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來了，咱們爺倆就好好聊聊。＋◆，”

　　龍行云轉身走向院中的涼亭，那里有一個上了些年頭的根雕茶臺。龍顏雖然看云開不爽，但對義父還是很尊敬的，立即取過茶具，坐在一旁安靜地燒水洗茶，沒過多久，水壺里便傳來“咕嚕咕嚕”的沸水聲。

　　云開陪龍行云坐在茶臺邊。龍行云掃了一眼青磚綠瓦的院子，指著一株斜長著的梨樹問：“云開，知道這棵梨樹為何長成這樣嗎？”

　　云開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只見一株上百年的老梨樹，樹干嶙峋，遒枝如龍，主干離地丈余處突兀地斷掉之后，一根靠近根部的樹枝逐漸長成了新的主干，卻變成了側臥狀，恰好從涼亭上方斜伸過來，滿樹梨花如同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歷經滄桑卻依舊微笑如春。

　　龍行云指著斷掉的主干，感慨地說：“這棵老梨樹，原先是南山上的梨樹王，有兩百多年的樹齡。扶桑侵華戰爭期間，總統官邸就在南山上，因此遭到了密集的空襲轟炸，老梨樹被一顆炮彈擊中，主干斷成了兩截，七十年后就長成了這樣。

　　“就像我們這個民族，千百年來歷經滄桑和苦難。先有五胡亂華，后有匈奴占據北國大地，緊接著蒙古入侵，滿清入關，漢人幾乎慘遭滅族。比如天府之國的川渝兩地，現在人口過億，可你知不知道，四百年前的川渝，多次戰亂之后的人口，曾銳減到不足十萬？

　　“華夏曾有過輝煌的歷史，陳寅恪說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在最輝煌的宋代，華夏的gdp占全球的60%以上，四方來賀，萬國來朝，可惜經歷了元清兩朝之后，華夏文明盛極而衰，逐漸落后于西方列強。

　　“今天，我們華夏正在經歷民族的偉大復興，便如同這株梨樹，即便歷經劫難，但依然不屈不撓，再次綻放出滿園春色。師傅并非民族主義者，在琳瑯的世界民族之林，每個民族都有存在的價值，也應該有公平的生存和發展機會，咱們華夏也是如此。

　　“云開，師傅了解你的性情，只想逍遙人間自由自在，懶得管身外之事。可皮之不存，毛將附焉，沒有了梨樹，哪里還會有這美麗的梨花？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一個人的能力有多大，責任就有多大。你看看這如畫的江山，這繁榮的盛世，難道不值得我們用性命去守護么？”

　　龍行云的語調不高，卻聲若悶雷。

　　云開怔怔地望著那株梨樹，腦子里念頭百轉。的確，他只喜歡那些率真的、善良的、美麗的事物，可正如龍神所說，沒有了梨樹，哪會有這美麗的梨花？

　　龍顏坐在茶臺邊，恬靜地提起茶盅，用第一道茶水沖洗過茶具，然后重新沖泡茶水，蜻蜓點水般地注滿茶杯，輕輕放在了龍神和云開面前。云開晃眼一瞧，看見她袖口露出一道斜長的傷疤，心里不由得一顫，突然想起在神農架給她療傷時，所看到的那些猙獰的傷痕來。

　　一個如此美麗的花季少女，為了龍神所說的責任，究竟付出了多少？這樣的女子，的確令男兒折腰，使須眉汗顏——這或許便是他在冰山妞面前，總覺得抬不起頭來的原因。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與南藥王姚老爺子的濟身濟世濟蒼生，邏輯上如出一轍。云開有種撥云見日的感覺，猛然覺得豁然開朗，站起來恭敬地沖龍行云行了一禮，認真地說：“多謝師傅教導！我這性子有些懶散，就怕辜負了您的期望……”

　　“你不是懶散，你是滑頭。”龍神一眼看透他說：“我就想不通了，大山那么老實的孩子，怎么會事事聽你的？你老實交待，跟萬獸門的賭注，你是不是有啥陰謀？”

　　“師傅，這也瞞不過您的眼睛？”云開尷尬地答道：“那啥，您要是不在意的話，我想讓大山故意輸給令狐兄妹，順水推舟把萬獸門的絕學給學到手，反正您老人家是化境高手，人家還真敢把您的關門弟子搶走不成，這樣大山一人兼修兩門絕學，將來打遍天下無敵手，我這個當哥哥的，不也可以沾沾光嘛……”

　　“就你花花腸子多！”龍行云沒好氣地說：“我本身就出自八卦門，沒啥門戶之見，可現在卻不贊成你這個主意。”

　　“為什么啊？”

　　“萬獸門內部有些動蕩。令狐三兄弟中，令狐正為萬獸門掌門，令狐高為長老，而令狐周在政界身為一省要員，三人對門派和家族發展出現了分歧。如果大山現在去萬獸門，學不到御獸術不說，還可能陷入門派內訌中，不是什么好事。”

　　云開不吭聲了，特安組的消息靈通，龍神也沒必要忽悠他。他順口問道：“師傅，大山現在人呢？”

　　“在南海。”龍行云答道：“猛虎歸山，蛟龍入海，要練成龍體術中的龍形，在遼闊的大海里是最合適的。大山這會兒，八成在某個海底翻江倒海，劈風斬浪。你很快也會走到這一步……”

　　單論武學天賦，云開拍馬也趕不上大山，只有用“嘖嘖”聲表示祝福。大山自己也說過，他想去領教一下暹邏的泰拳和高麗的跆拳，如今看來，他只能跟著龍神一條道走到黑了。

　　師徒三人在午后的春光里，悠閑地喝茶賞春，也算是難得的清閑。響鼓不用重錘敲，龍神用梨樹給云開上過德育課后，便不再上綱上線地說國家和民族大任，而是講起一些江湖趣聞來。

　　“華夏江湖跟海外的武力沖突，由來已久。規模最大的一次發生在三十年前，在檀香山的洪門懇親大會期間。

　　“洪門跟漢留社同出一源，就是陳近南當初創立的天地會——洪門的意思就是漢門，繁體的‘漢’字中去掉‘中土’二字，便成了‘洪’字。四百年之后的今天，洪門已經成為海外華僑中，規模和影響力最大的社團組織。

　　“一百年前，洪門內部在支持華夏統一的方式上意見相左，主張各不相同。1925年，孫文先生加入美洲洪門致公堂后，對致公堂進行了政黨式改革，并擬訂了全新的章程，這便是致公黨的起源，現在是華夏八大民主黨派之一。

　　“洪門的下屬組織，對外公開的有內八堂和外八堂。但很少有人知道，無論是內八堂還是外八堂，都屬于明堂，真正的洪門核心卻是暗堂，也就是屬于暗江湖的部分。

　　“某種程度上說，洪門暗堂便是暗江湖在海外的橋頭堡，跟海外勢力的爭斗，從來就沒有停止過。三十年前的那次武力沖突中，洪門暗堂首先遭遇了重創，隨后的兩個星期內，來自全球各地和華夏本土的暗江湖人蜂擁而至，跟歐美的地下勢力展開了血腥搏殺，檀香山為此出動的警力超過十萬人。

　　“那一戰的結果，以華夏的全勝而告終。不過，后來發生的幾次小型沖突，華夏卻逐漸處在了下風，最近幾年來，經常有暗江湖人折損在流血沖突中……”

　　云開聽得津津有味，疑惑地問：“為什么會這樣？”

　　龍行云面色嚴肅地說：“因為出現了基因武士。”

　　“基因武士，我之前聽姬牧野說起過。上次在青云觀，青幫雇傭的兩個海外高手，一個跟野貓似的，一個跟蠻牛似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這些人到底是什么來路？”

　　“基因武士，是基因編輯技術的產物。”龍行云搖了搖頭說：“基因編輯技術，通過對特定功能片段的dna進行刪除和添加，從而對生物體進行基因改良，具體的技術問題我不懂，你有興趣可以問路瘋子，他手下有個小組在研究這個。

　　“從科技倫理角度上，這種技術不應該應用于人類嬰兒胚胎。但在利益驅動下，米國某個秘密實驗室接受了軍方委托，二十多年前就在嘗試修改人類胚胎。你見過的貍貓和野牛，便是接受過基因編輯的試驗體。

　　“人類除了智力超凡之外，體能上完全無法和其他生物相比。比如獵豹的速度，螞蟻的力量，甚至是鳥類的飛行能力，魚類的游泳能力，都有可能移植到人體身上——你想想，這樣的人類會有多可怕？”

　　云開納悶地問：“可是這樣的人，還能稱之為人類嗎？”

　　“爭議也就在這里，所以后來出現了隱形編輯技術。技術人員參考其它生物的dna結構，大幅度強化試驗體的體質、力量和速度等，卻可以不改變人類的形態，這是更高級的基因編輯技術，他們自稱可以制造出完美的人類。”

　　“好厲害，天生體能超強，不用修煉就是武學高手。”云開不明覺厲地感慨道：“這樣發展下去，莫非連神都可以批量制造了？”

　　“所以，西方人自己也反對，尤其是有宗教信仰的人。”龍行云點頭說：“在基督教徒眼里，這不是在編輯基因，而是在制造新的物種，侵犯了上帝的權力。唯一的好消息是，如同騾子無法繁殖后代一樣，接受過基因編輯的人喪失了生育能力，要不然，人類就該人為進化成新的物種了……”

　　師徒三人喝著茶，想到哪說到哪，不知不覺中已過了一個下午時間。

　　太陽快要落山時，龍行云端茶送客說：“過些天我就去燕京了。大山跟萬獸門的事，你們倆自己惹的麻煩，自己搞定。云開，漢留社那邊你跟陳繼雄提個醒，讓他自己把握好度，別走了青幫的老路，就這樣吧……”

　　龍神大大甩甩手就走了。云開起身告辭，龍顏低著頭不吭氣，磨蹭了好一陣才低聲說：“在神農架谷底時，你說你手里有能修復外傷的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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