陰差陽錯了許多次，造就了如今這樣局面。“對。”

        三皇子開口，這個白衣公子如今一身黑色，與背景融為一體，一雙露出來的眼睛卻依舊鋒利如劍。只聽得一個字，已經(jīng)足夠衛(wèi)陵川判斷出背后的是與他爭了許多年的三皇子。“是嗎，如果是你的話，那可真好。”

        他微笑，仿佛一點也不覺的意外。

        衛(wèi)越辰卻不說話，他知道太子的招數(shù)，綿里藏針，他們是敵人，也是兄弟，最是了解彼此。“為何？”

        “能進房間去嗎，有道簾擋著，外面的人不必一進殿就被嚇到。”

        只要能進房間，他就能拿到自己的劍。

        只要拿到劍了，勝利的希望就添了一分。

        衛(wèi)越辰沉吟片刻：“好。”

        就在太子踏過門檻時，劍在他身上破了一個洞。他的鮮血濺在那件皇帝的朝服之上，平生添了幾分詭異的美感。“為……什么？”

        衛(wèi)越辰微笑：“我想要王位，而你與我為敵。”

        太子扯住他的袍角，咳嗽幾聲，咳出一口血來，傷口蔓延血跡，以極其可怕的速度。他看看站在這里的這個人，看起來冷絕至極，完全沒了那悠閑公子的模樣。他殺伐果斷，握有兵權(quán)。在最后一刻，太子嘆了口氣，愿賭服輸——也許讓這個人繼承王位，會是更好的選擇。

        衛(wèi)陵川就這樣斷了氣。在黑暗無光的屋內(nèi)，龍袍依然在閃閃發(fā)光，仿佛未曾被鮮血浸染過。

        三皇子正式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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