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垂淚

世人通常都是笑臉迎人，可韓望書素來便與常人兩樣，他從大帳走出的時候嘴上原本是掛著笑的，可等見到南屏那笑意全然消失。他輕拋出的“有事”兩個字仍像是淬了冰，他整個人也像是身上著的這套盔甲一般，閃著寒光。

與從前不同，任是他神態威嚴、氣度不凡地站在那里，南屏也不生懼意。她心道，自己昨夜才剛見到他是如何急不可耐地脫掉鎧甲，像只泥鰍般鉆進自己的被子里，這會子也是又是一副完全的不熟的樣子。

四周空曠無人，這份正經又是給誰看？

“你說呢？”她禁不住搶白道。

韓望書心說，我怎么知道你有沒有事，嘟囔道：“有么？有事昨夜又不說。”

南屏心道，這個人還真是，昨夜？你還好意思提？昨夜你回來就怎樣心里沒數么，哪里容我空說什么，你折騰夠了，我好容易說上幾句話，你便走掉了。

她穩了穩心神，說道：“張真人回信了說他人在京都，可以給小石榴瞧病。白夫人的意思明日啟程回去。還得勞煩你調派幾個人手護送�！�

豈料，如木偶人一般站在那里的韓望書，眼底竟閃過了一絲慌亂。

“你也同去？”他問道。

“我？”南屏見捕捉到他的反常，故意不答，倒是想聽聽他能說些什么。

可韓望書卻不等她回答，便轉身離開了，冷冷甩下句：“知道了�！�

大帳里熱鬧還在繼續，耿三哥原本無意中脫口而出之后便后悔了。旁人再怎么問詢，他也不再多言。有機靈的便說道：“耿三哥，你八成是在瞎說八道吧，便是真有這等事，你有怎么會知道？”

耿三哥人如其名，極為耿直，又受不得冤枉，一聽這話，便直著脖子，說道：“我騙你們作甚？老將軍身旁侍從梁問道是我多年至交好友，他說的話，還能有假？”

可惜的是，耿三哥沒有聽到眾人的反饋。只感覺身后吹來一陣陰風。回頭一看，韓望書已站在門口。

“府里正好需要護送的人手去京都，你既然與梁大哥相熟，你們便一同去吧，路上有個伴。”

耿三哥待要說些什么，見了韓望書又開始皺眉，便也不再言語。

黃南浦到底是年紀輕，見突生變故，耿三哥莫名其妙地多了個差事，問道：“是護送將軍夫人么？”韓望書：“昨日暴雨，我的馬也濺了泥巴，煩黃校尉去刷刷！”

“現下？”黃南浦難以置信，他做小兵時便終日給韓望書刷馬，本也是不覺得什么，可這幾年倒是沒干過這差事，他怎么想也想不通，將軍何故要當眾下的面子，就因為自己在他心情不好時多嘴了么？

“若不然呢，等再下上一場雨也便不用刷了。”

晚飯之后，南屏便帶著云兒、歡兒背詩。

歡兒拍著小胖手，道：“哦哦，背詩，吃綠豆糕！”

“才用過飯，吃什么綠豆糕。”南屏道。

云兒用著她一貫懶懶的音調，說著：“娘親，他又背不下來。”

認下一個字給一塊綠豆糕，背下一首五言絕句給三塊綠豆糕，這是南屏給他們兩個定的規矩。

“一身事征戰，匹馬同苦辛。末路成白首，功歸天下人�！贝蟾攀欠讲湃ミ^軍中，南屏隨口便吟出了這四句，可念完了便覺得這幾句太過蒼涼，便想換一首。

可云兒這個鬼靈精，聽了一遍已背了下來，很有興趣地問道：“這是打仗的詩，為什么功勞給別人？”

南屏不及回答，歡兒便嚷嚷：“娘親，再說一遍，再說一遍�！�

她只得耐著性子又說了兩遍，誰知，今日的歡兒十分開竅，或者是想吃綠豆糕信念太強，居然磕磕巴巴背了下來。

“娘親，綠豆糕，綠豆糕。”

南屏無法，可也不想立好的規矩，只得讓小丫頭米兒去取。歡兒狼吞虎咽吞了下去，又喝了半盞溫水，小肚子鼓溜溜的。南屏怕他積食，便不叫他坐下來，歡兒又執意坐著玩。

這時，朱翠登門了，說道：“姨娘叫來看看歡哥兒、云姐兒，睡下沒？”

“睡覺還早著呢，方才還如打架一般，歡兒貪吃，我恐他積食，哄著他再玩一會兒呢。”

朱翠聞言，笑了起來：“這真真是親祖孫！方才老爺也是吃罷飯，也多吃了好幾塊桂花糕。姨娘便怕他積食，讓來瞧瞧，若是哥兒、姐兒沒歇著，便抱過去坐一會，逗逗孩子玩，也能消消食�！�

“這不正是趕巧了么！”南屏笑著，便點頭示意薛媽、曹媽抱起孩子出門。

林溪閣內，韓長亭歪在榻上，顯是有些困意了，見到云兒、歡兒登時來了精神。

平常云兒也見到祖父也無非就是要這個吃、要那個吃，今日大概是肚子里實在容不出空隙了，便說了句：“祖父，給你背詩�！蹦掀列恼f不好，歡兒定會背剛剛那幾句，她想阻止兒子，可發現已經來不及了，歡兒站在榻前，背著手，奶聲奶氣地背著：“一身事征戰，匹馬同苦辛。末路成白首，功歸天下人�！�

幾句詩背下來，屋子里鴉雀無聲。

桑夫人也變了臉色，不無擔心地看向韓長亭。

歡兒沒得到夸獎，很不滿意，便又背了一遍。

當韓長亭再次聽到“末路成白首，功歸天下人”，居然垂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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