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孤膽
時光飛逝,轉眼便至立冬前夕。
衛(wèi)國國都,突然熱鬧了起來。
各地的士族大夫,通通趕到了川留,聚集在會館內。
石尺也是其中一員,前些日,他收到衛(wèi)侯密令, 讓他務必在立冬之前趕到川留,為此石氏的冬祭也交給了石衍主持。
他在館內見到不少熟人面孔,內心疑惑,不知衛(wèi)侯為何要召全國的大夫前來。
“各位看來都是受國君之邀而來了?”有人問道。
“正是。”
“今年蝗災席卷天下,國君想來是要借冬祭祈福,以求來年風調雨順。”
眾大夫正議論著,會館門前便經過一排排車馬。
車駕上放著許多大口木箱,有大夫好奇,便詢問那押送的將領。
“車上裝得是什么?”
將領回道:“皆乃祭祀所需之物。”
大夫們見那車龍已排到了城門外,暗暗心驚,不知道是何祭祀之物,竟如此之多。
押送將領行了一禮,便催促隊伍繼續(xù)前進。
車隊一直朝北而行,入了衛(wèi)宮,將木箱運到了一處大殿中。
衛(wèi)國的上將軍師戰(zhàn)早已等候在此,他見木箱運到,當即下令道:“開箱查驗!”
木箱頓時通通被打開,當中陳列著無數青銅劍、離戈、離戟、離弓,還有卷卷赤旗。
這些物品皆從玄月湖水魅的寶庫之中運出,早已籌備完畢。
等清點完畢,師戰(zhàn)拔出青銅劍喝道:“封宮,入殿者,殺!”
上千衛(wèi)國最精銳的赤甲兵便將宮殿團團圍住, 一只蒼蠅都不給放過。
師戰(zhàn)確認完兵器事宜,便飛速去到光明宮。
“國君, 一切事宜皆已籌備完畢。”師戰(zhàn)向衛(wèi)侯稟報道。
衛(wèi)侯正坐在案幾上,掌閱竹簡, 聽聞稟報,抬頭注視著師戰(zhàn),許久后問道:“師戰(zhàn),你說孤居于何位,是大離的侯,還是衛(wèi)國的君?”
師戰(zhàn)身軀微震,抬起頭,目光灼灼道:“非君非侯,乃是天下之主,大良之王!”
衛(wèi)侯面色平靜道:“都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然而五百年前,一頭鹿出現在山坡之上,令神鳥折羽,以致王土盡失,王臣盡沒。
五百年來, 這頭神鳥縮一隅,不敢露面,獨自舔舐著傷口,只求有朝一日能夠再次翱翔于天。”
師戰(zhàn)聽聞衛(wèi)侯之言,突然落下了淚水,作為師氏族人,自小跟在衛(wèi)侯身邊,他從未從衛(wèi)侯口中聽聞過任何豪言壯語。
所有人都以為這是一位對大離百依百順,絕對服從的君主。
可誰又知,便是這樣一位看似懦弱的君主,多年來忍辱負重,嘔心瀝血,只為恢復前良之榮光!
衛(wèi)侯目光幽幽,說道:“我記得那年我加冠,站在凰鳴大道上,問我的祖父,凰鳴是何意,他說乃君臨天下之意,我問,那何不君臨,他答,這只鳥還飛不起來。
我一直沒有忘記這句話,于是,我去借風,為此,我不惜殺了很多人,做了很多違心之事,如今,風已有了,師戰(zhàn),你說它能飛起來嗎?”
師戰(zhàn)喉嚨哽咽,大聲道:“定能!祖輩的夙愿,皆托付在兄長身上,大良數百年的國運也承繼在兄長身上!”
衛(wèi)侯放下竹簡,打開案幾上的青銅盒,從中取出一枚虎形之物,拆分成兩半,將其中一半遞給師戰(zhàn)。
“明日便是立冬,我將虎符賜你,封你為六軍統(tǒng)帥,驅使我大良之兵!”
師戰(zhàn)接過虎符,拔出戰(zhàn)劍,割開自己的肩膀,令血液灑在殿前,高聲道:“以血明示,定當死戰(zhàn)!”
……
君臣明志之時,遠在幾千里之外的涂川。
梁易站在北關古道上,身側便是月涼山。
他聽聞身后傳來車駕之聲,扭身望去,只見車駕上飄下一綠衣女子。
石姜提著裙擺,快步來到他身邊,問道:“梁易,上觀不見你,為何在此?”
梁易說道:“立冬將至,在做籌備。”
“籌備?莫非你接了其他宗族的祭祀?”
面對石姜的疑惑,梁易思索了一番,終于將妖怪覬覦涂川一事說出。
石姜面色發(fā)白,只覺大腦轟鳴,什么立冬祭祀之事,早已拋諸腦后,只剩下一個念頭。
涂川要亡了!
她并沒有質疑梁易所說之話的真實性,只是本能覺得他不會騙自己。
“我告訴你此事,是想讓你通知大夫,最好趕快把黃屋山附近的國人疏散,屆時群妖盡出,定然沒有他們的活路。”梁易說道。
“父……父親已去了川留。”石姜說道,她的心情沉重無比,這種時候,涂川的主事人竟不在身邊。
“言盡于此,該怎么做,就看你們自己了。”梁易轉過身,蹲在地上繼續(xù)畫著陣紋。
石姜在原地思索了片刻,猛得一咬牙,跳上軺車,讓車夫掉頭。
臨走前,她大聲朝對梁易喊道:“梁易!妖怪來了,你會怎么做?”
梁易頭也不回道:“做點自己想做的事吧。”
“守在這里嗎?”
“算是吧。”梁易丟掉手中的樹枝,露出一個微笑,陣紋已全部畫完了,如今便只差陣眼未通,而所需之物,正是拜托鐘古雕琢的石頭。
石姜聽聞他的話怔神,而此時天空突然飄起了雪。
“回府!”她喝道。
梁易回頭望了她一眼,見車駕已消失在了古道上。
數不盡的雪落下,很快便將他腳下的土地覆蓋。
陣紋漸漸被掩蓋,到了最后再看不出一絲痕跡。
梁易脫下巫服,從懷中掏出一件麻衣。
這件麻衣乃是元夫人為他所織,他一直舍不得穿,只是小心翼翼保管著。
明天便是立冬了,他決定穿上這件衣服。
展臂伸袖,束腰挺胸,麻衣很粗糙,刮得皮膚有些疼,但梁易卻感覺很舒適,比任何衣物都要合身。
此刻,他不愿做仙,不愿超凡,只愿做那山中的采石庶人。
他一拍腰間,東君劍匣斜飛而出,直立于古道中段,擋住所有去路。
隨后他取出半截香,點起,朝喪魂塢方向拜了幾拜,插在地上。
冷風如刀,月影星殘,梁易孤身立于古道,與漫天風雪融于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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