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凌厲如霜
且不提宮中袁葉離之事,凌太妃在回宮的過程中,已然醒了過來。她慌張失措地看著周圍環境,這是宮中才有的轎子,對她這個太妃卻不算陌生。她被人置于一個軟座中,再抬入轎,此時自然是坐在原地身子深陷軟座之中,幾番使力都爬不起身。
凌太妃想要喊人,但她卻感覺到轎子很快,雖然穩當卻讓人感覺不安。人老了都是比較膽小的,加之她一直是依賴著旁人來生存,自然更甚。過往這個人是先帝,現在這個人就成了晟王。
正因如此,凌萱才會在短時間內精神失常。
她最憎恨的人現于眼前,隨后就是衛晟云被貶入軍中,再后來她的反撲也被過往的敵人所阻止,連番打擊,加上她本來就極為不安。出身卑微的人總是這樣的,無論后來經歷多少,都無法忘卻最初的恐懼。
太后。皇后。
這兩個詞語重疊在一處,成了她最大的夢靨。開始的時候,是那酷似袁葉離的女子,她差些就成了王妃。后來,是這個出身寒門,卻被冊封成皇后的越家女。凌萱的夢靨,從來不曾因為受寵而淡下來過。
“王府到了,太妃請下轎。”宮女撩開簾幕,是凌萱熟悉的,宮中的款式。而那句話落入她耳中,也被替換了一個字——仿佛宮女所喊的,是王妃而不是太妃。
王妃,王妃!
曾經她就是那人的丫鬟,這件事除了她和先帝,幾乎沒有人記得了!
凌萱凌太妃越發的慌張,她露出驚惶神色道:“你們是要來抓我么?”
一切仿佛倒流回了十三四歲那年,她隨著小姐進王府,卻被一下子迷住了心。如果不是她害死了她,那如今凌萱的位子,應該是‘她’的!于是太妃哭喊著:“我不要出轎!放我回去!”
宮女喃喃的不知說了些什么,她掀著簾,背后一方天空是亮堂的白色,刀刃般尖銳入骨。凌萱伸手擋住眼睛,任憑旁人怎么勸,卻就是不肯下轎。她此時已經全然失去了太妃的模樣,而且越發瘋的厲害,給人一種感覺,她不該回府,她應該進冷宮才是。
然而掙扎是徒勞的,無論凌太妃如何反抗,還是有人強行將她抬進了王府。入了延年閣。
那隨侍的宮女道:“娘娘請安靜些,這里是你的家不是么?”
這是最正常的問話,任何人回到家中,都應該放松下來,而不至于如此慌亂才是。凌萱這才安靜了片刻,頭上的發本來就不曾束好,此時披散下來,露出發根深處的銀白,讓她看起來越發像個老婦,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妃。
延年閣里,是讓凌萱安心的擺設,華麗鋪張,她在屬于她的屋子里,不會有人奪走這一切。她躺在床上,有人為她擦去汗水,蓋好被褥,并安慰道:“請太妃就寢吧。”
就寢……對,她是該就寢了。
然而方才不到一刻,她猛然睜開眼睛,看到延年閣中有人在搬八寶架上的物件。她立刻坐起身:“你們要做什么?”
宮女正待解釋,卻見凌太妃已經爬了起來,去阻止那些人。“你們不要搬!本宮是這宮中的主位,你們不得搶走皇上賜給本宮的東西!”
聽稱呼就知凌萱又把自己當成了那個寵冠六宮的妃子,而這里是她的長樂宮。數名宮女立刻上前制止她:“請不要這樣,太妃!太醫囑咐了,你不能看這么亮堂的東西,否則容易傷了眼睛啊!”
凌萱冷笑一聲:“傷了眼睛?”
她的聲音真是動聽,即使在這樣情況下,已經能聽出幾分嫵媚的味道來。聽著她的反問,幾個宮女不由得有點害怕。還是其中一人大著膽子出列道:“太妃娘娘,這是太后的吩咐,奴婢們不過是照辦而已。”
于情于理,都無有不合。
凌萱喃喃道:“太后?太后不是早就死了嗎?”
“娘娘莫要這樣講,當今太后鳳體康健,這樣說是為大不敬啊!”宮女勸諫道。她本來在宮中就比較會做人,此時出來擔責任的還是她。她道:“請娘娘就寢,床鋪已經備好,太妃必然累了。”
屋中一片寂靜,太妃停在原地,看侍衛將那些屬于她的東西搬出屋去。此時看來,身影卻有幾分落魄的味道。終于在那些擺飾被一件不留地搬走時,凌萱才笑道:“是啊,太后,原來她成了太后了。”
她的語調恍惚,仿佛剛剛自多年前回到了這人世。
宮女們有些不安,不知應該如何反應。這樣的凌萱倒是比方才正常些了,但也沒有到可以交流的地步。就在有人想開口時,凌萱的聲音猛然尖銳起來:“她怎么會是太后!”
誰也不知,凌萱口中的‘她’,到底指的是誰。
好像她在說,只有她一人才清楚的所有秘密。
凌萱眼淚晶瑩,一顆接一顆冒出來。“我斗了這么多年,為何贏的人是她。不應該的,先帝最寵愛的人是我。如果不是那個孩子……我又怎么會淪落到這個地步?”一個問題,接著就是無止盡的問號。“是啊,不應該對嗎?你們都是她派來陷害我的人對不對?你們要向我下手了?”
接二連三。
在這世上唯有輸家會問問題,因為勝利者早已尋到了自己的答案。
“太妃娘娘……”
“不要叫我太妃!我是凌妃啊!僅此于皇后的妃嬪!”
宮女們想要攙扶,然而卻早已無法。凌萱見沒有東西可以摔了,于是開始拍桌,直拍得自己雙手發紅,卻仿佛毫無知覺。凌萱、凌萱。當初只不過是因為她替那人摘了沾雪的萱草,因此才獲得了這姓氏和名。
她作為一個丫鬟,本來是沒有姓名的。她就連名字,都是別人手指頭里漏下來的些許好東西。那個人與袁葉離一模一樣的聲音說著,希望她像萱草一樣。可是一切早就不一樣了,她害死那個人,然后獲得了先帝的寵愛。
“呵,”此時,凌萱轉過身,看向這一列的宮女。她不再迷茫,眼神凌厲,仿若迎面刮來的飛霜。“你們是她派來的人吧?”
宮女們實在不知所措,于是整排跪下,看上去倒有幾分可憐。看見她們這樣子,凌萱更是張狂而得意,她發出近乎瘋狂的笑聲,一掃空無一物的桌面,然后隨手抓起一把拂塵,使勁往宮女們身上摔打。
拂塵只是掃去塵埃的器物,可一旦用以施暴,卻一樣能讓人感到痛苦。這些宮女在宮中飽受折磨,從小就過著八個時辰服侍人的生活,這點痛其實算不了什么,甚至沒有人發出一聲叫喊。
無論哪個宮女都聽說過那么一些不幸的人,遭了一個暴躁的主子,才入宮幾天就已經喪命。
主子不好,遭罪的永遠是奴才。
可是凌萱瞧見她們這個模樣,卻越發的不滿足。一般打還一邊喊道:“你們怎么不反抗?是木頭還是泥胎子啊?”仿佛她打人不止是為了泄憤,更為了享受旁人臣服于自己的快感。
本來太妃就是宮女出身,小門小戶,這時候不顧臉面了,就什么話都蹦了出來。見到這樣情況,終于有個小宮女,熬不住,眼淚一滴滴滑了下來。見此凌太妃更是興奮。“呵,你終于肯哭了么。還是這樣的哭法,好像不出聲就能惹人心疼似的。”
但這是宮女一貫的習慣,即使哭也不能夠哭出聲,除非是在應該哭的時候。這話不公平到了極點,仿佛旁人哭不是熬不住,而是邀寵的手段。
凌太妃盯著她看了許久,直到眼淚終于沒有了,那宮女甚至不敢抬手去擦,眼淚從下巴滑落染濕了一片衣襟,而她故意低著頭,沒人能看見她恨極的眼神。旁邊沒有人安慰她,她此時已經成了焦點,如果和她說話,沒準下一個遭殃的就是自己。
凌太妃不悅:“為何你們不跟著哭?是不同情她么?”
兩面三刀,過河拆橋,上一刻還在說她哭法不好,現在就已經變成了旁人不同情她。這個女人想得太快,想要追上只是徒勞。凌太妃拿著拂塵,大門關緊,外間沒有人能聽到延年閣里的一切,而即使聽到,恐怕也會任由這個老太婆發瘋。
當即就有人忍不住,去擦眼中凝固的些許淚珠。常常哭的人都知道,眼淚多得盛不住的時候,只有兩個辦法,要么仰起頭向著日光,慢慢的淚腺就會被欺騙了,眼淚就會收回去了。要么是努力睜大眼睛,讓眼淚自己被吸收回去。
這樣做的多了,一顆心就漸漸的冷硬起來,慢慢不會哭了,覺得無論如何都無所謂了。就算很難受很難受,但眼淚也只有那么一點點,是可以努力保持它在眼睛里,讓它不流出來的。因為你知道,再不學會忍眼淚,就不能夠在這世上活下去了。
凌太妃這才笑了。笑得真是好看,是那種大氣的美。“好啊,你們,就繼續哭吧。本宮,就坐在這里看著。”
她心中的年份再次更改,仿佛她仍然是那個受寵的妃嬪,而不是已經敗于皇后的凌太妃。她贏了,一直一直。可是她卻沒有坐下,而是更加狠烈的用拂塵打人,直到屋中哭聲連成一片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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