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哥很生氣，后果很嚴重。

　　他在東海的自家宅院里，摔碎了一個價值數十萬的青花瓷瓶，還用匕首把一張黃花梨木的八仙桌扎了個窟窿。

　　這事想想就讓人窩火。他黃金標出生于微末，崛起于草莽，用了三年時間才從東海打到渝都，一路跟各地幫派玩血戰到底，還得謹小慎微地防著被警方清一色吃胡，創業環境如此惡劣，你說他容易嘛他？

　　可云開毀滅他三年的奮斗成果，只用了三天！

　　三天時間，云開連續挑了渝都、巴陵和江城分舵，對黃金標的宏圖霸業，對青幫的全國乃至全球布局，無異于當頭一棒。

　　黃金標最大的人生理想，是把青幫打造成山口組那樣的全球化組織，年收入高達數千億，他標哥跺一跺腳，地球都會抖三抖，為此他曾多次遠赴扶桑考察學習——

　　可惜這一遠大理想，剛開始就要被云開毀滅殆盡了。俗話說，擋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云開一連殺了他好幾個父母，所以黃金標對著軟妹幣發誓，不把云開碎尸萬段，誓不為人。

　　有一句話黃金標沒法說出口——他是真的后悔了。

　　錢鐘書說老實人的刻薄，像飯里的沙礫，有著不期然的刺痛。黃金標沒讀過《圍城》，可他現在知道了，老好人的報復，就像魚肉里的肉毒桿菌，有著令人恐懼的毒性。

　　如果可以重新選擇，他寧愿放棄整個渝都市場，也不會去招惹云開這種人。

　　黃金標心疼地從八仙桌上拔出匕首，指著堂下垂頭不語的“十三門徒”，面色鐵青地罵道：“蠢貨，蠢貨！一群蠢貨！”

　　“二十一世紀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人才，人才啊！你們說說，憑什么云開身邊會有那樣的高手，連基因武士都放倒了，而我黃金標堂堂的一幫之主，手下就只有你們這群蠢貨？嗯？說說，熊二，你來說說……”

　　熊二被老大直接點名，只好硬著頭皮站起來說：“標哥，云開就算毒術厲害，我就不信他一個人能對付一百人，一千人。咱們人多力量大，堆也能堆死他！”

　　“堆？拿什么堆？”平時就跟熊二不對付的毛六，立即出聲反駁道：“毒術最擅長的就是群殺，人還沒近身就趴了，你怎么堆？”

　　“用槍啊！功夫再好，一槍撂倒，王五當年那么厲害，還不是死在洋人的槍下？槍林彈雨之中，保證叫他有來無回，插翅難飛！”

　　“槍林彈雨，你以為你是八國聯軍啊，難道警察是吃干飯的？”

　　“……”

　　“好了，不要吵了！”黃金標皺著眉頭擺了擺手，扭頭問東方白道：“東方先生，你有什么建議？”

　　東方白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冷靜地分析道：“剛剛熊二哥所說的，未嘗不是一個辦法，不過得略作調整。大規模的槍手出動容易引起警方打擊，何況人家在暗咱們在明，很難將對方引到槍口之下，只能派狙擊手伺機行事。

　　“除去毒術之外，我估計云開的武功，跟陳紫藿也就在仲伯之間。血影雙煞上次失手，是因為范四娘在渝都，但云開現在到了咱們的地盤，雙煞的暗器又是遠程攻擊，正好能克制他的毒術，所以讓他們出手是最合適的人選。

　　“還有一點，不知大家想過沒有。咱們不愿意招惹警察，難道對方就愿意？”

　　東方白侃侃而談道：“渝都的事情咱們姑且不談，云開可以以正當防衛脫罪。可他在巴陵和江城殺了咱們那么多人，警方怎么可能不抓他？

　　“所以，咱們的劣勢，同樣也是對方的劣勢，必要時咱們可以利用警方的力量。青幫在華東扎根多年，我想警方內部應該有咱們的人吧？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時候再瞻前顧后的話，青幫多年的基業都可能不保，請標哥定奪！”

　　東方白的一席話，令黃金標認清了形勢，茅塞頓開，信心倍增。之前他被云開的突然襲擊打懵了，這時候才鎮定下來，哈哈大笑道：“東方先生不愧是智圣后人！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咱們現在占據天時地利人和，我怕他個卵！”

　　“柴桑那邊，咱們來不及布局了。熊二，你馬上通知柴桑的人撤到金陵，咱們就在金陵設下天羅地網，跟那小子好好玩玩。他就是齊天大圣轉世，也逃不過如來佛的手掌！”

　　……

　　云開以閃電戰術襲擊了巴陵和江城后，并沒有立即趕往柴桑。

　　他用屁股都想得到，黃金標不會讓人留在柴桑等死。在江邊坐了一會兒后，他把雙手浸入奔騰的江水，讓刺骨的冰寒冷卻沸騰的熱血，眼里的血紅色才緩緩消退。

　　殺人的感覺并不好受，即便那些人死有余辜。

　　他仰頭靠在江邊的碎石灘上，雙手捧著掛在胸前的香囊，眼里閃爍著晶瑩的光澤。江城的夜色沒有渝都漂亮，可頭頂的星空是一樣的——如果真有天堂或者仙界存在，那么小仙兒會是在哪顆星辰上？

　　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表鏈撲扇著翅膀飛了過來，少見地沒有整蠱搞怪，因為這樣的小主人讓它覺得很陌生。

　　路人甲跟個幽靈似的，不聲不響地坐到了云開身邊。

　　“你知道嗎，我從十二歲就開始殺人了。”路人甲并排躺了下來，雙手枕在腦后。“我們一起長大的兄弟姐妹，十年前有十六個，五年前有十個，現在還剩下三個，然后師傅說我們可以畢業了。”

　　“兩位師傅還說，不要以感傷的眼光看待過去，因為過去再也回不來了。”

　　路人甲的音調很隨意，仿佛自言自語道：“最聰明的辦法，就是好好應對你的現在。因為現在正握在你的手里，你要以堂堂正正的大丈夫氣概，去迎接如夢如幻的未來——這便是師傅留給我們的畢業寄語。”

　　云開默然許久，然后翻身坐起來，將香囊小心翼翼地藏進了內衣。

　　“路人甲，你殺人時的心理感受是怎樣的？”

　　“人最寶貴的東西是生命，而生命屬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應該這樣度過：當你回首往事的時候，你不會因為濫殺好人而悔恨，也不會因為見死不救而羞恥……”

　　云開若有所思，過了好久才開口說道：“路人甲，你一點都不會安慰人你造嗎？而且，你這句話是剽竊。”

　　“不是剽竊，是引用。”路人甲不以為然地答道：“你這句話說得挺有道理，所以回贈給你。我們七煞門的理念是，因為熱愛生命，所以收割生命，這叫做對立的統一……”

　　“好吧，謝謝我就不說了，請你吃顆糖。”云開揚手一拋，一顆藥丸落進了路人甲嘴里。

　　路人甲好奇地問：“還沒到一年呢，你不擔心我跑路？”

　　“你已經是一個合格的演員了，愛去哪去哪，關我屁事！”

　　“謝謝我也不說了。”路人甲站起來，渾身輕松地說：“估計你好幾天沒吃過飯了，我請你吃宵夜？據說江城的熱干面，跟渝都的擔擔面有得一比……”

　　江城的夜市，在華夏也是有口皆碑的。臨近午夜，江漢路邊的夜市依舊人頭涌動，店家的熱情吆喝，客人的高聲笑談，熱氣騰騰的各色地道小吃，將冬夜的寒氣驅散得無影無蹤。

　　大概因為臨近春節，街上還有零零星星的爆竹聲，兩人也沒有在意，在夜市里找到位置坐下，叫了兩碗熱干面，外再加幾籠小湯包——云開確實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坐在香氣撲鼻的小吃店時，他才發現肚子里在咕咕叫。

　　隔壁桌上，有四五個操著本地口音的食客，喝著啤酒高談闊論。有個哥們喝嗨了，一腳踩在凳子上，一手拎著啤酒瓶說：“哥們兒，我跟你們說個重大新聞，剛剛從天涯論壇上傳出來的，就發生在咱們江城！”

　　“神神秘秘的樣子，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江城青幫，被人單槍匹馬給挑了！”

　　“神馬？”另外幾人都吃驚地跳了起來。一個老成點的中年人提醒道：“你別亂說，小心被青幫的嘍啰聽見了，你吃不了兜著走！”

　　“青幫頭目全掛了，下面的小崽子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我怕個他球！”

　　那哥們興沖沖地說：“老范你別不信，我說的絕對是真的。有個高手大搖大擺地闖進了青幫老窩，把俱樂部里的客人都趕了出來。沒過多久，那人離開俱樂部揚長而去，快得連人影都看不清，里面的青幫頭目卻死了個干凈，外表上一絲傷痕都沒有，據說是被絕世武功震碎了心脈……”

　　“現在整棟大樓都被警方封鎖了，天涯論壇上還有現場實拍的照片。有巴陵的網友回帖說，巴陵青幫也被人挑了，大街上好多人放鞭炮慶祝呢！”

　　“我嘞個擦，怪不得！”一個身材微胖的哥們舉起酒瓶，哈哈大笑道：“我就說還沒到過年嘛，這些人放鞭炮干嘛呢！老子那個五金店，明年不用向那些混蛋交保護費了！今天晚上我買單，等下也去買點鞭炮放放，兄弟們走一個，干了！”

　　“干！”

　　幾人干掉啤酒，胖哥好奇地打探道：“到底是何方神圣，一個人單挑一群？”

　　“不知道。據說那是一個身高八尺，目生重瞳，面如重棗的偉岸男子……”

　　“噗——”

　　路人甲嘴里的茶水忍不住噴口而出。他目瞪口呆地盯著云開，打死也沒看出他哪里目生重瞳，哪里面如重棗，又哪里身懷絕世武功了。

　　大庭廣眾之下，表鏈不敢說人話，快憋出內傷了都。它“嘎嘎嘎”地一陣狂笑，跟喝醉了似的在桌上轉圈圈，覺得整個人，哦不，整個鳥都要不好了。

　　那個老成的中年人，像是個中學教師的樣子，搖頭晃腦地站起來，詩興大發。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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