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乃是晟王成親的日子，門外自然是車水馬龍，絡(luò)繹不絕。上一次有這樣的場面，大約還是在衛(wèi)晟云凱旋歸來之時，就連皇帝都因那一次戰(zhàn)役對他另眼相看，就此成為了受寵的皇子之一。衛(wèi)晟云回憶起，臉上自然掛著笑。

        說了幾句慶賀的話，在各席里敬過酒以后，自然有人上來與他比酒量。衛(wèi)晟云的酒量是在軍中練出來的，當(dāng)然不會輸給這些大臣們。來的人當(dāng)中多是武將，然而文臣卻也不少。只因袁葉離的父親乃是中書令，衛(wèi)晟云風(fēng)評又不如衛(wèi)越辰那樣壞，文臣是愿意來，也在情理之中。

        酒過三巡，衛(wèi)晟云應(yīng)付著身邊的人，他是這場宴會的主角，也是當(dāng)今在民間名聲最好的王爺之一。只因乃是不敗戰(zhàn)神，如今又解決了徐州城的事，這樣盛況，才是理所當(dāng)然。

        又換了一個酒杯，衛(wèi)晟云卻瞧見一個人上前來。那人是袁辰玉，袁葉離的弟弟，今時在京中準(zhǔn)備考試，他眉眼間與姐姐有幾分相似，衛(wèi)晟云見了就覺得親切。

        “還望王爺照顧好微臣的姐姐。”袁辰玉微笑，他雖未入朝為官，卻已自稱微臣，他謹(jǐn)慎的個性可見一斑。

        衛(wèi)晟云同樣回以一個笑：“這個自然。”兩人相視一笑，衛(wèi)晟云不擺王爺架子，讓袁辰玉更是松了一口氣。

        說完不到片刻，身后就有人上來，“將軍，屬下敬你一杯！”

        衛(wèi)晟云回過頭來，卻見那是自己的副將，這個人性格向來緊小慎微，也就在這個時候，才能夠開懷暢飲，并大聲喊他一聲將軍了。衛(wèi)晟云也飲了很多，有些醉了，就笑著道：“好啊，本王與你飲一杯！”說完一干而盡。

        堂中十分熱鬧，那鋪了紅毯貼了紅剪紙的禮堂，黑夜漏入其中，夜晚該是十分冷的，但因為氣氛的緣故，竟然無人覺得寂寞。那美酒與美食流水般端上席中來，王府中用的自然是從宮中調(diào)出來的御廚，這樣的榮華富貴，在旁的婚宴中可感受不來。

        雖說也有些許言官，格外多心，覺得這時奢華得過了頭。然而在這氣氛感染之下，也就不會哼聲，壞了王爺?shù)膽c致。而且，堂中終究還是武將為主，武將在軍中熱鬧慣了，也就沒有文官的那些繁文縟節(jié)。

        這當(dāng)口上，慶賀王爺新婚之喜，才是最要緊的事情；?說得白些，歡慶的人比別有用心的要多得多。

        今日銘一在前頭幫忙，而皇家成親之事，自然有內(nèi)務(wù)府與皇后來辦，他就是做個跑腿傳遞消息的，卻也忙的厲害。銘一好容易跑回了前堂，就聽見屋中有人喊了一聲，“王爺今日還未行酒令吧？”

        那聲音極為豪邁，聽得銘一頭上都冒了冷汗，進(jìn)堂中一看，卻看到是宰相。銘一看見這情況就知道不妙——他在王爺身邊，自然更了解京城中局勢情況。

        在后宮之中最受寵的人是麗妃，而麗妃的父親正正是當(dāng)朝宰相。麗妃的風(fēng)頭幾乎蓋過了皇后娘娘，然誰都知曉，皇后娘娘與袁葉離的關(guān)系最是要好，這單看今日的架勢就看得出來。

        而既然關(guān)系如此……那么宰相李琦是否在挑畔，也就十分明了了。前朝后宮實際上乃為一體，這話雖是老生常談，然正因為是真理，所以人人都贊同。

        衛(wèi)晟云微笑：“本王敬宰相一杯。”

        在成親之日，從來不缺鬧洞房的人。然而今日眾人都被王爺?shù)囊痪洹安荒荇[洞房”給硬生生全擋了回去——那么亂的，就只能是前堂了。

        行酒令。

        這三個字，卻是齊國最常見的。在席上玩游戲，輸?shù)娘嬀疲�飲不盡是要受罰的。而這個游戲，卻五花八門，有的是投壺，有的是猜字謎，還有擊鼓傳花，都由主人家決定。

        眾人都在等晟王發(fā)話，所有人都以為，衛(wèi)晟云是軍中出身，所以一定會選擇投壺或者射箭，以向宰相來立威。宰相可是文臣之首，當(dāng)今圣上和宰相在政事上也多有不合，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衛(wèi)晟云卻微笑：“不若猜成語如何？”

        成語，即四字詞。學(xué)成語本身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對識字之人而言，只要聽過兩次就能記住，在座的更都是有資格入朝廷的臣子，寫奏折乃等閑事，成語自然是知道的，要當(dāng)場出一些關(guān)于成語的謎題，旁人也許不行，他們卻絕對可以。

        朝中不缺酒囊飯袋，但如果是酒囊飯袋，衛(wèi)晟云就不會讓他們來了。

        這說法是直白了些，卻最能說明婚宴上情況。李琦說要行酒令，自然就有人要來說謎題了。誰知接連猜了幾個謎題，例如千篇一律、五花八門、南轅北撤幾個成語，落敗的都是宰相。

        衛(wèi)晟云微笑：“不知李相可要繼續(xù)？”

        他面上是笑著的，戰(zhàn)神很少笑，但他今日的表情，卻說明了如同京中傳聞一般，他與袁葉離確實是青梅竹馬，有情人終成眷屬。而此時此刻他的微笑，更隱含著威脅的意味。

        李琦被堵了一下，他雖也喝了些酒，但也就是顯在面上而已，心中還是清醒的，否則他也不會說出行酒令這種話來。“自然。”

        衛(wèi)晟云本來出身寒微，后來在軍中立了威信，戰(zhàn)神名揚天下，方才有了如今的地位。他既忙于軍事，又怎會熟悉這些文人之間的游戲？

        李琦只覺得后背發(fā)涼，衛(wèi)晟云過往在皇帝面前，可從來是一副只會行軍打仗，向來就不是個文武雙全的主兒；那么今日這一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他道：“只是微臣……想自己出題。”

        自己出題目，這倒也是可以的。但看李琦的眼神，就知道他是與晟王懟上了，如今非要贏了這場游戲不可。衛(wèi)晟云卻仍是笑，笑容帶來幾分蠱惑的味道：“李相請講。”

        “山外青山樓外樓，王爺覺得如何？”李琦回以一笑，表面看來兩人不過是在說笑，實則誰都感受得到底下的暗涌。

        衛(wèi)晟云一時沒有說話，場中就有人猜起來。這七個字，可做對聯(lián)，也可以是燈謎。還好不是前者，這是三四的組合，還有‘樓外樓’這樣的意境在。不過是成語就要簡單許多。

        底下似乎有幾個臣子已經(jīng)猜了出來，卻又不出聲，畢竟現(xiàn)在坐在那里的是王爺和宰相，一個是群臣之首，一個剛立功歸來，當(dāng)然無人敢上去砸場子。

        衛(wèi)晟云拿著酒杯，卻似乎在沉吟些什么。場中一時寂靜下來，但王爺卻好似全然聽不見。有大臣正在猜測他是否已經(jīng)醉了，但看起來又不像那么回事，晟王臉上帶著一抹笑。

        那笑容自然不是滲人的，倒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一般。

        他的思緒被這句問話追溯到十幾年前——不，或許是二十年。那時他是宮中不受寵的皇子，而袁葉離入宮，是為了選公主伴讀。

        春意濃，百花開。但他卻無心賞御花園中的景色。他身邊的伴讀又挨了打，只因在堂上被太子告狀。伴讀自然是不敢說些什么，但他心中卻并非如此。直到聽見了旁人的聲音，他才回過神來。

        伴讀拉了拉年幼的他的衣袖：“似乎那邊有人在。”他的伴讀十分膽小，卻還是回了頭。然后就在那片刻，他看見了袁葉離。

        她扎著雙環(huán)髻，身上衣裙是深藍(lán)，正在湖邊放紙船，她俯身去推那紙船，誰知重心不穩(wěn)，差一些就要掉進(jìn)湖里去。他下意識就要過去，卻見她極力穩(wěn)住了身子，然后笑著對身邊的人道：“你看，這樣就能放出去了。”

        而那日他被斥責(zé)，也正正是因為這七個字：山外青山樓外樓。從此這句謎語，衛(wèi)晟云就記住了，直到后來，這個謎底被他尋了出來。

        衛(wèi)晟云微笑：“可是層出不窮？”

        李琦似乎被驚到了，想不出衛(wèi)晟云一介將軍，竟也知道這個謎語。他不知道的是，衛(wèi)晟云對它的記憶，可以追溯到十多年前。李琦深深頜首：“王爺好學(xué)問，微臣嘆服。”說完一飲而盡。到底李相經(jīng)歷兩朝，說話的底子還是有的。

        李琦看著酒杯，又看了一眼與身旁臣子交談甚歡的衛(wèi)晟云。看來這位王爺，城府比他想象的還要深。他勾起一個笑，如今李相老了，不如何英俊瀟灑，卻也帶著一股儒雅的味道。一時席上又是歡聲笑語，直到深夜，這酒席散了。

        這場婚宴極為成功，除了私底下可能有人感嘆衛(wèi)晟云竟然始終沒醉這點外。晟王看著場上奴仆管事們開始收拾，在路過他身旁時行禮，然后就往房中走去。夜色漏入庭中，今晚的月色帶著仲夏之寂靜，卻是已然夜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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