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茫然無措
鬧市。
集市拉起彩條,各處攤販喝賣,人群聚集一起,人聲就吵了起來。
日間的鬧市總是熱鬧,市集里自然少見馬車,趕貨拉車的一般用的都是牛或者毛驢,原因只有一個,馬匹太貴,實在難得。貧民們在市集外圍鋪著地布,大聲吆喝賣家中不要的舊物,乍看自然新鮮,可是入內看一眼,卻又覺得花樣更多。
入內就是正經小販,一個個的攤檔,有些用拉車,有些是攤販,越便宜的越多人聚集,喧鬧起一片熱鬧之聲。城中賣東西的風俗似乎渾然天成,出來賣東西的姑娘多,走在路上的女子自然也不多么惹眼。
說到底,終究只有讀書人,才會將女子拋頭露面之事,看得那樣重。
吃食攤上有糖人與各種美食,再往前走一些就是首飾攤販。這些地攤里,不可能有什么名貴東西,來做買賣的人們,也不過圖個熱鬧罷了,并不稀罕貨真不真。
袁葉離走在其中,這些日子以來,她憔悴了許多,如今又用面紗遮面,看起來自然不可能好看。她戴的是黑紗,織得很密,不是那張欲說還休半遮面的面紗,帶來朦朧之美,而是確確實實地,遮住眼睛以外的部分,想要看見都難,何談分辨美丑。
她買來幾件東西,如今的齊國,已是大變了。
比起她去過的那個年代,以及過去的齊,此時的齊國,似乎額外開放一些,因著文明昌盛,不受外患侵擾,男女大防,竟也漸漸疏漏了起來。如今繼位的,是衛晟云的表兄文王,他提拔徐州城,就讓整個齊國,都顯得風氣與異邦有幾分相類。
袁葉離不會想這些,她現在想的,只不過是如何逃得再遠一些。
買好東西,她就讓車夫擺進馬車里去。如今她需要的東西看似很多,但選來選去,終究也就那么幾件。她是不會大手大腳花錢的人,如今包袱里的東西,也就那么幾件,足以維持生活所需。
她一路上想了許久,最終發現,自己要買的東西,終究是不多。
袁葉離從市集中抽身,對車夫說:“我要去書齋。”
年少時候,認識的人嚇唬閨中少女,對她們說人心紛亂,不能離開深宅,嚇得各個女孩子都信以為真,以為這世間當真只有親人會對自己好。可是直到袁葉離嫁了人,見過了人心,走過了那樣多的地方,如今分辨一個車夫會不會有異心,于她而言,卻是不難。
這時候挑選來的這個車夫,是個不多管閑事的性子,如今對著她也沒有什么話好講——袁葉離本來還遮遮掩掩,見到如今民風好,卻是不必做那樣的作態了。說白了,周圍的都是人,會覺得害怕的,只不過是見不慣世面罷了。
所謂世面,其實說白了,不都是人堆出來的?
沒有人,所有物件都起不了什么作用。
袁葉離再次下車,繞得并不遠,就到了書齋。她一進書齋里去,就看見小伙計迎上來,笑著問要些什么書。袁葉離說了幾個詞,隨著人過去,她就順手揀了幾本書。她選的書并不多,甚至當中,都沒有幾句她真正想看的話。
她真正想看的,是歷史。
然而書齋之中賣的書,話本最多,講歷史的,又有幾本?她家中倒有,只是如今,也不需要看那些。袁葉離很快地翻完所有書,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康樂公主亡于外海,死后只有一句吊唁傳回來;凌真將軍死于她入宮后三年;而洛貴妃……也就是她自己,入宮后一年,就已經死了。袁葉離嘆了口氣,她所做的不是夢,而是真正的歷史。
康樂公主的畫像,與她見過的真人,一模一樣。
袁葉離苦笑著將書放下,一本也不曾買。她知道了,一切都是真的。歷史上的一些大人物,她也都找到了;而一些小角色,誰也不會多管。比如當年僥幸活著?,卻沒醒過來的染晴;以及長得與楊柳相似的柳葉,或者隨著她入宮哭了個半死的白鷺,還有身為國公府小姐的夏薇。
時過境遷。
她已經計較不了那么多。
這世上,畢竟不是人人,都能有一個好結局。
她閉了一下眼,想起自己最后一次在那個時代閉上眼。她眼前浮現的盡是旁人離開她的場景,袁葉離以為自己是個不那么重情的人,不會在乎這些細微細節,可堆積起來,卻覺得諷刺。
在柳葉口中,她得知了一件,關于如意珠的事。
當時柳葉已經奄奄一息,聽聞如意珠,就笑了一笑。在牢房之中,柳葉告訴她:“如意珠能讓人憶起前世一切,但卻會有一個后遺癥。”
這后遺癥是什么?
類似于情蠱,不能夠與心愛之人相見。一旦見面,就是死字。
當時袁葉離再三逼問,可是柳葉也只有一個答案。
袁葉離方才知道,她用了如意珠,想起前生的代價,就是此生都不能見到自己喜愛之人。那時候,她只以為,回到百年以后,自然能夠與衛晟云說話談笑,不必如同那時那般。
世間事,不如人愿。
袁葉離翻過書頁,覺得自己或許是魔怔了。她回到馬車上,知道要逃得遠,不是那么容易。她先去找了一處客店,再在城里繞了一圈。
這座城里的酒樓,還算是熱鬧的,掌柜將她送進一處包廂,她喊了一大桌子的菜。那些菜她吃不完,可是流水價的送上來,袁葉離就著酒吃菜,梨花釀清香,入口很甜,菜式味道豐足,她每道菜吃一口,紅燒肉,清炒菜苗,麒麟豆腐,清湯鴨絲,清蒸鱸魚,還有各式點心,小巧精致捏成一塊塊。
人會覺得不開心,都是因為過得不好。
這樣催眠一下自己,袁葉離也就能夠覺得,自己或許沒那么難過。
酒醉飯飽,包廂之中無人,墻板又是結實的,她就拉過來一張椅子,毫無千金儀態的躺著睡。
但是在陌生之地,怎么可能誰得好。
袁葉離看著天花,這是個窮地方,縱然有油燈,也不在白天點,于是天色看起來寡淡——即使如此,在吃了許多美食的她眼里,也是好看的。
人就是這樣,自己喜愛的就覺得好,越是感性的人,越容易靠喜好分辨好壞與對錯,是以浪漫一些的人,他守著的那一套規條看起來總是格外歪。他們吃不進理性人眼里的那一套。
敏感的人都活不久,袁葉離覺得自己現在大約是喝醉了。
可剛剛吃進嘴里的滋味那么好,她半點也不知道難過這兩個字怎么寫。人都有極傷心的時候,過了這些時候,袁葉離看看自己身上穿的好衣裳,還有桌上一桌好菜,這樣就不難受了。
再怎么難受,比得過冷菜冷飯,還要面對明搶暗箭的難受?
錦繡衣裳,何謂金銀織造,刺繡之精美,許多尋常人一生見不到。
她閉著眼,笑了一笑。
人性如此,離了戰場,就覺得能日日換衣裳的日子是好——但最后,她也嬌慣起來了。
袁葉離坐起來,清醒了一下,往外走去。將銀兩付了,這時候有賒賬的風俗,若是城里的人,多半要拖上一段時日才交錢,只有旅人才會立刻付清。是以客店里的掌柜,就不至于操那么多心。
她坐上馬車,車子搖搖晃晃往外開去。
離開了熱鬧的路段,城鎮看起來也格外冷清:路邊乞兒對著馬車下跪,商戶都閑得有點發困,路上行人寥寥,天色未黑,袁葉離趁著日光,看得見城鎮之景。這是個沒那么富庶的城鎮,唯一熱鬧的就是市集,所謂熱鬧與凄清的分別,其實說白了只是人多與人少的差異。
她逃出來已經有十余日,到處躲躲藏藏,早已不在原來那座城里。如今她走得不算遠,但走的路分外蹺蹊,旁人很難找到她。而且如今她又梳了少女發髻,在床上躺了七年,吃食不多,又不運動,看起來就不怎么老,加之長得美,一眼望去,分辨不清年齡。
她在下意識逃避衛晟云,可是她自己沒有意識到。
等她回到客店,夜色已經深了。
她沒有帶丫鬟。
被人服侍慣了的她,在天牢里待過,去前線上做過間諜,如今已經不擔心梳洗等等問題——她能夠自己穿衣梳洗,不需要旁人服侍,也不知是福還是禍。袁葉離解下發髻,在熱水中浸浴,然后穿戴整齊,走回屋中去。
就在她坐下梳妝時候,看見鏡子里,站著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
袁葉離不需要多想,立刻辨認了出來。
她笑了一笑,終于是找上來了。她連忙將面上黑紗蒙上,卻阻止不了體內如同烈火焚心之痛。
那是如意珠帶來的后患。
‘凡汝所愛,必將棄汝;凡汝所求,必將失去。’——你見到的人不會死,你卻會因為見到他而承受焚心痛楚。
而能夠讓她一眼認出來的人,是衛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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