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偌大京城
銘一是個實誠人,他說了京城城門會開,可并沒有立刻說開門的是誰,這又是為何。告訴了白鷺之后,當場將那紙燒掉,并囑咐白鷺一定要記著。暗地里自然有交代別的事情,可終究也不過讓她知道個大概,以及她要做何事。甚至沒有說,自己的職責。
衛晟云謹慎,從不將所有事告訴同一個人。整件事情的大局,大概只裝在他心里,成一張宏大的地圖,唯有整件事落幕后,才能從結果的蛛絲馬跡,窺探出最初的布局來。銀兩全部存在一個錢莊里不打緊,反正總能賺回來,可是輸了就是輸了,沒辦法重來第二次。
真正重要的細節,其實都藏在那封家書里。
袁葉離所言,并非毫無道理。云錦嬤嬤的死,看起來自然簡單,那真正的毒已經倒了,云嬤嬤也死在水井里。但麗妃還活著,且不清楚是否她讓云嬤嬤去的凝香堂。然后,她將染晴找來了。
當日事發突然,袁葉離并沒有處置染晴,至少她還在凝香堂里,只不過人人都知她招了王妃的嫌,除了春燕,也沒人來看她一眼了。這次袁葉離再見她的時候,染晴越發消瘦,身上的傷還沒好,但卻依然跪著。
大約人人都以為,晟王妃這次找她,不是有什么事要她做,而是忽然想起來,應該治這宮女的罪。
可是當大門合上,袁葉離身邊只剩下春燕和秋鳶在,染晴沒有求饒。而袁葉離的第一句話是:“你很聰明。”
“多謝王妃夸獎,”染晴行了禮,卻無任何感激之情。站在一旁的秋鳶看她這個模樣,有些摸不著頭腦,心中卻有些瞧不上她——難怪染晴被分到這里,沒有一個不識好歹的宮人,能夠好好地往上爬。
袁葉離道:“那封信,怎么送到你手里的?”
染晴沉默了片刻,看得出她不說話是因為在忍。然后很久才道:“稟告王妃,是奴婢在天牢當差的哥哥送過來的,他叫蕭寒。”
這下袁葉離才多看她一眼,忽而笑了:“我知道他是王爺的人。”
染晴肩膀一抖,沒說什么。也沒說剛才的沉默,是因為她以為王妃能猜出來:此時此刻還會做這件事的,一定會是晟王過去的手下。只是有些消沉的道:“奴婢愚鈍。”
“你不笨,但也沒那么聰明。”袁葉離微笑,“膽子夠大,敢冒犯主子,不怕我會直接將你趕出去?”
染晴絲毫不擔心:“王妃不會。就算會,奴婢也能夜里尋到機會,來見王妃一次,那樣同樣不會遭人懷疑。”
袁葉離一愣。
染晴說的沒有錯。
這事算來算去,會有的可能性并不多。如果王妃單獨來問她,那自然是最好的;如果王妃是個不愛惜宮女的人,直接將她趕出去,那么她也能偷偷跑回來找王妃;如果王妃直接打死了她,那么只要看一眼,就能發現她身上藏著東西。
至少在染晴看來,確實如此。
“你不惜命?”袁葉離換了一個比較婉轉的說法,而不是說‘怕死’。
染晴冷漠道:“王妃不必關心。”
膝蓋跪著地上,一幅薄薄的布料,因為跪著所以從膝到腰之間,擰出了皺折。說得人很想一鞭子揮過去,看看她是否當真不怕。袁葉離又問:“你怎么知道我不會?”
染晴這時,才露出了一個真真切切的微笑。“王妃愿意聽?”
袁葉離挑眉:“有什么不愿的?”
染晴這才開口,慢慢的說著。“晟王妃是個謹慎,而且看細節尤其準的人。”第一句話就是編排主子,若不是袁葉離,只怕聽了這一句,就要將染晴活活打死。可是袁葉離沒有,于是她慢慢的挺直了脊梁。
“如今宮中不過是兩個主子,單看王爺和陛下、麗妃三人之間,陛下多半是看不慣王爺的,但如今卻是僵著,至少沒有像朝堂上的那些大臣那樣,死的死,關的關。”說話之直白,聽得袁葉離和秋鳶都是一驚。
可是染晴沒有停,這也是這個姑娘真真正正惹人嫌的地方。
三兩句話,就說出了衛晟云和衛越辰之間的糾纏。
“而麗妃,就算奴婢原先分不清,也必然知道,如今麗妃是把王妃當成,如同皇后一樣的仇敵了。”染晴沒有任何動作,只是說著:“奴婢不知兩位有什么恩怨,可是看看長樂宮中每日抬出去的物件,就可以知道了,麗妃和心慈手軟這個詞沒關系。”
狠毒直白,若是麗貴妃聽到這句話,想必立刻要將人拖出去殺了,而且鞭上三千下。
不要說她沒有口稱貴妃這件事,那比起言語中內涵,簡直微不足道。
染晴豈止是不討人喜歡,更是惹人嫌惡。
可她立刻拉回來:“可是王妃依舊能在其中糾纏,而且如今入了宮來,奴婢也不見王妃要敗在麗妃手下的意思。”
其實這姑娘是真的拎不清,她自覺說的是實話。“那么奴婢可以賭一賭,王妃有這個能耐,肯定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只有這樣的謹慎,加上能觀人心熹微之處,才能真的達到如此效果。”
袁葉離面上無半點波瀾,仿佛聽不見染晴說的話。染晴繼續作:“奴婢平日裝成的那個模樣,就算平庸,至少算不上異常,更不會無緣無故,就這樣冒犯王妃。所以奴婢猜測,王妃此時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就算不懷疑奴婢是旁人派來的人,少不得也要問上一問的。”
她低垂著眼,依舊守著宮中的禮節,沒有直視王妃。
可是守不守禮節,似乎不那么重要了,因為染晴已經犯了宮中最大的忌諱。上位者,最忌諱的是,你猜到了他心里的一切。若是說了出來,那除了死,就沒有旁的下場。說得好聽點,染晴是不惜命,說得難聽了,不過就是拎不清。袁葉離容得下自己的那三個丫鬟,還是因為她們都不曾犯過忌諱,而染晴卻反其道而行之。
“你是如何知道的?”
“宮中耳濡目染。”
染晴冷冷地,好像只將袁葉離當成一張工筆畫,沒覺得她是能殺了自己的王妃。袁葉離這才緩過一口氣,“你可知道,如今宮內宮外,是個什么情況。”
“不會有什么事的,”染晴果斷地說了半句話,然后才好像剛剛發現自己說得太過頭,住了嘴:“王妃想要奴婢做什么,奴婢自然是會做的。”
這就比較像句人話了。
袁葉離卻沉靜道:“如果做到了……你想要什么?”
很直白,但卻蠻符合染晴表現出來的準則。染晴此時卻道:“就算奴婢做到了,只怕也沒有那個命應了。”
袁葉離沒有笑,畢竟她不是麗妃那樣的笑面人,整天笑得臉都僵了,她是實事求是的。染晴看起來像是已經不求活命了,甚至于也不是很擔心身邊親人的安危。晟王妃忽然問道:“你是哪里人?”
染晴仿佛早已習慣,只是冷然道:“京城出身,家中從商。”
最賤的商家女,嫁出去時唯一的賣點就是家里的錢財。從一開始就被人瞧不起。袁葉離嘆口氣:“你很像我見到過的一個人。”
傅樂。
可染晴并沒有問那是誰。
染晴道:“如果奴婢沒有猜錯,王妃一直在等。甚至于說,倘若沒有云嬤嬤,恐怕也會有雨嬤嬤,風嬤嬤吧。”她說的話算不上錯,這宮中風風雨雨,麗妃若要對付袁葉離,必然不止這么一招。
袁葉離甚至沒有開口,染晴已經說完了袁葉離此番的意思。
袁葉離道:“那在你看來,本王妃接下來會如何做?”
染晴卻是皺眉。
人思考起來,往往就會沉醉,注意不到自己言行舉止,與眼前一切。
“奴婢……不知道。”最終她說。
這終究只是個自大一點的宮女,若是不曾經歷過,不身在局中,永遠不會知曉,他們如何應對,以及下一刻會做的事。若染晴真能猜出來,這姑娘不是妖了,就是當真可疑了。
所以她不知道,是理所當然。
這件事沐雨做不了,而染晴卻很適合。袁葉離只是說了一句:“你不怕本王妃害了你的兄長,或者將你送到麗妃手里?”染晴剛剛并沒有說蕭寒的名字,可誰也不會傻得以為她不說,袁葉離就查不出來。
這是最開始就問過的內容,袁葉離卻忍不住再問一遍。染晴道:“奴婢自然是怕的。”
袁葉離沉默,氣氛一下子僵住,真正是鴉雀無聲。
面對這個宮女,袁葉離不知為何有點惜才的感覺,但又蓋氣不過她完全冒犯了自己。這種人是不能放在身邊的,指不定哪天她就將你的身世行事統統猜了個底,好在染晴手中無權,倘若當真有了權,站在秋鳶白鷺的位置上,鬧出禍來不過是遲早的事。
可染晴又有那么點不一樣。
染晴不是主動湊上來的,她完全可以將那封信毀了。她不毀,必然是有自己的理由。而袁葉離這一回找她來,也確實是要她做事……這件事,染晴最適合。只不過她一人倒轉了整個局勢,讓袁葉離成了那個被猜測的人。
于是袁葉離道:“倘若你做成了這件事,本王妃就不殺你,如何?”
屋外的樹,已然是枯枝。風吹過,抖落一地的殘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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