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情非得已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袁葉離發現枝涼話少了很多。
船上日子比較無聊,她尋不到旁的人來說話,在搖搖晃晃的船里,也委實興不起什么興致來寫字畫畫。她的琴已經丟了,無論是哪一把都沒有帶出來。袁葉離甚少離開屋子,少數能說上話的人就是枝涼。
那些觀察力特別強的人,往往并不是真的有多聰明。而是他們特別細心;換句話說,即使是個蠢笨之人,在每日都只能面對著一盞燈的時候,她就不得不將注意力擺在那盞燈上,這樣自然能看出旁人看不到的細節了。
枝涼本來是個活潑開朗的性子,盡管話并不多。袁葉離還是很喜歡這個小姑娘的,一段時間下來也知道她沒什么事做,每日的事情就是與她聊天。袁葉離不討厭她,甚至可以說是喜歡她。
但是近日來,她的話忽然少了——不,或許說,她面對她時候總有種欲言又止的感覺。
不大的屋子分成了兩邊,沒有門的一邊是床與梳妝臺,而門前的位置就是飯桌。小小的空間被利用得淋漓盡致,連墻上都釘了置物架,一籃子的換洗衣物擺在那里。船里的空間真的不如岸上多,至少袁葉離從沒在岸上看見過哪一個屋子,會在墻上擺東西,竭盡所能把空間塞滿。
大多數人,在進船的第一刻會覺得好窄。那是因為墻太矮,屋梁壓得太低,仿佛舉起手就能碰到房梁,在這樣的屋子里,尋常人呆久了都會有種抬不起頭來的錯覺。
袁葉離住在岸上,岸上絕大部分的房子,都只有一層,高門大戶更是將門墻建得高高,人永遠不可能覺得被屋梁壓住。屋子高了,進的光就多,那樣自然就顯得開闊了。
建造一間屋子是要花錢的,窮人家的墻多半都矮,因為將墻堆高要花費更多的材料請更好的工匠,也就是花更多的錢。所以高門大戶一詞不是空穴來風,不是人人都請得起工匠,花得起錢將屋子砌高,就好像如果不是閑錢實在多得沒處花,沒人會將心思花在一條好看的門檻上一樣。
尋常人家擠一擠,也許也花得起那個錢,但他們就是不會將心思放在那個上。
“你到這船上來,有多少年了?”袁葉離放下筷子,問了一聲。
枝涼不需思索,就緩緩道:“枝涼十三歲,在這船上住了十三年!
袁葉離點頭,“可有想過到岸上去?”
枝涼的眼神有一瞬間的驚慌,隨后搖搖頭,笑了起來,依稀甜美的樣子:“怎么會,姑娘說笑了!笨磥硎怯胁簧偃藛栠^她這個問題,她幾乎不需要多想。對于船上人而言,岸上的一切幾乎都讓人覺得陌生。
但這點不能說得太直白,并不是每個人都寬容豁達到能夠理解、接受,旁人與自己之間的不同。
“我不是在為難你,”袁葉離低低一笑,笑起來的樣子溫婉:“我只是很好奇,一個住在船上許久的人,想必與我們是不同的。”
她的確只是在好奇,在這船上她能關注的事情并不多。
枝涼想了一想,“不同自然是有的。”
她想事情的時候,眼睛會往上,大多數人回憶的時候都會如同她一般,只是很少有人做得像她這樣明顯。她稚嫩的五官看不出歲月留下的痕跡,動作舉止卻又沉靜得不像個孩子。她的眼睛依舊是天真多情的,然而做事行走時候卻又沉靜如同成年人。
很矛盾的一個女孩子。
袁葉離挑眉,“哦?”
“比如……”
枝涼一個個數起來:“岸上的太陽很刺眼,他們賣的東西也都很漂亮,而且有很多好吃的。”
袁葉離點頭,“刺眼?”
枝涼認真地解釋:“我每次到岸上去,都覺得陽光太刺眼了,”說這話的時候,她瑟縮了一下肩膀,“……我就像一條躲在水底的魚一樣!
這是一個比喻,但袁葉離的視線落在枝涼身上,卻覺得這太對了。她的身板單薄瘦弱,睡覺的時候恐怕會被骨頭和床板膈得慌,就像一尾小魚兒,在海底的各種角落躲來躲去。船和水只隔了一層船板,仿佛把手貼在船板上,都會覺得冰冷。
這就是每艘船的本質,無論畫舫多么精美,長明燈多么溫暖都無法改變的事實。它與水同行,和魚兒相類。
在岸上看,海水是美好的,因為他們在水面,看到陽光打在水上,煥發出好看的光芒;但他們很難想象,在碰觸不到陽光的漆黑水底,到底是怎么樣的黑暗。
大多數人覺得一樣東西好,僅僅因為他們不夠了解它。
“所以你不想去?”
無論這話多么周折,都只能表達出一個意思。女子的話問得很是直接,但對于枝涼而言,顯然這是她比較喜歡的說話方式。
當一個人每日都在與生活瑣事打轉的時候,你不能要求她說話婉轉,因為他們沒有那個鬼時間去琢磨話里的意思,簡單直接才是他們的習慣。枝涼點頭,她并沒有故意去思考琢磨每一句話的意思,所以聽起來真摯動人:“魚兒偶爾也會看看陽光,但沒有一條魚會愿意到岸上去。”
岸上的吃食很新鮮,但吃一兩次也都膩了;岸上的人看起來光鮮亮麗,但那樣的衣裳擺在船里也很容易損壞。
枝涼喜歡岸上,僅僅限于當船泊岸的時候,上岸去買點新鮮東西的那種喜歡。如果要她住在那里,她不習慣。
她是那種戀家的人,停留下來了就不愿再離開。
袁葉離道:“那你在岸上最喜歡什么?”
枝涼不假思索:“糖人!
“為何?”
“因為漂亮,而且好吃,能夠帶回船上給別人看。”枝涼一口氣說出了許多好處,仿佛不需要多想。隨后她道:“還有大約三天,船就能靠岸了,不過還沒到京城!
袁葉離想了一想,回想過往的航程,“那……再下一次靠岸,就到終站了吧!
她知道,這段路不會太短,可再長的一條路,也有走完的一天。
想到這里,她又覺得有點黯然,因為這次下船,不一定能回來了。
枝涼點頭,“姑娘可需要什么東西?上岸時可以帶回來!
袁葉離皺眉,“京城以外的地界,我并不是很熟……”何止是不熟,基本沒去過。她道:“不過想來,大約也差不了多少。”
但京城繁榮,是以靠近京城的地方,也會被京交風氣影響,應當有其相似之處。枝涼似懂非懂地點頭,“若是這一站,與京城確實相似。”
她是一個外來人,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京城各地的差異。就像袁葉離一個外人,明白徐州城中的風氣;而衛晟云,以一介齊國將軍身份,能夠總結出宏國將軍的行事風格。
人對旁的事情都能輕易看透,最難看懂的反而是自己。
枝涼道:“不過城中吃食特別好,枝涼記得有一家酒樓,主人是從京城來的!闭f到京城二字時候,枝涼似乎又靦腆了起來。袁葉離想起,船上衣食住行四字,都盡可能簡略:衣裳不多,因為在船中布料容易發霉;住的屋子,不如岸上高寬;行則限制于一艘船上,不能到旁的地方去。
至于食物,那就不用說了,她上船來這么多日,吃得最多的是魚、魚、魚,各種魚……
海產偶然吃是新鮮,吃得多就膩了。
袁葉離挑眉,終于問出了她想問的問題:“你不喜歡京城?”
她并不是個直接的人,但對于枝涼,顯然說話直接一點,才是最好的聊天方式。
枝涼不語。她不是一個擅長表達自己感情的人,面對生人能夠談笑并不代表她開朗。正好相反,話不多的人往往才是最好的傾聽者,因為他們覺得自己沒什么好說的,所以樂意傾聽每個人——而很多人,其實比起聽人說話,更喜歡說自己身上的事情。
枝涼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她可以說船上的事情,岸上的事情給你聽,但她很少提及自己的事情。而且,也很少提及自己和旁人說話的內容——說白了,就是不亂嚼舌根。這四個字說起來簡單,卻很少有人做到。
很久,她才出于禮貌說了三個字,“不是的,”她終于開始思索用詞了,“京城很好!
袁葉離瞇眼,大多數人都能聽出這是一句敷衍話,枝涼說的是“京城很好”,但她并沒有說她很喜歡它。
袁葉離不知實情,自然以為枝涼在逃避這個話題,然而就在她打算尋找新話題時候,枝涼卻開口說話了。
她抬起眼來,那樣子簡直讓人以為她接下來是要說什么驚天秘密。
船中寂靜,隔音并不算好,但她所在的這一片區域顯然人少,甚至聽不見有人路過的腳步聲。又小又窄的屋子,屋梁不自覺的就顯得局促,四面墻仿佛要壓將下來,壓倒墻中的兩個人。
袁葉離看著她。
可是枝涼開口的時候,她只是問了一句話:“云姑娘……是否與云公子生了什么嫌隙?”
袁葉離聽見這問題,一顆心登時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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