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娜“越獄”了。

        就在奧古斯汀替班阿爾弗雷德的這天。奧古斯汀知道她私自偷跑了出來，因為是他親眼看著她溜出禁閉室的。

        奧古斯汀不準備追究她的責任。

        因為今天是特別的。

        本來只是因為擔心她出事才跟在后面的，沒想到會遇上學生。奧古斯汀看著半途跟上愛娜的伊諾，陷入沉思。

        他決定先不露面。

        小孩子的好奇心都很強，跟一會兒后就會覺得無聊的，到時候她自然而然會回去的。

        但，顯然奧古斯汀完全低估了伊諾的好奇心。

        見摘完蘋果的愛娜即將離開，奧古斯汀有些按耐不住了。那孩子完全沒有回去的意思啊……這可不行。

        奧古斯汀十分清楚愛娜接下來要去哪里，她所要去的地方可不是學生可以去的，所以不能讓伊諾繼續跟下去了。

        他眼色一暗。

        本來是不想露面的。

        習慣所致，奧古斯汀走路時基本上沒有聲音，而且在他刻意為之的情況下很難有人發現他的存在。

        他神不知鬼不覺的來到伊諾身邊，伸手輕輕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伊諾詫異的回頭，險些發出聲音。

        看著少女防備的架勢，奧古斯汀覺得有些頭疼，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莫爾頓主任？”少女瞳孔一縮。

        奧古斯汀點了點頭，目光向伊諾的身后看去，盯著那個還在樹上運動的身影，他注意著那人的動向，明明知道這是違規的，卻又不上前去阻止。

        耳畔響起小姑娘的澄清：“我只是碰巧在這里，并沒有協助愛娜小姐‘越獄’。”

        奧古斯汀低眉，伊諾的臉色有些緊繃，看起來在緊張。

        “嗯。我知道。我想，你還沒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在我的眼皮子下把人帶走。”他平淡道。

        片刻后，他又聽伊諾發問：

        “愛娜小姐的禁閉不是還沒到期嗎？她現在在這里不要緊嗎？還是說您要跟她秋后算賬？”

        ……這種問題。

        唉。

        “……理論上來講，她這種行為應該受到懲罰，加長禁閉時間。不過——”

        “不過？”

        奧古斯汀沒說話，把右眼合上。

        伊諾愣住。

        奧古斯汀也不做解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應該很好理解。若是讓他說出口，恐怕是有些難以啟齒，現在自己在做有違自己的原則之事，偏偏還被學生看見了，實在是拉不下來老臉把事情說明白。

        幾秒過后，他把眼睛睜開了，然后拉了一下伊諾，拽著她往里了一些。伊諾轉身再次看向蘋果樹那邊，不解的問道：“為什么愛娜她會跑到校醫院這邊來摘蘋果，禁閉室附近有果園的吧？還有，您就只是看著，放任她在外面活動嗎？”

        “……這里的蘋果…更甜一些。”奧古斯汀垂眸，“僅限今天而已。只有今天……”他嘀咕著。

        不是說給伊諾聽的，是說給他自己。

        只有今天。

        放縱某人是沒關系的。

        她只會去一個地方，只會來偷蘋果。她說過，這里的蘋果最甜，是她的彌足珍貴。

        她其實沒那么愛吃蘋果。

        可為了蘋果，她會來這里。

        但，不是今天的話，就沒有意義了。

        過了今天，就算蘋果再甜，也只是甜而已。就只是單單的一個甜罷了。

        “嗯？”伊諾歪頭，揣測不明白奧古斯汀在想什么。他說的很含糊，她無法理解那是什么比喻嗎？

        回過神來，“沒什么。”奧古斯汀晃了晃頭，眼睛微微一瞇，“你該走了。明天早上有考試吧？考試遲到的話也會減品德分的，目前來看你的品德分很危險，你應該不想被我約一場一對一的談話吧？所以，希望你不要給我添工作，伊諾同學。”

        “呃…知道了，謝謝您的提醒。再見，莫爾頓主任。”伊諾也知道再不走的話就要被愛娜發現了，她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轉身向奧古斯汀鞠了個躬，“莫爾頓主任，很感謝你在我失蹤期間帶著人進行對我的搜救，謝謝您！還有，我真的很抱歉給您添了麻煩。”

        “……嗯。”奧古斯汀什么都沒聽進去，他的注意力只放在了某人身上，思緒飄忽。

        只能說伊諾離開的正是時候。

        因為愛娜也再次動身了。

        看著愛娜消失的方向，奧古斯汀回了神，眼神悲傷，也慶幸著伊諾的離開。因為接下來愛娜所要去的地方，所要做的事都是不得被外人所知的。

        她像過去一樣，爬上荒廢的山路，一步一步的朝著深處走去。兩側的樹木高大，枝葉繁茂，遮擋住大半天空，月亮的光芒不足以穿透林葉。

        愛娜只捧著滿懷的蘋果，未持燭火或是油燈。她雖神情晦暗，但心里有光亮，前方的路自然平坦無磕絆。

        奧古斯汀同她一樣，執意徒步走在這條仿佛沒有盡頭一樣的悠長小路。要去往何方？心知肚明。可此時此刻，他腦海中空空如也，想不起來，也不想去想。

        寂靜總會平復心靈的。

        走出樹林，走進深處，空曠了許多，風也大了許多。晚風涼，打在皮膚上最易使人清醒。

        奧古斯汀今夜穿得單薄，冷風順著衣領灌進來，涼的一激靈。不過這不算什么，北方的風雪比這凍人的多，也比這更猛烈刺骨。

        他停了下來，倚靠著大樹，靜靜地看著不遠處在懸崖邊坐下的人。他看著她將懷里的蘋果放在地上又整整齊齊的擺在那些石碑前。

        愛娜盤腿坐在那里，雙手撐著下巴，抿著嘴笑，奧古斯汀看不到她是何表情，隱約猜得到。

        她笑著笑著笑出了聲來。

        仰頭看了看天空，似乎已經不那么黑了，再過不久黑夜就會過去，太陽即將升起，甚至現在就能看見遙遠的天邊微微泛白。

        山風拂面，冷意微酌。

        愛娜不在乎，這樣的溫度對她而言并不能算得上冷，只是能讓人腦子清醒起來的溫度而已。

        她吸了口山間清新的空氣，低下頭來，伸手去撫摸面前屹立的矮石碑。許久無人到訪，石碑上落了不少灰，一旁也長了不少的雜草。

        雜草里參雜著些野花，隨山風搖曳。愛娜沒有拔掉它們，她任由它們肆意生長，可能是她覺得這方小小的天地里存有著生命的氣息吧。

        “抱歉，來的有點晚。”

        “你們不會怪我吧？畢竟我也不是第一次遲到了……”

        “很久不見了。我……過得還不錯。我知道自己不是教書育人那塊料，所以死皮賴臉的留下來也只做了個班導而已。”

        “我班里的孩子們還是和以前一樣，說實話，他們還是很有我年輕時的風范誒。對了對了，今年新加入的幾個新生也都是很有趣的孩子，其中有個男孩子很像你呢。”她將手摸上另一塊石碑。

        “雖然夏天已經過去了，但今年的天氣格外的熱，不知道你們那邊怎么樣？還是一如既往的灼熱嗎？”

        “不久前我收到了父親的信，他問我想不想找回魔法。我不知道他又發現了什么，但說實話，那一瞬間我是心動的。不過我回信拒絕了。”

        “……我無法再像過去一樣了不是嗎？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也看清了呢，有時候掙扎不一定是找到出路的方法，掙扎只是放棄前的一種自欺欺人罷了。放棄無用功對誰都好，沒必要一直回顧過去，未來和明天才是真正的生活。”

        “你們總說我沒心沒肺，我想確實是這樣。我就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啊，天不怕地不怕，我可是永遠的樂天派。不就是魔法嘛，有沒有對我來說都一樣的，無所謂，我不在乎。”

        “我沒有什么可在乎的東西，什么都無所謂，所以我沒必要為自己綁個心結，我早就看開了。你們都知道的，我是個很容易就知足的人，知足才會常樂嘛，人啊，就是該心大一點，少糾結多釋懷。”

        “今年的蘋果好像比往年的都甜？哈哈，也可能是我太久沒吃到好吃的東西，味覺出現了問題吧？”

        “啊——我真的好想和你們一起去冒險啊。還記得我們之前的約定嗎？我們說好要一起去所有想去的地方，完成那些荒謬的想法。”

        “奈登你說過想去落日山脈看太陽，落日山脈的太陽真的很特別，當我看到太陽和月亮并存于同一天幕的時候，整個人都被震驚了，原來書上說的都是真的。”

        “思爾伯德你還記得你說想去亞蘇爾火山野餐嗎？我今年去看過了，火山口旁邊的空地蠻適合野餐的，我們可以帶著肉去吃燒烤，再喝上兩杯……”

        “溫。”

        “溫…溫……”止不住的哽咽讓她滿肚子的話再也傾訴不出來。

        她抹起眼淚，小聲自言自語起來：

        “沒關系…沒關系……我已經釋然了。我什么都不在乎，我是個沒心沒肺的家伙啊。風太大了而已……畢竟我什么都沒有，哪里有能在乎的東西呢？”

        “我什么都沒有了啊……再也不會失去了，我也沒有可以失去的東西了，這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啊。”

        ……

        “可是……”愛娜拼命地想要咽下苦楚，她抓起面前的一個蘋果，堵住了自己的嘴。

        可是眼淚怎么也止不住。

        順著下顎線，流到了衣服上，沾在了蘋果上，滴在了土地上。

        她咬掉那塊蘋果，嚼都沒嚼就吞咽下肚，沙啞的聲音充斥著難懂的情緒，她俯身一扎，把自己埋進了臂彎與腿之間。

        “對不起、對不起！”

        “可我還是很想你們。”

        對不起。

        我真的沒辦法忘記。

        為什么不能帶我一起走呢？

        明明說好的，一起去冒險，一起去做那些荒唐事……

        騙子。

        騙子！騙子！

        都是騙子！

        破曉降臨。

        倚在樹邊的男人再也看不下去。他走上前去，俯下身將人擁入懷中，“好了。”

        他用手將愛娜的頭摟進自己的胸前，輕輕拍著她的背，在她耳邊輕聲道：“不要哭，風大，會眼睛痛的。”

        “都是騙子！都是騙子！”帶著哭腔。

        “嗯……他們都是騙子，把你扔下，他們自己去快活了。”

        “我什么都沒有了……”

        “不，你還有家人。他們都很愛你不是嗎？”

        “可沒有人能陪我。”愛娜抓緊了男人的衣服往上爬了爬，隔著衣物一口咬住男人的肩膀。

        “嘶——”

        奧古斯汀輕撫她的后腦勺，他說：“你還有我啊。我會陪著你的。”

        “騙子。”

        “……對，我是騙子。所以現在我騙你說要下雨了，我們回去好不好？”

        “嗯……”

        得到應允后，奧古斯汀單手將人托起抱在身上，準備離開這里。愛娜就像是個樹懶一樣纏在他身上，任由他抱著，一點也沒有想下來自己走的意思。

        她松了口，悶聲把頭埋在了男人的頸窩里。奧古斯汀走了兩步突然對她說：“你重了。”

        一、二、三。

        安靜的愛娜突然變臉，恢復本貌，瞬間炸廟：

        “哈？你才重了呢！”

        “唔……你的質量增加了。”

        “啊！你變著法說我胖！混蛋！”

        “我沒有。”

        “呸！混蛋莫爾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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